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38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她说:“这是你在国?子?监时得过祭酒嘉奖的那篇《时数论》,娘还让我背过。我记得娘说要把你的书稿收起来,你到底为什么给烧了?”

  祁令瞻说:“你记错了,这不?是原稿,这是平彦临摹的习作。”

  照微不?信,“那你把原稿拿给我看?。”

  祁令瞻不?语,他怕再解释下去会欲盖而弥彰,索性?沉默不?言,任她猜测。

  此?事实在古怪,照微下意识觉得其?中有隐情?,目光在院中扫视一圈,幽幽落在门口那两坛刚从她院中挖出的酒坛上。

  她拎着锄头回自己院中,见梨花树下也覆着新土,那是挖出酒坛的地方。她挥起锄头开始朝下挖,挖了不?到一尺深,就挖出了即将与泥土沤为一体?的一坨纸灰。

  她蹙着眉问祁令瞻:“难道这些都是你从前的书稿,全被你给烧了?”

  祁令瞻叹气,“你一定要问吗?”

  “我只是想不?明白……”

  “是么,”祁令瞻嘴角勾了勾,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还以为你这么聪敏,去大理寺破案也绰绰有余,凡事也能自己想明白。”

  听了这仿佛讽刺挖苦的话,照微更为不?解。她丢下手里的锄头,追上去要问个清楚,祁令瞻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语气重又变得温和。

  他说:“大清早就折腾一身汗,我让厨房烧水,等会儿?你去沐浴更衣,然后马上回宫。”

第42章

  照微沐浴后换上内侍的衣服, 跟在祁令瞻身边回宫,一路上都没想明白他为何要焚书稿。

  刚换回宫装霞帔,重绾了发髻, 正坐在菱花镜前点唇脂,锦秋匆匆走?进来?,说福宁宫里出?了事。

  “江官人去翰苑给薛录事送赏赐时?, 发觉秦枫等?人在秘密锁院草诏,诏旨内容尚未探清,只让奴婢迅速禀报娘娘。”

  翰林院学士为天子起草诏书时?, 为防泄密,常常需要锁院。

  可?今朝天子才六岁,尚不能独自理?政, 那秦枫虽为天子讲过几次经筵, 论名?望、论才学, 皆轮不到他来?主笔。

  照微将丹脂膏扔回桌上,霍然起身,冷声道:“摆驾福宁宫。”

  张知传来?肩辇,要跟着一起前去, 照微吩咐他道:“你点几个机灵点的宫人去翰苑援助江逾白, 本宫与皇上未到之前,不许翰林院里走?出?去一个人,传出?去一个字。记住,此事若是有差池, 本宫不管你与江逾白有多少恩怨,一定砍了你的脑袋, 将你抓来?的那两只蟋蟀从你脖子塞进你脑袋里。”

  张知脖子一紧,连连唱喏。

  太后銮驾到达福宁宫时?, 李遂的乳母金氏率宫人出?殿迎接。照微坐在肩辇上扫了她们一眼?,问?道:“皇帝在何处,为何不亲自来?迎接本宫?”

  金氏回答说:“启禀太后娘娘,皇上昨夜温书太晚,今晨早起有些头疼,奴婢想着皇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用完早膳后伺候皇上再睡片刻。娘娘来?得不巧,皇上此刻刚睡着。”

  照微染着蔻丹的手指在肩舆扶手上点了点,示意落辇。她抬腿往寝殿的方向走?,金氏见状不好?,起身要拦,“皇上好?容易睡一会儿,娘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奴——”

  一言未毕,照微身侧的锦春猛然抬起手,甩了金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掌印女官摆出?她凌厉的气?势,怒斥她道:“放肆!皇太后你也敢拦,还有什么犯上的事你做不得!”

  金氏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偷偷拿眼?去觑明熹太后,见她似笑非笑,芙蓉面上如覆冷霜,不由得心中一虚,怀疑是今晨所谋之事走?脱了消息。

  照微对金氏说:“你如今也不必对谁使眼?色,若真做下大逆不道的事,皇帝也未必保得住你。锦春,着人将她看守在殿外?。”

  锦春应是,招手喊过几个内侍,按住了金氏。

  照微推开寝殿的门,绕过碧纱橱和卧房里的座屏,见金丝帐垂着,上前挑开,果?然见李遂仰面闭着眼?,在被子里拱作一团。

  她静静盯了他一会儿,慢悠悠含笑道:“装睡的人,首先得练成眼?珠不滚、睫毛不颤,其次呼吸得均匀,不可?一声轻一声重。本宫装过的睡比你睡过的觉都多,皇上想来?糊弄本宫,实在是道行太浅。”

  李遂闻言,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正与她目光相对。他只好?放弃装睡,问?道:“那姨母能教我吗?”

  照微说:“你是天子,不想睡便不睡,学这等?无用的伎俩给谁用?”

  “那好?吧。”李遂从床上坐起身,探头往照微身后看,“乳母去哪里了?”

  照微说:“今早求皇上的事,她眼?下又后悔了,正去翰苑找秦枫,要撤回那诏书。”

  李遂的表情有些心虚,“姨母都知道了?”

  照微点头,“你乳母已经全部告诉了我,还说这是你执意要下诏,阿遂,真的是如此么,还是有人诬陷你?”

  一个能被金氏拿捏的六岁的孩童哪里经得起诈,李遂一听这话忙气?呼呼辩白道:“朕没?有!明明是她三番五次求朕,朕才不是想要她的汗血马和茶叶,朕是怕她……怕她不给朕饭吃,晚上还要逼朕抄书……”

  “怕?”照微双眼?微眯,“李遂,你一口一个朕,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李遂低下了头,似是有些羞愧,“朕知道朕是天子,但乳母是母后留给我的长辈,她平日里待朕很好?,照顾朕很辛苦,朕不能因为被长辈训诫几次就滥用权力,否则就是昏君。”

  “这又是谁教你的?”

  “秦夫子。”

  “姜太傅最近没?来?给你讲经筵吗?”

  李遂轻轻摇头,“姜太傅病了。”

  照微一时?无言。

  听了这话,她大概能想象福宁宫里的情形,或许金氏确实是把皇上当自己的孩子对待,或许她一开始就心思缜密,别有图谋。她平常兢兢业业侍奉,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给些甜头,而后试探着摆布帝王的起居,乃至左右朝廷中旨。

  第一次是阻拦夜食羊肉锅,第二次就敢诓骗天子绕过太后下旨。

  李遂惯会察言观色,见照微蹙眉冷笑,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指,问?道:“姨母,你生?朕的气?了吗?”

  照微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此事不怪阿遂,是姨母近日疏于?关心你。姨母在想,若是搬到福宁宫来?与你一起住,阿遂会高兴吗?”

  “姨母要搬到福宁宫来?……”李遂下意识紧张地挺直了脊背。

  在他的认知里,姨母和母后一样,是能随意管束他的长辈,且与乳母不同,乳母对他的态度是恭敬的,经常会放纵他与内侍玩耍,有时?会替他向秦夫子求情,在课业上糊弄了事。但他知道,姨母在读书与练武方面对他很严格,他正是好?玩贪睡的年纪,没?有小孩子喜欢被拘束。

  照微见他面有为难色,含笑诱哄他道:“我可?以教你蒙眼?投壶,我那两只蟋蟀,也可?以送给你玩。”

  照微心想,这话若是被兄长听见,定要斥她有失身份,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李遂从金氏的控制中扳过来?。

  果?然,听见玩蟋蟀,李遂双眼?一亮,“真的?”

  照微笑眯眯,“本宫不欺君。”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李遂从榻上爬起来?,踩着木屐跑出?卧房,拾起隔间书案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诏封吕光诚为蜀中博买务博买使,经营蜀中茶叶、丝帛事务。”

  他将这张纸拿给照微看,说:“这就是乳母求朕写的诏旨。”

  照微在那稚气?的字迹上扫了一眼?,问?他:“皇上认识吕光诚?”

  李遂道:“朕没?见过,但乳母说他是个会赚钱的忠臣,能给朕赚很多银子。”

  “那皇上可?知博买务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个姚丞相与朕讲过,他说是把百姓应该上缴给朝廷的东西换成钱的地方,有了博买务,宫里就不必堆很多用不着的东西,只等?着收银子便是。”

  照微闻言叹了口气?。

  不怪人言主少国疑,倘她不是大周的太后,祁家的女儿,她也不敢支持这样一个懵懂孩童掌国之重器。

  她给李遂穿好?龙袍,戴好?帽冠,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事情并非如此,既然金氏已经后悔了,咱们先去翰林把诏旨撤回来?,博买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后再慢慢告诉你。”

  翰林苑内,江逾白与张知带着十几个内侍,团团将翰苑前后门围堵了起来?,也不说因由,也不肯放行,正与翰苑的翰林们胶着对质。

  那秦枫自己不敢出?面,便挑拨别的翰林去冲围。

  有人指着江逾白鼻子骂道:“在太祖朝,内侍见了我等?有功名?的人得低头绕着走?,不敢议论朝政,遑论横行违阻。这宫里若是还有几分规矩,就该当场将尔等?不敬清流的奴才杖毙!”

  江逾白听了此言,不急不怒,温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躲在他身后掩着袖子、袖中藏着诏旨的秦枫。

  他声音谦和地说道:“诸位先生?莫急,正是有人坏了规矩,所以才要暂时?围查,仆等?奴才死不足惜,只是怕误了先生?们的清白。”

  有翰林冷嗤道:“什么时?候,我们翰苑的清白要尔等?阉官维护?”

  有人附和:“内官人说的清白是哪种清白,莫非自己没?了根儿,要当女人的那种清白吧?”

  众人哄堂大笑。

  江逾白面上微红,有羞赧窘迫的神色,但仍岿然不动挡在院门前。

  张知却没?有他这么好?脾气?,冷笑骂道:“我等?虽没?根儿,尚知道捂着,有些人不过尚留着两寸棍儿,就光着腚到处招摇。咱家奉劝诸位一句,日三省身,小心犯了事儿没?进宫里,落到我等?奴才手下调教。”

  翰林们一向自恃体面,闻此言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说着就要联手往外?闯,嚷嚷着见丞相、见太后。十几个内侍张臂阻拦,江逾白皱着眉头挡在最前,不知谁先动了手,一耳光甩在江逾白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光洁的侧脸划出?一道血痕。

  “都住手!何人敢在翰苑清贵之地喧哗!”

  众人正怔愣,闻声齐齐朝门外?望去,见来?者是参知政事祁令瞻与北门承旨邓文远。

  说话的人是邓文远,此人因才学出?众而在翰林苑中颇有地位。众人见了他,忙出?言诉苦,七嘴八舌指摘这几个内侍没?有旨意就敢围封翰林苑。

  祁令瞻从旁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江逾白侧脸的伤口上。

  心想,只怕照微见了要生?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半刻钟后,太后凤驾与天子御驾到了翰苑。

  照微牵着李遂的手走?进来?,目光扫过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冷笑道:“菜市杂货、勾栏鼙鼓也没?诸位这般热闹,什么叫无旨围查,难道本宫的口谕不是懿旨么?”

  适才张罗要打人的那个翰林抬起头来?,“启禀太后殿下……”

  “你闭嘴,”照微乜过他,目光落在江逾白身上,“逾白,你来?回话。”

  江逾白慢慢抬起头,此时?脸上的血痕鼓成了长条,正火辣辣的疼,在他玉白色的脸上十分明显。

  照微蹙眉,李遂惊得瞪大了眼?睛。

  江逾白谦声说道:“回娘娘,诸位翰林虽有误会,并无对娘娘不敬之意,请娘娘暂行宽宥,先处置正事。”

  照微默默盯了他片刻,吩咐女官去取擦拭伤口的药酒,对他道:“你先随本宫进去。”

  这回围翰苑的是太后亲军神骁卫,个个佩刀带剑,凛然一身煞气?,翰林先生?们不敢与之争,皆噤声退至一旁。

  女官很快取回了药酒,照微坐在明堂里,拿棉絮蘸了药酒,让江逾白上前。

  江逾白垂首更低:“不敢劳动太后娘娘。”

  照微点了点高几,“本宫叫你过来?。”

  江逾白只好?上前去,跪地仰面,将侧脸的伤口呈给她看。

  别人折辱他,照微偏要让他们知道江逾白备受宠信,这也是对他的安抚和收买。

  她攥着棉絮,将药酒轻轻涂在江逾白脸侧的血痕上,涂完后抬眼?往外?望,见众人皆低头噤声不敢言,心中十分嗤然。

  目光一转,却与祁令瞻视线相撞。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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