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光
他还找到了一张世界地图。那时候他还很小一只,铺在地上,需要拿着放大镜跪趴着,仔仔细细一点点挪动,才能看见比蚂蚁还小的一个小黑点,旁边写着他的故乡:北京。
爷爷去过很多地方,地图上都用红笔圈了起来。
他说人一辈子会听见很多种语言、见到很多的面孔。归根结底,人心都一样,好的坏的,复杂的本能的,最终都千篇一律得以分门别类。可风光是不可重复的,每一颗星星都有独特的轨道,永恒或毁灭,都有它不可复刻的一生。
那时候的乔野并不明白爷爷口中的话,但他也对这样的群星着了迷。
只可惜,那年暑假尚未结束时,奶奶就得知爷爷教他天文知识,盛怒之下,直接把他从那“破烂堆”里拎回了家。
“你不顾家到处野,还想把小野也拉上你的老路吗?”
后来,乔野也成了星空下的孤家寡人。
他在夜色里沉默地骑着车,听徐晚星碎碎念:“你这个人,最要命的就是讲话刻薄。果然上天给人开了一扇窗,就得给你关一扇门。好皮囊就是你的窗,讲话招人厌就是你的门!”
乔野:“……”
徐晚星还在继续:“当然了,说你好皮囊也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你不要以为我觉得你长得有多帅!我这是欲扬先抑——等等,好像是欲抑先扬?”
她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费力地琢磨这个词的意思。
“……”
乔野原本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徐晚星这一打岔,直接给冲散。他轻哂一声,不紧不慢地说:“这种超纲的成语不适合你,少说少错。”
果不其然,前座的人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徐晚星怒不可遏地回过头来,面上的神情生动得像一只举起利爪的豹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那样粗糙而蛮不讲理的少女,鲜活得像是刚从人间烟火里走出来,又粗鲁得半点没有斯文礼节。
乔野看着她,车把一转,停在了宅巷一侧的口子上。
“到了。”
徐晚星一愣,抬头一看,那巷口斑驳的路标上果不其然写着“清花巷”三个大字。他们到家了。
呵,终于不用再受这窝囊气了!
徐晚星像吃了炸药,噌的一下跳下车,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临走前,她还警告他:“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乔野单脚支地,似笑非笑看着她:“多虑。”
扔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他头也不回地往宽巷骑去,直到抵达那栋种满花的小院门口。他下了车,却没急着进去,反而回头看了一眼。
宅巷那边,徐晚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但他几乎能够设想到她那边的场景,大概是猫着腰、拎着鞋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往屋里走,生怕被徐义生发现。
若是发现了,大概在他家这边也能听见那位抄手大叔的咆哮吧。
乔野笑了笑,把车停好,越过小院打开自己的窗户,身手矫捷地跳进了卧室。回身关窗前,他没有忍住,又一次望向来时的路。
像这样的夜色,他踏过无数次。从遥远的星空下归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人同行。
他松开手,窗帘合拢,遮住了外间的温柔夜色。
只是没想到,多少年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拥有共同爱好的同龄人,居然是那个徐晚星。
第十六章
回到家时,已经是早上四点半。
徐晚星蹑手蹑脚偷渡进自己的房间,途经老徐的门口时,隔着门也能听见震天响的鼾声,她松口气,知道自己很安全。
尽管有些遗憾没能看完一整场月掩星,困倦也催得她躺上床就睡着了。
于是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迟到了。
她在抵达校门口时就听见了上课铃声,瞬间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狂奔。门卫赵大爷冲她乐呵:“别跑啦,再跑也赶不上,还是省点力气做下蹲吧!”
徐晚星:“……”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她好像还是听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很不巧,第一节 是英语课。
不喜徐晚星的张春月老师,非常不给面子地当众数落徐晚星:“错过早读就算了,连课都没赶上。英语都这个样子了,还不重视起来,成天迟到!下课了你自己去办公室找罗老师,该做多少下蹲,一个都别落下。”
徐晚星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在全班的注目礼中走向自己的座位,余光瞥见了后座的乔野。
那厮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书是翻开的,右手还拿着笔。刚做的笔记在白炽灯下透着一点水性笔尚未干涸的墨光,笔迹和人一样,漂亮干净,透着一股精气神。
她就奇了怪了,同是天涯熬夜人,就不能一起迟个到?
凭什么她耗尽全身力气和身体做抗争,才从床上勉强爬起来,赶上了第一节 课,乔野却能精神奕奕地按时到校?开了挂吗!
徐晚星的内心非常不平衡,一屁股落座,把书包挂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掏出英语书来。
讲到哪儿了来着?她侧头瞄了眼辛意的书。
哦,38页。
徐晚星依然困意缠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心不在焉地往38页翻。大概翻了有十来页吧,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等等,这书怎么这么干净?
呵欠打到一半,她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狐疑地又翻了几页。
不对啊,乔野的书明明挺多笔记的,她当时还暗自吐槽他呢,都开学一个多月才转来,居然还抽空把前面四个单元的笔记给补上了,简直是感天动地的壮举。
这种行为要搁她身上,老徐可能当众就要哭出声来,喜极而泣。
可眼前这本书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徐晚星瞪着眼睛,合上书,拎起来看封面。却发现不止内页干干净净,就连封面和书脊处也没有脏兮兮的污渍了。
她一顿,有所预感,翻到扉页一看,果不其然,全书唯一的记号就是那三个狗刨似的字:徐晚星。
诶嘿?
这是她的书,不是乔野的。
什么意思?
他俩不是按照师爷的指示,把书都换过来了吗?她都快适应每天用着那堆脏兮兮但充满学霸智慧的课本了,怎么……
徐晚星回头,压低了声音:“喂。”
乔野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给了一个?的表情。
“你搞什么?”徐晚星拎起书,匪夷所思地扬了扬。
下一秒,讲台上的张春月敲桌子了:“徐晚星,自己迟到不说,还要影响别人?”
全班又一次回过头来,齐刷刷地看向这一角。
“sorry,sorry。”徐晚星灰溜溜地转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
可乔野为什么把书换回来啊?心头一动,她埋头去翻抽屉,一本接一本拿出其他课本,一一打开来看。
令人吃惊的是,除去语文书之外,所有的课本都换回来了,干干净净的封面。当然,内页也干干净净,笔记少得可怜。
徐晚星一头雾水,顿了顿,撕了一页作业纸,提笔唰唰写了一行字,然后揉成团。抬眼看了看讲台,趁张春月转背写板书的时间,她迅速把纸团扔到了乔野桌上。
大概有两分多钟的间隙,就在她抓耳挠腮地想着难道他不打算回她纸条的时候,张春月又一次转背写板书,而她的椅背上传来很轻的动静。哒哒两下。
后座的人曲起指节,敲了敲椅背,给出了信号。
徐晚星飞快地转身,一把接过他递来的纸团,迫不及待摊开在英语书上。
最上一行是她歪歪扭扭的小学生字体:你搞什么鬼,把书都换回来了?
下面一行,是乔野同学干净飘逸的字迹:上课不要传纸条。
徐晚星:……
她有一句日你妈不知当不当讲。
你都把纸条给我传了回来,也写了回复,回答一下问题怎么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在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徐晚星第一时间回过头去,想问个究竟。哪知道乔野已经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往教室外走去。
“哎——”她叫到一半,乔野已经消失在门口。
第二节 课下课,徐晚星再一次面临同样的状况。这人几个意思啊,一直尿遁?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眯起眼睛。
行啊,跟我玩躲猫猫呢!
第三节 课下课后,乔野第三次与从男厕所出来时,看见墙边倚着个人,正好堵在厕所门口,土匪似的虎视眈眈。
见他出来了,徐晚星上前一步,堵住了去路:“哟,跑厕所跑得够勤的!”
乔野:“碍着你了吗?”
徐晚星答非所问:“你躲我?”
“你想太多。”
“那,书是怎么回事,不打算解释一下?”
乔野不紧不慢反问她:“你不是一直想要回自己的书?”
“我当然想,可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徐晚星警惕地看着他。
乔野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两秒钟,才回答说:“可能是看了几天你的书,觉得满书都是鬼画桃符还不如脏一点吧。”
“……”
徐晚星想把那句未完待续的日你妈补充完整。
两人正对峙着,楼道里大步流星爬上来第三个人,抬头就是一句:“哎,徐晚星你在这儿啊?我还说去教室找你呢!”
只见卫东从高三的走廊跑上来,满脸笑容,手里拎了只慕斯蛋糕,原打算献宝似的送货上门,却不防在半路就遇见了心上人。
第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徐晚星,看不见别人。
第二眼,等等,这个跟徐晚星面对面讲话的,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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