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 第48章

作者:舒远 标签: 现代言情

  陈迦南毫无波澜。

  “你好几次拐弯抹角打探他我都清楚。”毛毛说,“还有姚姚。”

  陈迦南脸色慢慢变了。

  “我记得你去北京报道的时候,那天晚上我们俩请她去酒吧玩。”毛毛说,“她本来没有机会认识江坤的对吧?”

  陈迦南挺直背,站直了。

  “是你让她去吧台拿酒。”毛毛说,“江坤就在那儿。”

  陈迦南吸了口气。

  “你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为了什么呢。”毛毛说,“你想过为什么年后你前脚刚走外婆就去了北京吗?”

  陈迦南倏地抬眼。

  “阿姨什么都知道。”毛毛说。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陈迦南慢慢道:“你是说我妈那时候……”

  “年前有一天夜里忽然病重,阿姨不让告诉你。”毛毛说,“每次跟你说她去旅行其实都是住院。”

  陈迦南整个人都要倒下去。

  “后来看你学起琴,好像很平静的样子我们都没多想。”毛毛说,“原来这两年你一直都在做准备,是这样吗。”

  陈迦南眼睛酸涩。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阿姨上次住院的时候。”毛毛说,“她问我你最近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男人?”

  陈迦南眼泪掉下来。

  “南南。”毛毛说,“咱放下吧。”

  陈迦南红着眼眶。

  “放下?我妈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吗。”陈迦南说,“她本来有大好的年华,可以活到九十九,还可以嫁一个喜欢的人。”

  陈迦南呜咽道:“她才四十来岁。”

  毛毛握着陈迦南的手,用了力气。

  “你知道那天晚上暴雨有多大吗,萍阳的很多屋子都被冲塌了。”陈迦南轻道,“她当时趾高气扬的坐在我家,拿我的前途和我妈谈。”

  “沈家那个老太太?”

  “林意风都算计不过,我妈一介女流怎么可能。”陈迦南说,“我妈追着她的车子跑了半条街,出车祸的时候她连一个急救电话都没打,就那么走了。”

  陈迦南说的时候嘴都在哆嗦。

  “你知道我妈当时躺在那儿什么样子吗。”陈迦南的泪水已经染满了脸颊,“她肯定特别害怕。”

  “南南。”

  “医生说我妈活不过三年。”陈迦南说。

  监护室的女人面容安详,没有痛苦。

  陈迦南抬手擦掉眼泪,说:“沈家就一根独苗,她最宝贝的不就是她孙子吗。她让我妈痛苦,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你何必呢。”

  “他已经爱上我了。”陈迦南说,“这是最好的报复。”

  毛毛忍不住道:“那你呢。”

  “我一直都很绝情,你知道的毛毛。”陈迦南语气冰冷,“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知道沈适是个不容易对女人上心的男人,和他在一起那几年他对她也是真的好。她选择那时候离开,无非是为了赌一场,堵他惦记她。

  成也好败也罢,她都认。

  这大半年来她虚与委蛇,做了那么多拐弯抹角的事,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那人还是那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想做什么?”毛毛着急道,“可别乱来。”

  陈迦南苦笑。

  “我还能做什么。”她说。

  “阿姨不希望你这样子。”毛毛说,“你知道她……”

  陈迦南打断:“毛毛,别说了。”

  外婆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陈迦南当时坐在外婆床边。老人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你妈怎么样了,陈迦南酸着鼻子说还睡着呢。

  “别怪她。”外婆说,“她不想你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瞬间,她的眼眶就湿了。外婆的声音柔软,慈祥,温和,有着坚强的力量,让她不再害怕孤独。

  陈迦南趴在外婆床前,眼泪流进了床单里。

  “囡囡呀,别哭。”外婆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她这几年一直都很苦,心里苦,走了也好。”

  陈迦南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你们娘俩都太固执,也不知道随了谁。”外婆叹了口气说。

  陈迦南轻轻抽泣。

  “扶我起来。”外婆说。

  医院里的哭声是很常见的,那种嚎啕大哭,默默无声的哭,撕心裂肺的哭,都像揪着你的心一样,听得让人难受。

  陈母是在沉睡中走的,悄无声息。

  陈迦南在病床前跪着哭了一夜,哭的嗓子都哑了,像个六七岁的小孩一样,摇着母亲的手,嘴里只剩下干扯的“嗯”“啊”声。

  “妈你别睡了。”陈迦南一直在摇母亲的手,“你跟我说句话。”

  陈母的身体已经冷下来,面容发白。

  “我什么都听你的。”她抱着母亲声音平静,眼泪却悄无声息的流,“妈你跟我说句话,一句也行。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跟我说,别睡了。”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妈你再看我一眼。”陈迦南哭出声来,“我是南南。”

  毛毛实在不忍心看她哭的这么难受,想要进去扶她出来,被外婆拦住了。外婆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慢慢走了进去。

  陈迦南跪坐在病床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

  外婆轻轻走近将她抱在怀里,南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人颤抖着嘴唇,眼角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很轻,很慢的拍着她的背。

  陈迦南最后是哭睡着了。

  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时候,她和妈妈外婆坐在屋子里看电视,外头还下着雨。外婆偷偷让她去买烟,母亲听着戏曲正抹眼泪。

  外婆笑话:“这有啥哭的。”

  “多可怜呀。”母亲会说,“您那心石头做的不懂。”

  外婆向她告状:“你看看,没大没小。”

  陈迦南拿着零花钱笑。

  外婆哪里是不懂,她七十来岁了,送走了外公,又送走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平生没见过外婆流一滴泪。

  陈迦南睡醒又哭,外婆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囡囡呀。”外婆抱着她一直在说,“不哭,不哭。”

  陈迦南趴在外婆怀里,不想抬头。

  朝阳慢慢从云层里跑出来,落在了病房的窗户上,外婆的头发上,苍老的面容上,手上,腿上。树摇着叶子,斑斓的树影落在外婆脸上。

  “太阳出来了。”外婆说。

  外婆的声音永远那样平静,陈迦南眼泪都哭干了。听见外婆说你妈不喜欢医院,咱带她回家吧。太阳这么好,她喜欢晒太阳。

  “给你妈换身干净衣服。”外婆哽咽起来,“我女儿要干干净净走。”

  葬礼走的很简单,不过是把老屋门口的红灯笼换下来,挂上了白灯笼,没有通知任何人。所有事情都是毛毛和周然在打理,陈迦南一直陪着外婆。

  外婆比她坚强的多,还撑着熬粥。

  陈迦南这两天一直在整理母亲的遗物,翻出了一个桃木色的小箱子,里头有几十封泛黄的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最上面那一封很崭新,像是最近写的放了进去。

  她拿出那个信封,抽出了信纸。

  那上面写着:

  给我的女儿。

  对不起,要瞒着你走。妈不是故意这样子,只是不希望这场离别太难过。妈希望你永远开心,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妈希望二十来岁的你活泼乐观,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悲苦。你年纪还小,以后还会经历很多,要学会放下,得失心别太重,别再这么固执。

  至于那个男人,想爱就去爱吧。

  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阻止你,从你的眼里妈能看出来那可不是一点喜欢。一辈子遇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管他个道德伦常。

  外婆的话,你要好好照顾了。

  她看着坚强得很,其实和你一样,外强内刚的样子。你外公走后她一直瞒着我偷偷抽烟,我都知道。让她少抽点,想我们了就看电视,养花,打麻将也行。对了,她这段日子记性不太好,别忘了带她去医院查查。

  还有我的女儿,南南。

  你永远是妈最骄傲的女儿,要自信,勇敢,不要害怕未来。这一生不需要太努力,北京太难熬了就回来,没个体面的工作也罢,重要的是生活的意义。

  要永远记得,你的健康最重要。

  我还记得你外婆喜欢吴君如,她把那个祖宗十九代看了十几遍了,你不在的时候天天在我跟前唠叨那句话,妈今天说给你听。

  我的宝贝女儿,好好活一场。

  看到最后,陈迦南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着那封信,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院子里外婆喊她吃饭,声音苍老了许多。

  “囡囡。”外婆又喊。

  陈迦南匆忙抹掉眼泪,说了声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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