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海棠 第13章

作者:怀南小山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在钟家,她是局外人。在这个家里,也不例外。

  纪珍棠说:“我只是回来送点东西,顺便拿个学习资料,我爸爸今天不在吗?”

  许蔷说:“他加班,估计有点晚了。”

  “那好吧,我晚上和同学约饭了,你们吃吧,不要另外烧了。”

  她说着,觉得两厢尴尬,客套话也说到顶了,于是没等许蔷再度挽留,去书房匆匆取了本没用的书就找借口离开了。

  步履放慢,到了湿漉漉的街上。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纪珍棠才能感受到绝对的自由和舒畅。

  天气阴沉了一个多月。

  纪珍棠茫然看天空,不知道这梅雨季几时才能结束,泡在没完没了的雨水里,人都变得头昏脑涨。

  被那颗轻飘飘的“子弹”打中的骨头,到现在还维持着一种麻木的触觉,让她脊背紧绷了很久,始终没法松懈。

  纪珍棠脚步顿在路口,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胸闷。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却防不住那剧烈的心跳声,像快要突破嗓眼。

  闭上眼,惊涛骇浪朝她汹涌地袭来。

  她听见了海浪,看到了灯塔。还有——“砰!”

  那阵阵遥远的枪声。

  她倏地睁眼,手脚麻木,赶紧扶住一旁的路灯,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胸口的心跳狂乱,宁静不下来,她抬头细看那幻觉里的灯塔,才发现不过是一盏雨丝里的路灯悬挂在头顶,她不在船上,而在一个安逸的黄昏里。

  四周很平静。

  “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纪珍棠自我安抚了一下情绪,轻拍心口。

  雨水落下时,她已经坐上公交,看着细雨冲着玻璃窗,没什么情绪地放空了一会儿。身体很不舒服,但说不清具体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手软,使不上劲,举起手机的动作都迟钝而沉重。

  人在虚弱的时候,想要找点依靠。

  也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找到了可以给爸爸打电话的借口。

  一闪而过的想法,变成指尖迫不及待的翻找。

  然而电话拨出去,她刚说了句:“爸爸,我有点不舒——”

  纪桓冷冷打断:“怎么了?钱不是给你打过了?”

  纪珍棠愣住。

  压根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纪桓又紧急地压着声音说道:“我这在开会,没有急事不要老是打电话,发消息就行。”

  老是打电话……

  上一次明明是一周之前了,原来父女俩这样的联络频率也叫太高吗?

  她能说什么,只好勉力一笑:“好,那你开会吧。”

  纪桓:“有什么事微信说。”

  “嗯。”

  听筒里急促的嘟声与她起伏不定的心跳,统统变得刺耳。

  缓缓地,她放下手机。

  雨灯街到了。

  纪珍棠下车时,雨下得不算小,她手里握着一柄伞,却没有撑开。

  弄堂里有人在举着丫杈头收衣,嘴里喊着“落雨喽”,她踩在砖上,停住脚步抬头看,还剩一些没有等到主人下班的衣物,孤孤独独地挂在街道中央的晾衣绳上。

  小女孩的衬衫,湿透的花边领沮丧地垂下,水从衣摆下沿一滴一滴落下。

  她莫名觉得这件衣服好像她小时候穿的。

  被人遗忘在这滂沱的雨里,所有的衣服都收光,只有它无人认领。

  纪珍棠就这么抬头看了会儿,伞也不打,没一会儿就觉得脸上热热的。

  她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一张越来越湿的脸。

  想起钟珩说:我还以为你有多通情达理。

  想起姑姑说:你要设身处地为你爸爸、为许阿姨、为弟弟想想。

  每个人都叫她设身处地,她需要站到所有人的视角去消化每一件事,理解他们的苦衷。

  可是为什么啊?明明她也过得很辛苦。

  小学就开始住校,还要假惺惺地编个借口说喜欢跟同学待在一起,只是因为怕打扰到爸爸的家庭。

  她给他们让出空间,却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会不会自己套被褥,在水箱前踮着脚打水的时候会不会被烫伤?

  人到底要多懂事,才能接受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多余的这件事呢?她可能还没有长大,她或许还需要磨炼。

  纪珍棠把伞支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走,视线与伞沿平行,很快看到风雨里颤栗的垂丝海棠。

  她将伞面往上提。

  定睛细看,树下停着一辆车,疏狂的雨中,海棠花瓣落满黑色轿车的车顶。古墙巍巍,残花落雨,古朴的画面里闯入不那么和谐的现代痕迹,破落又华贵,鲜美而深沉。

  她认得这辆车,是来拜访姑姑的。

  快到门前,纪珍棠驻足。

  隔一道门,听见男人醇厚深沉的嗓音,淡淡的,斯文有礼,在风雨里,令人的心慢慢地跟着静下来。

  他说:“雨前很好,我父亲很喜欢六安茶。”

  纪珍棠从包里摸到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刚刚这一路哭得有点凶狠,胸口还在止不住地抽搭。

  她站在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

  从虚掩的门缝里望去,纪心荷正在给他倒去一杯热茶。

  “多谢。”

  钟逾白接过,温和颔首。

  她站于门外,五六米远,青瓦堆叠的檐垂着细长水珠,隔一道水雾与眼里的湿气,纪珍棠凝视着男人,见他的身形被勾得隐隐虚幻。他穿件浅色薄衫,坐在一把普通的棕褐色木椅上,姿态微微放松。

  原以为一身气场是因为穿着名贵,但见这样款式简单的一件衬衫,也被他这副宽肩窄腰的身量撑得熨帖精致,骨子里蕴着绅士的矜雅,如孤云野鹤,宠辱不惊。

  “这茶还合口味?”纪心荷问。

  钟逾白不置可否,他轻搁置杯盏:“茶山的选址和采摘方式很重要,京柘山的茶农手工采摘,比南山的机械作业细致些,茶味自然更幽香,多了清新,少些涩意。”

  纪珍棠被他的渊博惊到,居然有人饮一口茶,就能尝出哪一座山头出品。

  且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别从南山进货了。

  纪心荷迟缓地反应过来:“我弟这茶还真是从南山买的。”

  钟逾白声色皆淡然,微笑说:“略有耳闻。”

  门槛外传来轻轻“咔哒”一声。

  折叠伞被收拢在纪珍棠的掌心。

  雨滴从她指缝里淌下来,她涩涩地笑着,跟来客打招呼:“钟老板。”

  钟逾白回望过来,只看见一双湿漉漉的脸。他的眸很深,她的眼很淡,电光石火地相擦,没有过多停留。因为她火速侧了眸。

  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视线缓缓聚拢在她的身上。

  纪珍棠视线扫到旁边的桌面,中间摆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稀罕物,被她一眼看到。

  长木匣由金边的古典缎带绑出一个规整的结,搁在茶具一侧,新鲜而突兀。

  不用想,他带来的贵重礼物。

  纪珍棠没有多问,她只小声对纪心荷说:“姑姑,我有点不舒服,去楼上待会儿。

  话音没落。

  那阵来势汹汹的症状再次将她钉在原地,头皮霍然一紧,而后发麻的感知从头顶开始缓缓向下涌,迅速蔓延到四肢,手里的伞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

  纪珍棠紧急地扶住旁边的楼梯扶手。

  纪心荷帮她捡起伞时,尚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纪珍棠转而握住她手腕,她的手心是湿的,很凉:“姑姑、我……”

  纪心荷望着她煞白的脸色,眉心一皱:“怎么回事?”

  纪珍棠说:“我、我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纪心荷回握住她,焦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心脏,头也很晕。可能是……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熬夜太多了。我脚麻了。”

  她双腿乏力,正想撑着什么。

  一只手揽过她的肩,纪珍棠感觉到身体的重心挪到了身后人的胸口。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钟逾白抱着她,问纪心荷:“有没有床?可以躺的椅子也行。”

  纪心荷说:“楼上有房间。”

  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冷静地说:“叫救护车。”

  纪心荷连声应:“哦好好好!我就打!”

  纪珍棠听着脚下男人沉沉闷闷的步伐。

  被他有力地抱着,她自我感觉很轻盈。

  也能明显感觉到,她是湿的,他是干的。

  衬衣胸口的绵软布料,也很快被她洇出一片水痕。

  纪珍棠艰难地喘气,像抓住海上的浮木,将他胸口一片衣衫揪起。

  “好难受,我没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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