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151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成与不成,听天由命。

  但沈西泠后来思来想去,仍觉得此举太过大胆,万一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比如万一韩守正不答应呢?万一他向韩守邺或者天子揭发齐婴呢?那一切就都完了!可是沈西泠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可能,所有的博弈背后都深藏着风险,这是无法规避的,但她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写了第三封信,给当年的枢密院十二分曹之一、如今升任枢密院副使的徐峥宁。

  这位大人她知道一向对齐婴忠心,当年齐婴去大魏和谈时还曾救过他的命,他不可能不感激,并且真心敬服齐婴。沈西泠给他去信,是笃定齐婴探查消息、布置棋局都不可能绕开枢密院的耳目,枢密院是他的力量,背叛他的可能性很低,否则齐婴早就死了,不可能活到如今。

  沈西泠给他的八个字只有一个意思——保护齐家人。

  齐婴虽然不在建康,但是他的家人却都还在那座牢笼之中,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哥哥弟弟,他的侄子侄女,这些人都可能成为人质。一旦淆山事定,韩守邺就有可能让赵庆晗扣押齐家人威胁齐婴以图翻盘,甚至萧子桁本身也可能在利用齐婴的同时防着他,很可能会对齐家人不利。

  她必须让枢密院想办法保护齐家,这样才能让齐婴没有后顾之忧,退一万步说,即便最终她替他做的这些事都错了、连累他失败了,最起码他的家人还可以保全。

  在齐婴昏迷的这段日子,沈西泠日以继夜的查探消息,她穷尽了她的一切,每天都在不断地思考,到底还有什么漏洞,到底还有什么机会,到底还有什么是她没注意到的,她一遍一遍地想,以至于寝食难安,连背后的伤口都恶化了,可她却感觉不到,只是越发焦躁不安,时时刻刻盼着齐婴赶快醒来,盼着他能告诉她,她究竟是对是错。

  可是他一直没有醒。

  沈西泠没有办法,只能横下一条心将三封信依次送了出去,同时布置人手带齐婴南归、前往湘州附近——她知道他们一定要在起事之前抵达淆山,这样才能掌控住大局。

  而南归之时所有水路津渡都已经被韩守邺和韩非从封锁,沈西泠思来想去,又调自己手下的盐商宫逊来接他们过江南下。她当然知道宫逊几年前就和韩非从有往来,是能在韩非从面前说上话的,因此她便带着齐婴、白松一同藏身于他的商船,同时安排人假扮齐婴引开韩非从的注意,对方果然上当,他们终于得以南归,六月初五才辗转赶到湘州。

  而现在,齐婴终于醒了。

  沈西泠看着齐婴匆匆低头阅信,心中的恐惧几乎要让她崩溃了,她唯恐自己做错了,以至于把他带至死地。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

  她正惶惶地想着,心几乎都要跳出胸口,这时却忽而见到齐婴猛地放下书信抬起头向她看过来!

  他的凤目光华璀璨,从未那样的明亮和热切过,他的神情亦是激动的,相识十年,沈西泠从未见过他露出那样的神色。

  她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尚未来得及反应,却已经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给爷抱她!给爷亲亲她!

第206章 落定(2)

  他的气息滚烫,因在病中还显得有些不稳,可他搂着她的手却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甚至都让沈西泠感觉到了疼痛。

  但沈西泠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喜欢这样的疼痛,只有这样她才能意识到他醒来了,他终于醒来了。

  他还活着。

  “文文,”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声音极低地说,“……谢谢。”

  文文……谢谢。

  齐婴平生处世几无情绪外露,也很少同人道谢,官场之上虚与委蛇或许有之,但发乎真心的却几乎没有,并非因为他傲慢无礼,而是他这一生都在施恩于人,却几乎没有人给过他什么恩情,所有人都觉得小齐大人身在青云之上、根本不需要谁的援手。

  他早就习惯独自支撑一切了,如同在深山巨谷中冒雪独行,即便再艰难他也不敢倒下,因为他知道自己背后空无一人,而且一旦他倒了,就有许多人会因为失去他的庇护而大难临头。

  他是个不能失败的人,甚至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这样的岁月久了,他心中的期待便也消失了,再不会指望发生什么意外之喜,也再不会指望会有人来帮一帮他,哪怕只是为数不多的一点,他也从没有这么期待过。

  因此方才他醒来之初才会那么绝望——他知道,自己倒下了,没有人会替他走下去。

  可是这次他错了。

  他的文文……在他倒下的时候接住了他。

  她还那么小,那么柔弱,明明应该是个留在望园中赏荷的小姑娘、应该是个伏在他膝上撒娇嬉闹的小猫儿,他当然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成长了很多,可他心里其实从没有真的觉得她可以独当一面,他一直觉得她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的照顾。

  可就是这个小姑娘……救了他。

  甚至不单单是救了他,也救了他的家族,他的麾下,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们。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沈西泠在听到他说这几个字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她做对了,即便不是每一环都和他的安排严丝合缝,但至少方向是对的、大的局势没有被破坏。

  数日以来一直压在她心上的千钧巨石忽然被移开了,那一刻沈西泠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她的身体几乎已经瘫软,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大哭起来。

  嚎啕大哭。

  就像当年她终于等到他从南陵郡回来的那个雨夜一样崩溃。

  她所有的惶恐和紧张都瞬间放下了,她抱着他大声地哭,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语无伦次地扑在他怀里哭到抽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我写的时候真的好害怕,我怕得要死了……我写完也不敢寄出去,怕这些东西会害死你……可是、可是我又想……我是懂得你的,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我一定是懂得你的……”

  “我一定是最懂得你的……”

  这些话在当时那个时刻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听上去只是在发泄情绪,甚至连沈西泠自己当时都觉得自己是在发泄,可是齐婴明白,她只是在撒娇。

  她很害怕,可是看到他醒了她又觉得快乐而安全,因此迫不及待要跟他撒娇。

  她很想让他哄她,更需要他亲口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没事了。

  他太明白她了,也一贯愿意宠着她,此时便紧紧地抱着她,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安抚着,同时他自己的心绪也起伏得厉害,沈西泠听见他的声音依稀有些发抖,对她说:“对……你是最懂得我的。”

  她是最懂得他的。

  十年前,即便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却已经能一眼看破他的疲惫和孤独。她在忘室中看到了他在抱朴公文集上批注,那句“心向往之”是他无奈之下所留,后来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她却一直记在了心里,此后便时常以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他,眼底藏着令他莞尔的心疼。

  她很懂得他……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们彼此在离乱中都各自有了那么多不同的遭际,她依然最懂得他。

  齐婴心中突然觉得满涨,此前他所创下的任何功业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些东西,不再是为他人而忙碌,而是实现了自己的私愿:有一个深知自己的爱人,然后不问后果与她相守一生。

  那一刻,齐婴的神情柔和无比。

  而眼下淆山夜色苍茫,无数的火把如同长龙,赤红的火焰燃烧着,在苍山的瞬间寂静中竟也清晰可闻。

  那夜色与火色之中,齐婴的神情已全然不再有和沈西泠独处时的温柔,众人只见左相从山道下行来,凤目如淬雪,神情安稳一如往昔。明明那时他看起来有些苍白,像是大病过一场,可他的气韵却莫名有种冷锐威压之感,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好像……他才是真正的天子一般。

  满山的人这时却听“咣啷”一声响,在无声的寂静中显得尤其刺耳,原是大将军之子韩非从手中的长剑掉到了地上,他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左相,两手发抖,神情看上去像是活见了鬼,说:“左相?你、你不是已经……”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韩非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通为何当日自己眼睁睁看着葬身江河鱼腹的上官,今日却又忽然凭空冒了出来!

  而他的父亲韩守邺此时却明白了,自己的蠢货儿子中了齐敬臣的圈套——他根本就没死,却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虎狼,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要扑上来撕咬人的喉咙、将人一丝血肉也不剩地拆吃入腹!

  他们中计了!

  韩守邺心中一时大恸,继而生出慌乱之感——如今山下已无兵戈之声,可见他的人已经被降服,齐敬臣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现身,而他现在露面了,是因为他已经拿准自己要赢了么?

  千思万绪一时涌上心头,令韩守邺也有些招架不住,他身子一晃,连忙以剑撑地佯作强硬之态,而此时却听自己身后的天子朗声而笑,他扭头看向萧子桁,他的外甥眼中正冒着极亮的光,好像亢奋已极,对他说:“舅舅,你输了。”

  不是申斥、不是威胁,仅仅是陈述。

  却令韩守邺如遭重击。

  他尚且未及反应,紧接着便又听见萧子桁肃声对齐婴说:“爱卿来得好!还不速速将韩家逆臣给朕拿下!”

  天子话音刚落,山间众人便见他们名满天下的左相轻轻招了招手,刹时静默了的山间便重新响彻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无数的火把攒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向着韩守邺和韩非从所在的方向而来!

  韩非从大惊失色,立刻捡起方才丢了的剑护卫在父亲身前,同时大声喝令手下兵将上前迎战。

  他一把扶住急怒攻心、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父亲,额头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急声问:“父亲!齐敬臣来者不善,我们恐怕是中计了!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韩守邺气得简直恨不得将韩非从捅出几个血窟窿!

  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大骂道:“怎么办!怎么办!不成器的东西!坏了你老子的大事!”

  韩非从被一掌打翻在地,因自知办事不力故也不敢还口,只瑟缩地又赶紧爬了起来,再次扶住步伐不稳的父亲,说:“父亲,我们先走吧,儿子护着您离开淆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虽败却可图谋以后,只要留住性命,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道理十分确然,然而韩守邺却知道……他跑不了了。

  齐婴是什么样的人?其貌也君子,其心也修罗……他不仅谋略深远,手段也凌厉,远不像看起来那般是个翩翩贵公子,这该死的文臣比久经沙场的武官还要心狠手辣,今日他已经露出了獠牙,就绝不可能放他逃出生天!

  一切都已经完了。

  韩守邺看着自己身前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眼中不禁浮现越来越浓稠的悲哀之色,同时也有不解和不甘——他明明早已排查过江左境内所有兵马的调动,没有一支军队的动向在他的预计之外,齐敬臣就算再有本事,总不可能凭空变出人来为他打仗卖命,这忽然多出的兵马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就在他最疑惑的时候,他看见重重的兵马背后,齐婴身边忽而多出了两个身影。

  ……都是他的老相识,甚至都与他血脉相连。

  一个是他的亲弟弟,韩守正。

  另一个则是他的亲侄子,韩非池。

  兵戈起时,其声如雷。

  齐婴负手看着韩守邺一方的兵马即将死伤殆尽,神情却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垂目看着一盘与他无关的棋局一步一步推演着,仅此而已。

  他大病初愈,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夜风吹时还咳嗽了起来,他身旁的韩非池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在他身边忧心忡忡地问:“二哥?”

  齐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这时韩守邺仍在负隅顽抗,但身边的将士已所剩无几,他仰天大笑、神情已有些疯癫,看着站在齐婴身边的韩守正和韩非池大骂曰:“家门不幸!出此孽根!枉我一心为韩氏一族浴血舍生,尔等却在身后蝇营狗苟坏我大事!孽障!孽障!”

  他实在气急了,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让自己功亏一篑的敌人竟然就在家门之内,激愤之下不禁喷出一口鲜血,随即似心神大伤,立刻便倒在了地上站立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有点难写,所以写得很慢(不要为自己能力有限找借口了喂!

  难为大家等更了呜呜…我估计3月上旬就能正文完结的!

第207章 落定(3)

  他儿子韩非从一边奋力搏杀一边弯下身子去搀他父亲,后也气急败坏地隔着人群指着韩非池的鼻子说:“仲衡你是糊涂了不成!竟宁愿去帮一个外人!齐敬臣不是你亲哥哥!你姓韩!一辈子都姓韩!”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像是飞禽走兽死前最后的悲鸣,凄厉极了,然而落在韩非池耳里时却并未激起他的什么反应。他只是冷眼看着自己的伯父和堂兄一步步被逼入死地,眼中几无悲哀之色,徒有漠然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却有些游离,竟在此时回忆起了历历往事。

  他想起自己幼年时读书,过目不忘阅之成诵,家里的长辈们都很金贵他,称他是百年不遇的神童,若假以时日定能成其大才,说不准比齐家那个赫赫有名的二公子还要成器。

  那时齐婴已经在世家间享有盛誉,连一向眼高于顶、对后生十分严厉的翰林大儒王清王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逢人就要夸赞齐二公子的才学是多么扎实、文章是多么漂亮。韩非池那时不服,心想他也并无什么了不起,心中总存着要与齐二公子一较高下的念头。

  他的机会出现在庆华六年,那一年,是十四岁的齐婴应春闱、点榜眼,开江左文治之先河的一年。

  齐家的长辈都很欢欣,当时的左相齐璋还在齐氏本家大摆宴席,邀请众世家宾朋到府上做客,韩非池也同自家的长辈一道过去了,并在宴席上再次见到了那位盛名远扬的齐二公子。

  他看着他被所有人簇拥着、赞美着,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平——他也是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怎么今日却没有人来夸赞他呢?韩非池很不忿,于是便当众挑衅起来,请齐二公子同他比试比试,无论是诵书、是诗赋、还是品评文章,他都愿应战。

  然而即便他心比天高,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稚子,还未过十一的生辰呢,倘若齐婴与他比诗比文,他定然会输得很难看,韩非池的哥哥韩非誉怕自家弟弟丢人,当时还在他身边一直试图拉他,无奈那时他情绪上来了,谁劝都不听,非要齐婴同他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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