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光
徐晚星大笑着,与他们隔着千万里,心却在一起。
最后呢,是乔老师。
乔老师一直单身,研究院的人都说他眼光太高、条件太好,就连院长都张罗着要给她介绍对象。可乔老师一直婉拒,实在推脱不了,那就吃个饭,吃完就把话说清楚,客客气气走人。
——要加微信?抱歉,我不用微信。
——存个电话?不好意思,常在发射中心,信号屏蔽。
——谈谈未来?我准备为科学奉献终生。
——孤独感?这倒没有,望远镜是我的太太,探测器是我的孩子,一家人每天和乐融融,我很充实。
徐晚星总会大笑。
她一点也不矫情,才不会催他找对象。在这漫长一生里,除去爱情,还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那么多闪耀的瞬间,还有一整个宇宙等待他们探索,为什么要执着于找个伴侣?
还不如和乔老师多探讨探讨今天教授出的题。
二十九岁生日前后,徐晚星病了。
洛杉矶迎来突如其来的降温,大雪忽至,将阳光充沛的城市变成了冰雪森林。
她熬夜做实验,离开时吹了风、又被雪打湿了衣服,实在熬不过去,请了两天假,窝在公寓里瑟瑟发抖。
生日这天,倒还是爬了起来,仪式感总要有的。
她打车去了唐人街,找了家中餐馆,在众多生日祝福里一边回复各位,一边挑了春鸣和乔老师,吐槽五十块钱一碗的酸辣粉有多坑。
可是入口的那一刻,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又笑了,徐晚星,你矫不矫情啊,这都第四年了,怎么多愁善感、思乡之情到这个时候才冒出来啊?
可是那酸酸辣辣的滋味让她想起了蓉城,想起了夜市一条街,想起了老徐的酸辣味抄手。
她把那根粉嗦进嘴里,低声说:“生日快乐,徐晚星。”
却在吃完粉时接到乔老师的语音电话。
他在那头说了同样的话:“生日快乐,徐晚星。”
她一边吸吸鼻子,一边说:“谢谢乔老师,在嗦粉的我确实很快乐,但是一想到五十块钱一碗,穷苦的我快乐得略显心酸。”
那边的人在笑,“不是感冒了吗?还能吃酸辣粉?”
“以毒攻毒。”她的歪道理还是一大堆。
乔野顿了顿,“你哭过?”
徐晚星一惊,还以为是吸鼻子露馅了,赶紧解释:“没有,我鼻子堵了,吸鼻涕呢。”
虽然这个借口有点恶心……
他沉默片刻,好像有点无奈,“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都,说,没,有,哭,了!”她再次强调。
“多少年了,嘴硬这一点还没变。”他失笑。
“……”
好像在他面前就没有秘密,他总能一眼看穿她。即便远隔千里,他都没看见她,也能准确无误猜中她的情绪。
徐晚星拨弄着剩下的汤,说:“你就当我人在病中,多愁善感吧。突然被孤独感击中,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生日,有点心酸。”
“孤零零吗?”他沉思片刻,“是有点心酸啊。”
“那乔老师还不赶紧安慰我?”
“要怎么安慰?”
她沉吟片刻,非常不讲道理地说:“比如瞬间移动,念个咒语就出现在我面前?”
“咒语怎么念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徐晚星回忆着《哈利·波特》里的片段,一本正经说:“首先你要抓一把飞路粉,然后站在壁炉里,非常清晰地叫出目的地的名字,撒下粉末,over。”
乔野笑了,说:“我试试。”
她也没想到他会配合到这个地步,竟然真的字句清晰地念出了她的地址:“美利坚合众国洛杉矶中国城37号。”
第一秒,她笑了。
第二秒,笑容一僵,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在中国城?
电话另一端,那人不疾不徐说:“回头,徐晚星。”
这可能吗?
她怎么敢有这样的希冀?
不不不。
像是有闪电从脊椎末梢爬了上来,徐晚星浑身一颤,饶是再三告诫自己别瞎想,也克制不住身体的冲动,猛地侧过头去。
灯火辉煌的唐人街,积雪将红色的中国城染上了浓重的白。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随处可见繁体中文。
倒挂着福字的酸辣粉店里没有多少人,夜太冷,愿意出门的人不多,收银员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玻璃门因内外温差被染得氤氲不清,有人推开了它,电子音机械地叫出“欢迎光临”。而那人穿着烟灰色大衣,踏上台阶,从雪中走来。
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入衣兜里,云淡风轻拍了拍肩上的雪。
“飞路粉撒太多了。”他朝她微微一笑,这样解释道。
第七十九章
“你,你怎么……”
徐晚星连眼睛都睁大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确定要我瞬间移动到眼前的人是你。”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乔野带着笑,眼里有三月的风。
她当场就想暴风哭泣。
一个人待在这边四年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是无敌徐晚星。可当乔老师活生生从电话另一头走出来,她才发觉很多情绪只是被压抑了。
徐晚星吸着鼻子,眼圈也红了,想也不想,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
乔老师也不愧是乔老师,真的很懂,伸手就接住了跳上来的小矮个。她像树袋熊挂在他脖子上,而他揉揉她的脑袋,动作轻的不能再轻。
“胖了。”这是他的评价。
徐晚星眼泪都酝酿好了,就差盈眶而出,硬生生被这两个字逼了回去。
“给你五秒钟,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她冲他吼。
乔野果真沉思片刻,换了种方式表达:“丰满了不少。”
徐晚星:“……”
中餐馆的老板笑嘻嘻看着他们俩,后知后觉的徐晚星这才感到羞耻,推着乔野就往外走。
“没打伞来吗?”她从门口拿起自己的伞。
“来的仓促,没准备。”
“那我勉为其难同意你替我撑伞。”她大言不惭,把手里的黑色雨伞递了过去。
乔野接了过来,从容撑开,先她一步迈下台阶,回首看她,“下来吧。”
到底是夜景太美,还是漫天白雪装点了氛围,徐晚星不得而知。但眼前这人举手投足都令她目眩神迷,仿佛他不是来自遥远的祖国,而是来自童话。
两人撑伞并肩走着,伞顶传来簌簌落雪的声音。
看她鼻头红通通,乔野把伞递给她,“拿着。”
然后解开米色围巾,一圈一圈替她系上。围巾还沾染着他的体温,她一低头,就能闻见他的气息,淡而清冽,像是某种植物的香气。
徐晚星抬起头来,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乔野的手在围巾上顿了顿,喟叹似的看着那双小兔子眼睛,“怎么越大越爱哭?”
“你试试一个人在外面求学四年,身边连一个可以陪你过生日的人都没有!”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来了一个吗。”
徐晚星鼻子一抽,眼泪吧嗒一声坠了下来。
“还哭?”
“怎么,还不许人真情流露了?”她带着哭音驳斥。
“我认为你可以换种方式流露。”
“比如说?”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一脸“你自己想”的表情。徐晚星面红耳赤,却又觉得是她想太多。
上一次这样同撑一把伞,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低下头来,看着两人的影子,恍惚觉得昨日重现,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隔着七年又四年的距离。
人生真是太仓促了,转眼就过去十一个春夏秋冬。
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两人最终打车回到小公寓。
徐晚星在门口叫停,“你先在外面等我五分钟。”
乔野沉思片刻,“五分钟够吗,能收拾干净?”
“……”好像并不能。
他用眼神示意:既然不能,那就别做无用功了。
于是徐晚星默默打开门,自暴自弃地让他进去了。
其实也没有很乱,但心情就是很局促,希望他看到她一个人在这边也过得很好,日子井井有条,狗窝也勉为其难算得上整洁大方。
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家知根知底,实在是没有必要装什么贤良淑女。
毕竟眼前这位曾经见过她拳震六中的飒爽英姿,绝对不会对她有什么美好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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