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 第61章

作者:茂林修竹 标签: 甜文 现代言情

  也因此, 他们往往都比较低调, 不太经常向公众输出观点, 也不太会跟经济学、法学领域某些信仰“新自由主义”的教授、学者一样,喜欢在热门话题里露脸, 或者干脆去当公知喊话。

  这位副教授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乐意在网上发表一些意见的人了。但整体气质上依旧比较偏克制,很有学者的格调。文章笔调里透着一股冷感, 极少煽动情绪。

  ——因为跟人换了身体,而去派出所报警?

  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没错, 警察。”郑莹颖露出些似嘲讽、又似乎有些悲哀的神色, “——他约了一个专门资助农村女童的慈善基金的负责人谈事情, 似乎话不投机, 把人给打了。热心群众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苏禾:……

  “……他对只帮扶女童的专项基金, 就痛恨到这种程度?”苏禾惊诧了——这位教授狂躁到能因对话谈不拢而打人?

  “恰恰相反, ”郑莹颖拧开瓶盖, 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表情,“根据对方的说法,他打人是因为人家跟他解释苦衷。”

  “什么苦衷?”

  “女童基金帮助的对象里, 为什么有超过四成都是男童——这件事的苦衷。”

  苏禾:……

  “所以你判断,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原主了吗?”

  “又错。”郑莹颖说,“毫无疑问就是他本人。所以说,”她终于还是没克制住冷笑,“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复杂。”

  跟陇东省的案例类似,这位教授也并非一次性互换而后长期保持互换状态,而是间歇性、频繁的互换。

  但是跟陇东那个游戏主播不同,他是一个极其条理、聪明的学者。

  ——所以,他跟人互换的线索,也被记录、整理得非常清晰。

  他第一次跟人互换,是在今年五月份——大概就在他于买卖婚姻致使19岁女子死亡的事件中,说出据说并不针对这件事的“农村男性也有延续后代的权力”后的一周之内。

  具体表现是,他在课堂上当众晕倒,被就近送往医院。醒来后表现出极大的混乱和不安——就跟当日的孟周翰一样,被他的亲友判断为失忆。

  所幸,睡了一觉,第二天之后他就恢复了。

  据他的妻子说——恢复之后,他稍微有些异常。看上去比平时更压抑和克制。妻子为了让他放松精神,谈笑着说起他前一天的荒谬言行,谁知却让他慌乱起来。甚至对妻子发了脾气。

  之后他向妻子道歉——他性格比较大男子主义。又有些嫌弃妻子的学历和出身,极少会为自己的过错道歉。所以妻子对此印象很深刻。

  就在道歉之后的第三天,刚巧是周一,他准备销病假回学校工作。

  然而准备出门,换鞋子时,再一次晕倒……重复了前一次的事故的流程,送医、失忆。

  只不过这一次,他表现得比上次镇定了些。

  一天之后,他再一次恢复了记忆。

  她的妻子劝说他转院,联络燕京的同学帮忙找专家看脑科,却惹得他火冒三丈。

  随即他以疗养为名,去了林城郊区他为父母购置的房子里。而妻子则继续留在市中心上班并照顾他们读小学的儿子。

  根据他自己的笔记和“对话”,之后一个月里,这个过程他又重复了两次。

  搬到父母住的房子里之后,他就开始为再次意外交换做准备——给交换后的“自己”提前留好的问题和信息,尝试跟“她”沟通和交换情报。

  他的准备没有浪费,就在第三次交换发生后,对方给了他回应,愿意和他合作解决问题。

  而他也在交换时冷静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了解到“自己”身在何方。

  ——是他的老家赣南省的某个农村里,四口之家里15岁的小女儿,正在读初三。

  两个人的对话乏善可陈,他想要稳住——据他的妻子说,他提副教授已满5年,正在转正的关键窗口期。

  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瞒住外人,包括他的妻子。

  他跟这个小姑娘商量把她接到林城,辅导她功课,帮她考上高中、大学。

  条件是小姑娘背诵他的讲义,以便跟他互换时,能正常完成授课。尽量别流露出异常来。

  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交换的机制。

  提前商量好了一切流程,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做好规划之后,他回了赣南老家。登门找到这个小姑娘,提出想收养她。可惜百密一疏——小姑娘的父母要价60万。

  理由是,他们这里彩礼都要30万,再算上其他各种费用,普遍都有50万。

  何况他们家闺女读书很好的,又是15岁的大好年华。而他都已经快40了,他们总得为女儿考虑一下吧。60万要的真不高。要不是看他是个教授,人很体面,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没错,谈的是收养,但小姑娘的父母默认其实就是要结婚的。

  那么,这位副教授是不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演变呢?

  ——他当然知道。

  这是他老家,他还是个社会学的学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赣南省农村女孩子十五六岁定亲,十六七岁生第一个孩子的状况有多普遍?

  事实上,这小姑娘自己班上就有两个同学没有去读初三?为什么?怀孕了啊。

  他一个奔40的中年男人来本省收养15岁的女孩子,被人往这方面揣测,简直理所当然。

  总之,无论是否有此心肠——郑莹颖认为他是没有的——他都有会被索要“彩礼”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都筹划好了自己能拿出多少,可60万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

  他思前想后,只能先行回林城——他甚至懊恼自己去见了女孩的父母。

  早知道就趁着交换时,直接自己跑去林城汇合。

  为此,他偷偷给小姑娘留了两千块钱,一部手机。

  可惜手机当晚就被小姑娘的父母发现并没收——十五岁的孩子,到底还是不够缜密和冷静。

  第四次交换时,教授发现了小姑娘在课本里给他预留的信息。

  她非常愿意跟他走。

  但她希望能正常参加中考——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了。

  她说的很委婉——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能力。

  教授看到信息,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总之还是只能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跑。

  而事后,这个女孩子告诉郑莹颖——验证能力是假,真正的原因是她对父母心存幻想。

  她的父母固然天天说某某家女儿(也就是她初中怀孕的同学)出嫁,有30万彩礼。也天天犯愁给她的哥哥凑彩礼钱定亲。但他们毕竟没有说过要把她嫁出去,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亏待。

  是因为她自己主动说要跟教授走,父母才不得不替她谈判。事后他们说了很多话,苦口婆心也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她想要借由考上市里的高中,看一看父母是不是真的爱她——就算重男轻女,也未必意味着不爱她。

  如果父母同意让她去读高中,那么不论观念如何,他们肯定私心还是希望她好的。

  可惜她赌输了。

  ——她没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考上了一所升学率很低——每年只有30来个人考上本科的普通高中。

  她向父母保证,她一定会拼命学,肯定能考上本科。哀求了许多天。

  但父母就是不松口,认为去读了也是浪费。不如早点嫁人。

  并且,确实很快就给她定了亲——彩礼28万。刚好给她哥哥凑够了彩礼钱。

  然后,她就又跟教授换了。

  教授也毫不犹豫就跑了。

  ——但山区乡镇,那有这么容易跑。“她”上公交车时,刚好有个认识她的人骑着三轮路过。回头这人遇到她爸,随口问了句“你家囡囡是要去哪儿啊”,就暴露了她的行踪。

  她父母找亲戚朋友帮忙,“她”还没走进镇上火车站的售票厅,就被一群人截住拖了回来。

  教授似乎试图跟她父母讲道理,根据小姑娘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讲的应该是——她才15岁,还不到婚龄,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之类。

  可惜她父母不认这一套。法不责众,本省农村都这样,你见谁家被抓起来了?吓唬谁呢。

  “她”这一跑、一辩,就把自己的“亲事”搞黄了。对方得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要她,一心让她家退彩礼。

  “她”被父母质问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么祸害自家。她爹抄起棍子来打,幸好被她妈拦下了,只挨了两下。

  不知道教授瘸着腿饿着肚子被锁在屋里是什么感受。

  反正换回来之后,小姑娘就有些崩溃了。

  然而还有更让她崩溃的事。

  他们交换之前,教授发的一篇微博长文章火了,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她一交换到教授的身体里,就收到无数人私信来骂“他”——并提及,他曾在女孩因买卖婚姻而死,网上骂部分地区农村的此类陋俗时,评论说“然而农村男性也有繁衍权力”。

  小姑娘很是受刺激。

  于是她去翻看了教授所有微博文章,甚至还找到了他的小号。

  这位教授不但非要在这种时机,表达他对农村男性繁衍权力的关注。他还在小号和私信聊天里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提高生育率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降低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和年限。把教育和工作机会尽可能的向男性倾斜。“可惜”现在这种观点已经不能公开讨论和实施了。只能通过面试和工作推荐,私底下卡一卡。

  而跟他讨论的人说——没错,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就工作了的女人,很多十六七岁就恋爱生孩子了。你不让她们这么玩,她们还跟你急呢。其实就该这样,早点放开年龄,男的向下找,还能缓解一下光棍危机。

  教授说: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但降低婚龄确实可以讨论一下——只是这种建议男人提容易引起误会,最好有哪个女学者能提一下。

  。

  郑莹颖说,“……你能想得到吗?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只是在男和女之间,选择了男,是立场问题。我没料到——他根本是打从心底里,就没把女人当人。‘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他以为这是在讨论猪什么时候杀吗?学历高到这种程度的‘学者’,30出头就评上副教授的人,居然能做到不把一半的人当人。”

  苏禾轻轻舒了口气,没有说话。

  孟周翰皱了皱眉头——这种论调他在他那个圈子里见得多了,多到让他本能觉得厌恶的同时,又能习以为常……以致于,他评判男人是否道德败坏时会自动略过这种言论。

  但果然,在有女人在场时,同性的这种低劣还是会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还有那个降低女性婚龄的提案——”郑莹颖说着就又有些上火。

  这件事她确实有些印象。

  曾有一位女学者提议降低女性婚龄,在网上引起巨大争议。当时教授曾替她解释——这个提议的背景是,赣南农村存在着大量未婚生育的年轻妈妈。她们已经事实上成婚和生育了,却被婚龄卡住,婚姻和家庭权益却得不到现行法律的保障。降低婚龄,正是为了尽快帮她们步入合法婚姻,保障她们的利益。

  太过情绪化的质疑议案的动机,而不是议案和实际情况本身,不利于就事论事。要知道很多看似不合理的提议和举措,背后都对应着实际问题。社会是复杂的。云云。

  那时,郑莹颖以为他是站在“就事论事”的角度,从自己的专业上解释的——学者嘛,经常会抛出些角度很冷门的剖析。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一个社会学专家,他能不清楚,这些成现象的十五六、十七八的未婚妈妈是怎么造成的?

  装傻充愣说什么降低婚龄是为了保障未婚妈妈的权益……这分明就是歹徒嫌受害者基数还不够大,作案还不够方便。

  “指不定这个提议本身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否则他一个听不得女权的男人,怎么可能突然跳出来说要‘保障这些女人的权力’?”郑莹颖越说就越恼火,“毕竟农村男性的繁衍权力,肯定只能落实到农村女性的子|宫上嘛!”

  苏禾拍了拍她的手,“冷静一下,你已经开始预设立场了。何况,谁说女人就不能站这种损害女性权益的立场?”

  郑莹颖赶紧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怒气——她是个记者,一个“真正的”记者——她用事实,而非情绪和诛心说话。

  “然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骂吗?”她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