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第35章

作者:春溪笛晓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轻松 现代言情

  是的,他是不太喜欢纪家,毕竟从他们懂事起外头就有不少人开始议论纪家那些事。

  纪老将军去世时他又还小,印象根本就不深,所以他对纪家的印象就知道那堆不堪入耳的破事。

  还有纪家那对和纪云彤不怎么亲近的父母。

  见纪云彤自己也不喜欢她家那堆亲戚,他在纪云彤便也没藏着掖着,平日里说话难免带上点瞧不上纪家的意味。

  纪云彤听了也没说什么,他便觉得她是不在意的。

  可他好像错了,纪家其实有她在意的人。如果她和纪老将军感情很好的话,应该很不喜欢听到别人对纪家的种种议论吧?

  可纪云彤不想听的话,为什么不让他别说了呢?

  就好像纪云彤以前说顾家总有亲戚跑来打秋风一样。他认为顾家许多人都挺好的,便当场与她争论起来,说是顾家人哪有那么不堪,只是族中人口众多,难免会出几个不好的。那也不能一杆子把顾家所有人都给打死吧?

  要是真遇上家中一些品德败坏的家伙,他不仅会跟纪云彤一起骂,还会和纪云彤合谋捉弄对方让对方出个大丑、从此不敢再登公主府的门。

  所以她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不会再在她面前说她不爱听的话。

  她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在心里定了他的罪?

  还一直背着他和应修齐去纪老将军坟前祭拜。

  他们以前的亲密无间难道都是假的吗?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

  顾元奉很想转头就走,又不放心让纪云彤继续和应修齐相处,只能说了句“我才不走”后就闷不吭声地跟着他们去追应先生。

  纪云彤是带着目的来的,很快收拾好心情跟到了应先生身边。

  她今天也是一身男孩儿装扮,看着便是个俊秀的少年郎,与应先生他们走一块也不算引人注意。

  等到了应先生那位朋友家中,对方虽多看了纪云彤一眼,却也没拦着不让她进自己的藏书楼。

  得知纪云彤想开自己印书的书坊,这次是想过来取取经的,对方也没有藏私,带着他们过去看自己珍藏的前朝书版,也就是雕版印刷术的底板。

  不管什么时代,怀旧的人都不少,藏书爱好者也时常以前朝之书为贵。

  眼前这位藏书家便是崇古的,他为很多已经佚散的书籍复原了前朝刻本,依赖的就是这些他花大价钱搜罗来的书版。

  纪云彤看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想观摩的类型,不免有些失望。

  那藏书家眼尖得很,看出纪云彤的想法,不由笑问:“你不喜欢这类旧版书?”

  纪云彤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您这些书版都很好,但我想刻的书可能不太适合这么正经的版式。”

  藏书家不以为忤,大方地引着她到另一间藏书室介绍道:“新版书我也收了不少,平时也爱翻上一番,其中很多都是朋友印好送来的,装帧得颇有新意,你要是对哪种版式感兴趣大可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引荐引荐。”

  纪云彤知道自己是沾了应先生的光,自是对藏书家再三感谢。

  她想了想,又好奇地问:“苏州这边有女书工吗?”

  所谓的书工就是绘制雕版样式的人,刻工只需要拿着样式在雕版上依葫芦画瓢刻出来就行了。

  纪云彤在金陵看过人刻书版,也问过女孩子能不能当刻工,因为她刚见识过女玉雕师的作品,觉得既然连玉都能雕,那木头为什么不能雕?

  但金陵的刻工听后都笑了,说哪有女孩子干这个的,这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

  既然女刻工不好找,纪云彤就想问问有没有女书工,这活儿还更轻松一些。

  可惜金陵那边还是没找着。

  见眼前这位藏书家看起来很好说话,纪云彤便与他问起了这件事。

  纪云彤既然打算印些自己喜欢看的书,当然更偏向于给各种岗位都多找点女孩子。一来这样方便自己时刻跟进,二来女孩儿也更懂女孩儿的口味。

  听了纪云彤的话,藏书家怔忡了一会,才说道:“倒是有一个。”

  纪云彤两眼一亮,问道:“您能把她介绍给我吗?”

  藏书家道:“她是我外孙女,书版画得很好,但她是个哑巴。”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栋小楼,脸上多了几分叹惋。他年轻的时候很多事都没想开,觉得女儿不嫁人很奇怪,非逼着她出嫁。

  后来没过几年女儿就因为在婆家受尽委屈而香消玉殒了,外孙女也因为是哑巴的缘故遭女儿夫家嫌弃。

  也是女儿去世后才有人告诉他,她的丈夫不许她写诗,说那都是不堪入目的淫词艳语,没有正经女人会写这玩意。他们把她的书稿全烧了,如果她不听话就对她非打即骂。

  可她不想家里担心,回家后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得知女儿出嫁后的处境后悲痛欲绝,带着人登门把外孙女抢回来亲自教养。

  只恨女儿被教得太懂事。

  他那么聪明毓慧的女儿,出嫁短短几年便被磋磨死了,每每看到外孙女肖似女儿的脸庞他便痛心不已。若是可以重来,他肯定不会逼女儿出嫁。

  旁人的议论有什么要紧的?

  思及陈年旧事,藏书家的神色有些悲恸。

  即使他已经尽力补偿,还是没办法让外孙女完完全全走出幼年的阴影。

  藏书家说道:“你若是不嫌弃她说不了话,可以去找她交流交流。”

  因为热爱玩雕版的缘故,他外孙女很多时候都是躲在自己住的小楼里自己画版式自己雕,不怎么爱出去交朋友。

  若是有机会的话,他也希望外孙女能走出小楼,跟同龄人那样快快活活地活着。

  只是以前没有这样的契机,而他又不愿意再对外孙女的生活横加干涉,所以决定顺其自然。

  现在契机似乎来了。

  早在带纪云彤过来拜访前,应先生就与他简单地提到过纪云彤的情况。

  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且还和他外孙女差不多年纪,要是两人能成为朋友他自然高兴。

第40章

  既然是女孩儿之间的见面, 对方的外孙女又不是特别爱见外客的类型,纪云彤便由侍女领着前往不远处那栋小楼。

  刚才纪云彤已经从藏书家口中得知他外孙女如今随他姓何,单名一字菁, 小字芊蔚。

  侍女也提前入内与何菁说了来的客人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便见上面了,何菁不能说话, 纪云彤便与她笔谈, 言简意赅地聊起自己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非做出什么宏伟事业不可, 只是觉得连闲书都没几本她们女孩儿爱看的,话本子里讲的全是那些酸腐书生的美梦, 想想心里便有些不平。

  既然她如今有不少可供她支配的钱, 那不如买些自己看得上的书稿自己印书。赚了钱算她自己的本事, 赔了钱则算顾元奉的, 反正他也不在乎钱。

  兴许只要旁人看到她给的钱多、印的书好,连酸腐书生都捏着鼻子写些符合她们喜好的东西呢?

  纪云彤虽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挺天真, 可她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为什么不能天真一点?

  听闻前朝曾有公主名满天下,来到帝京的读书人纷纷携自己的得意佳作前去干谒。即便她不是什么公主,能给的兴许只有钱, 应该也能吸引来一些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何菁看了纪云彤的打算后心中微震,想到了幼时母亲被烧掉的那些书稿。

  当时她还是个懵懂孩童, 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因为书稿被烧、再也不许写诗文抑郁而终,随着她在外祖父身边一天天长大, 她才明白她那所谓的父亲烧的不是几叠诗文,而是她母亲多年的心血。

  还有她在那种环境中活下去的意志。

  曾经快活自在活着的人, 如何能忍受被人关进囚笼里时刻锁住她的手脚乃至于锁住她的灵魂。

  何菁想起母亲去世前夕, 曾经竭力抬起枯瘦的手轻抚她的额头,用游丝般虚弱的声音低声对她说:“我已写信给你外祖父, 他会来接你走的……到时你跟他走罢,你外祖父他,应当不会再那么狠心了……”

  她没有看过母亲说的那封给外祖父的信,但渐渐也明悟那封信应当字字泣血,否则外祖父在面对她时不会始终怀着浓浓的愧疚。

  外祖父看她时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着她早逝的母亲。

  母亲是想用那再无光彩的后半生,换她一世安稳自在。

  何菁眼里忽地水光氤氲。

  若是不用付出那样的代价,女孩儿也能有各种各样的活法该多好?她们凭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而非到了年纪就非要找个人嫁了。

  像她外祖父这般博学、这般开明,年轻时也未能免俗,还是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人生子,觉得有丈夫有孩子才是女子圆满的人生。没想到有的人成婚前好好的,成婚后却变了副面孔,硬生生把她磋磨得万念俱灰、存了死志!

  纪云彤见何菁神色不对,虽不知具体内情,却还是凑过去说可以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哭。

  何菁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书版世界里,没有同龄朋友。本来她的泪水还能忍住的,纪云彤挨近一宽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忍不住偎着纪云彤痛哭了一场。

  与此同时,小楼外的顾元奉和应修齐正在单独说话。

  应先生与他的藏书家朋友对弈谈天去了,应修齐本想去找两本书看看,却被顾元奉给拉到庭院中说话。

  到了中庭,顾元奉就问他:“你年年都陪她去祭拜纪老将军?”

  应修齐道:“对。”

  顾元奉气愤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应修齐道:“阿彤喊我一声‘应大哥’,是我的师妹,而且我也真心敬重纪老将军,我为什么不可以陪她去?”

  顾元奉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应修齐这副模样。

  好像他们做什么都很有道理,而他才是那个没道理的人。

  顾元奉怒声质问:“你敢说你心里对她没有想法?”

  应修齐微滞。

  以前是没有的。

  或者说少时的相处朦胧而纯粹,如果永远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就永远只是单纯的少年情谊。可若是一不小心捅破了,那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无数妄想会在心底疯狂滋长,长出来的枝枝蔓蔓全都与她有关。

  “是,我是有。”

  应修齐终究还是承认了。

  顾元奉听他居然真的敢承认对纪云彤的心意,顿时被气炸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应修齐道:“对,本来阿彤是你未婚妻,我永远都不该有这种想法。”

  “但那时候是你让阿彤伤了心,是你说要和阿彤解除婚约,是你突然让我发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和父亲从你父母那里知晓了你们要退婚的事,正好我的婚事也退了,我才意识到,我也可以求娶阿彤。”

  “对这件事,我应修齐问心无愧,阿彤也没有半分错处。”

  “该反省的是你,师弟。”

  “到现在你都还觉得自己没半点错处、错的全是别人吗?”

  应修齐知道自己要是想把纪云彤抢走,不应该出言点醒顾元奉。可由着顾元奉这样横冲直撞下去,受伤的只会是纪云彤。

  喜欢一个人不该为了“得到”对方而坐视她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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