经过海棠 第114章

作者:怀南小山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比如“情分”两个字往嘴边一放,就是隐晦地在提醒他,这是恩赐,而他钟逾白从不觉得,对他们一家有丝毫亏欠。

  这一日会议结束,丁迦陵跟随左右,忍不住问他下定决心把自己从泊洋摘出去的原因。

  钟逾白看着外面恢复晴色的天空,又看看仍然像片废墟的大地,他说:“我从前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牵挂我,所以不再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可是我错了。”

  爱他的人是不会离开的,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

  他信了这一句话,所以她一直都在。

  是阳光,是雨露,是树叶,甚至是他身上的灰尘,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把他眼中一切有迹可循的东西,都变成了最深的牵挂。

  丁迦陵似懂非懂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钟逾白想了不少事,而后回过头看一眼丁迦陵,他说:“跟我走吧。”

  丁迦陵愣一下,迟疑着说:“那……还有一些公司之外的合作往来?”

  “不需要紧盯,有盈利就收回。总之,亏不了。”

  钟逾白不是傻的,不过让给了钟家人本属于他们的部分。

  那些篮子里的鸡蛋,他不会分出去,网还一动不动地牵在他手中,不过从公司注资变成他私人投资。

  这笔账他算得很精明,很稳妥。

  钟逾白是不会让自己输的,他只有卸掉枷锁,才能登得更高。

  丁迦陵低眸看着股权转让协议,叹道:“你还真是舍得。”

  钟逾白瞧了眼那张纸,不以为意地说:“只不过切割一部分,现任股东里,我还是最高的股份持有人之一,请人帮我打工,何乐不为?”

  丁迦陵想了下,觉得也有道理,笑说:“这样看来今后泊洋是死是活,你也不管了?”

  “活着,帮我赚钱。死了,也不用我收尸。”

  说着,钟逾白释然地牵一下唇角,又道:“赵孤的戏唱得戛然而止,倒是不给看客留个后来。要自己去填补,去想象,甚至去经历。”

  直到成了戏中人,在难以自渡的时光里,苦于琢磨不透故事的果,只能回到故事的因,才勉强找到关于后来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后来,就只想图个安心顺遂了。”

  在钟公馆的相思木下,钟逾白仰头看着树冠。

  看了有一会儿,他唤来打扫卫生的园丁阿姨,接着没有丝毫不舍,说道:“找人来,把这棵树砍了吧。”

  坐在冷冷的客厅里,听着外面机器锯木的声音,钟逾白又取出妈妈留给他的那块帕子。

  阴冷的冬日,阳光从精美的窗格里透进,一瞬拭净尘垢,将那醒目的四字拓在他的眼底——

  自由、快乐。

  只听闻世间因果总有循环,却不曾想,爱也是一个轮回的圈。

  -

  人间三月,快到纪珍棠过生日的时候,星洲的漫长雨季也结束了,降雨变少,她翻着中国的日历看节气,想着,家乡应该快春天了。

  纪珍棠去年从茶庄离开时,跟沈束偷偷约定,说明年海棠一开,就给她打电话,不管会不会回去看,她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

  于是,她在等待里度过漫长的三月。

  然而生日这天,她等来的不是沈束的电话,是一个老熟人的现身。

  跟melody聊完一些工作上的事项,从公司总部大楼走出来时,在夺目的骄阳下,纪珍棠一抬头就看到倚在车前西装笔挺的男人。

  她惊喜一刹,狂奔过来——

  “丁迦陵!!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

  嘴上说着想死他,然而一到车前,手却迫不及待猛地拉开车门。

  下一秒,看到车里空空如也,纪珍棠沮丧而气馁地呼出一口气。

  听见耳畔丁迦陵说句:“纪小姐,生日快乐。”

  他脸上端着笑,温情脉脉。

  纪珍棠却温情不起来:“他还在清理门户呀?”

  丁迦陵闻言,稍往前迈一步,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低低说着:“海棠开了,万事无恙。”

  好像在给她传递什么战报一样缜密。

  她一听就乐了。

  这话大概率是钟逾白让他传达的,纪珍棠甚至能想象到钟逾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一定比丁迦陵更儒雅更有深度。

  她这么想着,坐上车,忙问:“带我去哪?”

  他说:“钟总给您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

  这么说着,一个信封被递过来,丁迦陵说:“这是小礼物。”

  纪珍棠旋即拆开,取出的是他们在茶庄的那张合影。

  万物生机的春日,海棠未雨,他们坐在花丛里,笑容轻淡,好像故事的结局。

  那时候,他们的纠葛还没有那么深,仍然在喜欢与爱的交界处浅浅试探。

  “好喜欢这张。”

  她看着照片,不禁笑了笑,为这份已然流逝,又好似永存的美好。

  说罢,纪珍棠抬头看一眼外面的路标,笑意戛然而止,她看着海面,惊恐问道:“等等,我们要去流碌湾?”

  这日黄昏,霞光溢满天际,她问话,他不答,只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珍棠捏着照片的一角,忽然心跳有些乱:“一定……要去吗?”

  丁迦陵浅声一笑,说道:“没有回头路啊,小姐。”

  他说者无意,表达的就是个字面意思,纪珍棠却不由听深了。

  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头路。

  曲解着这话,她却感到些微的释怀,淡淡一笑,望着外面将要沉坠的夕阳。

  远远便望见流碌湾停了一艘游轮,船身侧刻一行:Noah's ark。

  她下车,随着一群同样在往上走的游客,一边上台阶,一边问丁迦陵:“这……这是他的船吗?好大呀。”

  丁迦陵说:“是钟总耗时半年为纪小姐打造的一艘船。”

  纪珍棠脚步顿住,回眸看他,目瞪口呆:“真的假的,为我……吗?这艘游轮??”

  丁迦陵微笑着,不答反问:“纪小姐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

  她想了想,看着那几个英文字符,说道:“应该是圣经《创世纪》里的一个故事吧,上帝发难,给人间制造了一场洪水,诺亚为了躲避洪水,建了一个方舟,让他的家人亲戚,还有一些飞禽走兽躲在里面,最后上帝心慈手软,所以他们逃过一劫。”

  丁迦陵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继续考她:“那你知道它的寓意吗?”

  “可能是……”纪珍棠思索片刻,胡乱猜着,“象征着信仰?生存的信仰吧。”

  他说:“还有拯救与重生。”

  走在甲板上的脚步顿住,夕阳照着天空与海洋,这个世界像是铺满了金子。

  纪珍棠踩在一片金灿灿的地上,看着脚下的Noah's ark,揣摩着这几个字,拯救和重生。

  而后,她笑了下,对他说:“我明白了,不过呢,我的方舟不是船,是一个人。”

  流碌湾,她从前摔下船,在血水里漂上岸的一个多事之地。是妈妈叫她不论如何不要回溯,不要提起的一段经历。

  时隔多年,秘密不再是秘密,有人在这里,为她建造一座崭新的方舟。

  她恍然就懂了钟逾白的用意。

  上篇从哪里断裂,下阙就从哪里启航。

  纪珍棠低下头,往下迈入海拔微低的船舱。

  金色的傍晚,温柔的日光直射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

  看到儿时稚嫩又鲜活的这些作品,她登时愣住。

  那些张扬的、明媚的笔触,曾经沉睡在她暗弱的书箱里,险些生霉,如今却被他挂到墙上,被晒得干干净净,供人参观。

  他是多么珍重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去年生日,他送她一个茶庄,送她一片花海。

  又一年生日,钟逾白给她开了一个画展,为了圆她最后一个未完的梦。

  画展的名字叫Fly free.

  她走过每一张画,直到路的尽头。

  站在被装裱得很精致的画框前,纪珍棠鼻酸难抑,感慨万千,正想拿手机拍两张照片纪念一下。

  然而从包里找手机时,不小心带出一张轻薄的纸。

  她的小礼物掉在地上。

  纪珍棠立刻躬身拾起。

  照片是倒扣的,她这才惊讶地发现,钟逾白还在后面写了一句话。

  他的字迹遒劲而稳健,字如其人,一样端正儒雅。

  纪珍棠舍不得看完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今天的花海为你盛开,漫山遍野。而我仍然渴望不问归途地爱你。

  一段情话,在心中默念完毕,随之而来的,一道平稳而缓慢的脚步迈近,最终落定在她的跟前。

  “阿珍。”

  钟逾白温和一笑,声音沉缓而低磁,由海风轻轻地送到她耳畔。

  “生日快乐,我爱你。”

  他曾说,明年的生日还要一起过。

  她说,她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开一个画展,如果有名字,就叫自由的鸟。

  她说,在日落的时候说爱,长夜才不会显得难捱。

  于是他及时出现,来替她一并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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