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63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何须问人?”齐婴淡笑着睨了她一眼,“你这么沉默。”

  沈西泠抿了抿嘴。

  的确,她心里没装着事儿的时候在他身边话总是会多一些,最近是话少了。

  她不想让他担忧,此时便佯作轻松之态,调侃了一句:“公子是嫌弃我以前聒噪了。”

  齐婴却没有被她的玩笑话糊弄过去,神情颇为认真,看着她问:“要不要我帮你?”

  沈西泠又是一愣,瞧见他眼中的关怀之色。

  前段日子的疏远好像果真是她的幻觉,他依然是那样关心她,甚至会因为她的沉默而担忧。沈西泠觉得心中温暖,同时又有点丧气,心想他似乎只有在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尤其疼她,可这样又跟小时候有什么分别呢……

  这样一想,她更坚定了要让他感到她已经长大的念头,此时便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要。”

  齐婴挑了挑眉,问:“真的不要?”

  她瞅了他一眼,更加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生了一副潋滟的容貌,但此时摇头的样子却显得稚气可爱,将齐婴眼中淡淡的怜爱之色又给勾了出来。

  他退让了,点了点头,说:“好,那听你的意思吧。”

  齐婴没再坚持,也有另外的考虑。

  他如今虽顺着小姑娘之前的意思没再继续暗暗护着她的生意,但他此前毕竟已然照顾了她三年,但凡是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靠山,就算真有些生意上的摩擦,大抵也不至于会豁出去触霉头。

  他担忧她主要是怕她烦恼劳累,实则倒不担心会出什么大事,是以现在她说不要他帮忙,那他也就并未拂她的意,只是想了想还是又忍不住说了她一句:“有事就来找我,别自己欺负自己。”

  这个“欺负”是个很微妙的词,隐隐透露出他心里对她的偏袒,在他眼里谁跟她有点争执便都是在“欺负”她,甚至她让自己稍微劳累一些,也是在“欺负”自己。

  他总是怕她受欺负。

  沈西泠是很明白他的,大约因为她喜欢他的日子很久了,是以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更熟悉,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理解意思。她于是又有种被他偏爱了的感觉,一时心中泛起了丝丝的甜,轻轻应了一声,又带了点娇气对他说:“那公子也一样,有事也来找我,别欺负自己。”

  这话是半真半假的。

  她当然自知管不了他的那些事情、说这话无非是逗个趣儿,可后半句是真的:她希望他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齐婴瞧了她一眼,见小姑娘又用她小时候就有的那种隐隐心疼的眼神瞧着他,心里便又柔软起来。

  她小时候便罢了,如今长大了、还出落得如此美丽,再露出这样的神情便很难不让看的人心生涟漪。

  即便是冷硬心肠的小齐大人也不能例外。

  他甚至是颇有点狼狈地别开了眼没再继续看她,但面上的工夫却做得很足,看起来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平静神情,还淡淡答了一句:“那是自然。”

  齐婴虽对沈西泠这么说了,可实则那段日子他过得并不轻松。

  一来是枢密院内的事儿。

  今年南北之间虽无战事,但大梁内部却先后有几场动乱起义,这也归在枢密院的职责之内,是要过齐婴的手的。

  这些起义细查下去总还是能找到魏国人浑水摸鱼的痕迹,但内乱之祸起于民生,倒并非都是他人煽风点火的罪过。

  江左虽自古富庶,但财富多集于世家豪门之手,百姓贫弱并不丰足,尤其这些年因处战时赋税尤重,征丁徭役亦不鲜见,更使一些郡县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惨象,纵然乱世百姓一贯善于隐忍,也难免在濒死之时揭竿而起,内乱便由此生。

  所幸这些起义尚不成气候,很快便消停了下去,但这些乱象却在齐婴心中留下了隐忧。

  枢密院可以管平叛缉拿之事,但这治国□□的民生大略则不归齐婴管,真要算起来,这是他大哥齐云要操心的事儿。齐大公子近来也不得闲,在尚书台之内筹备变法之策,也是终日早出晚归,兄弟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忙碌。

  但更忙碌的显然还是齐婴,因为他身上另还担着一个春闱的差事。

  科举取仕,看似不过区区考试那三天的事儿,实则不然,真要算起来,这可是把耗时费力的活计。且不说十二年寒窗苦读要耗去多少青葱岁月,单是考前的这个温卷,便要榨干了举子们的心神。

  温卷之风前代已有,如今在江左萧梁尤其盛行。

  所谓温卷,便是举子在考试之前将名帖投呈当时名人显要后,再将其著作送上,以求推荐。这个“名人显要”的范围很广,譬如可以是勋爵贵族、可以是翰林大儒、可以是皇室宗亲,但凡是在这科考场上说得上话的人,都是可以呈送的对象。

  只是这些名人再是显要,那也比不得主考官本人来得直接。若借温卷的工夫在座师面前提前露了脸、让他记住了有你这么一号人,那在这春闱考试之中便是占得了先机,可以说是已经成功了一半。

  于是齐婴近来便不得不接了许许多多的名帖、看过了许许多多的文章,又同许许多多的举子坐而论经,忙碌堪比南北战时。

  忙碌倒在其次,更麻烦的是人事上的推挡。

  这温卷说来也是有偏差的,能找上名人显要的大多都是士族出身的举子,寒门中人受制于钱帛,不到春闱开考不会提前到建康,自然也就没有温卷的机会;即便他们早早到了,那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没有门路怎能结交显贵?也只有眼巴巴瞧着的份儿罢了。

  而那些出身显贵的士族举子,有一多半儿无法直接在齐婴跟前说得上话,于是他们便要辗转托人求到座师跟前。有的去托齐婴当年的上官,有的去托齐家的叔伯长辈,有的去找其他与齐家交好的门庭,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令人眼花缭乱得紧。

  最不好办的就是世家姻亲之间的温卷。

  三姓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谁和谁不是亲戚?绕来绕去都能说是一家人。齐婴本来就因权位在握而备受追捧,如今承了座师之位更是亲戚盈门,这一个托他照顾他的表弟、那一个托他提携他的堂兄,实在应接不暇。

  这事儿累自然是齐婴累,可在他之前,先发火的却是齐云。

  齐家这个长子说来是个中正之人,照他夫人韩若晖的话来说,中正得有些迂腐。

  他对这等温卷之风甚是不齿,原本觉得此事跟自己关系不大、不打算插手,可待了几天之后,见那些代人温卷的显贵不仅几乎要踏破本家的门槛儿、甚至连上下朝的路上也不放过,一见到他二弟便满脸阿谀地迎上来,还塞一些奇奇怪怪的文章到他二弟手上。

  有一回齐婴宿在本家,齐云到他书房小坐时见到他满书案的举子文章,没忍住拿起几张随手翻了翻,这一瞧真是怒不可遏,不禁拎着几篇文章就开始同弟弟数落。

  “荒唐!真是荒唐!”齐云又好奇又好笑,“□□阳,就是若晖那个一表几千里的侄儿,你还记得吧?去年见的时候还连平仄都对不上,如今这文章都是满手锦绣!便是瞎了眼的也知道是找人代写的,他们家长辈也好意思就这么明晃晃递到你跟前?”

  齐婴咳嗽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劝兄长息怒,便见他又拿起一篇文章,继续数落道:“这个倒是实诚,只是你瞧他写得都是些什么?注与疏都分不清!若非托生在好人家里,便是个秀才也考不取!”

  他怒气上了头,越看越觉得荒谬,于是一张张数落过去,几乎都觉不堪入目,勉强挑出几张还可以的,却也不过是平平之作,并无什么亮眼之处。

  齐婴见兄长情绪已经上来,似乎是不吐不快,知道他大约是因在尚书台内变法受挫因而心有郁气,眼下也不好再劝,索性听他骂了个尽兴,直到他骂累了才让青竹给他添了杯茶,劝他消消气。

  齐云一连两杯茶下肚,怒气仍未平,扫了一眼齐婴平平静静的神色,不禁眉头又皱起来,问:“怎么,他们给你看这样的东西,还敢大言不惭地替这些人温卷求情,你就真没一点动气?”

  齐婴倒真不至于动气,只是感到些许疲惫。

  大哥是中正之人,于权术总有些生疏,他大约只将这次他任主考之事当成是陛下的恩赏,而并未看出天家的试探之意。

  士族子弟泰半是些什么料子,他心里早已有数,可倘若他公事公办将他们黜落,随即便会勾出许许多多人事上的麻烦,更会被视作向三殿下一方靠拢。

  这是一桩很麻烦的事情。

  但这些又当怎么与大哥说呢?他那样中正的人,听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何况他自己的变法之事也不顺,何必再让他为这些事情劳心呢?

  齐婴想了一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齐云则以为他二弟也是给气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对他也甚为同情,想了想,摘出了一件高兴的事儿同他说:“行了,左右明年才开考,此时愁也无用——我瞧你近些日子一直坐在书房里,倒不曾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正巧傅卓前几日邀我休沐时一同去击鞠,伯衡和仲衡也一道去的,他们托我问你能否抽得出空一起?”

  齐婴闻言本想推拒,他大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紧跟着又说:“你就一道去吧,就当散散心也好,终日瞧这些破烂文章,心里哪能舒服得了?”

  长兄如此坚持,齐婴看他神情,乃是一副他不答应他就要在此劝到底的架势,一时心中颇为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大梁人真的消停消停吧,让我鹅子休息一下好吗

第96章 入冬(1)

  霜华已过,击鞠时已初入隆冬。

  说起击鞠这门把式,原是军营里兴盛的,乃是一种骑在马上用球杖击毬的把戏,自前代起才逐渐在贵胄豪门间流行。

  因魏国尚武,击鞠在江北更为受人追捧,至于在萧梁则更像是贵族间逗趣儿的玩意儿,是个怡情的东西。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们除了狎妓喝酒吸五石散,大多便以此为乐,算是个难得养人的趣味。

  建康城中有好几处击鞠场,最大最好的那个是韩家人修的,据传言是因为韩大将军酷爱击鞠,是以特意在府宅附近辟了块地修场子,还修得很尽心,时人称其“广场惟新,扫除克净,平望若砥,下看犹镜,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自打有了这场子,韩大将军便时常下场击鞠,连带着韩家的子弟都有此好。

  这次的局便是韩家兄弟攒的。

  齐家人到的时候其余人都到齐了,场子上甚至已经赛完了一场,正是韩非誉、韩非池兄弟,他俩方才和四殿下、傅卓二对二。

  韩非池当先瞧见了他们,远远地便挥着球杖喊着齐婴“二哥”,口鼻中呼出隐约的白气。他自家大哥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自家弟弟缘何那么喜欢跟着齐二,对自己这个正经的大哥都不曾有过这般的热络。

  他笑骂了韩非池一句:“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们家,父亲母亲当初就该在你小时候把你丢过去养,省得养在跟前天天生气。”

  这话本是挤兑,哪料他二弟是个混不吝,闻言不但不害臊,反而还兴致勃勃地答了一句“那甚好”,顿了顿又十分认真地说:“不成不成,齐家世伯对儿子管教太严了,我可受不了——何况我也没多喜欢他们家,独喜欢二哥一个罢了。”

  一句话又把韩非誉气得头疼。

  四殿下和傅卓闻言都难免笑着调侃了几句,几人言语间齐家人便走到了近前。

  今日人来得全,不单齐云和齐婴来了,还一道带上了齐宁和齐乐,齐家人都生了一副好相貌,四位公子都是龙章凤姿,今日骑马而来更显得英气。

  其实真要论起来,像今日这样的场面,齐宁和齐乐这样的庶子是不合适同来的,只是齐家的家风较为开明,并不苛待庶子,齐云和齐婴又都是照顾弟弟的兄长,打以前起就时常带着家中两个小的出门见世面,是以其余人也不觉得此事新鲜了。

  两拨人相互问候过,萧子桁坐在马上,手上还拎着球杖,入冬以后天气寒凉,但他此时额上还微有薄汗,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畅意的笑,对齐家人说:“你们家排场倒是大,让本殿下好等!”

  他虽这么说,神情间却毫无怪罪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是玩笑话。

  齐云拱了拱手,笑答:“是我的罪过,本不当迟的,只是早上出门时徽儿摔了一跤,哭闹不止,我哄了哄孩子,这才耽误了时辰。”

  韩非誉笑着接口道:“本想着要重罚,但既然是为了照顾我侄女儿,今日便绕了你们罢。”

  傅卓大笑,曰:“伯衡怎么如此帮亲不帮理?净记的一笔糊涂账。”

  一群人闻言皆笑,气氛甚是轻快。

  齐云回头看了一眼修整得气派漂亮的击鞠场,一时也颇有些技痒,转回头来道:“在这场上说什么亲啊理的,只管赛上一场罢了——且说好,输了的今日可要做东!”

  傅卓同齐云关系最好,闻言径直便顶了回去,说:“右仆射好大的口气,是拿准了我们刚赛了一场正累着,你们家便能轻易取胜了?”

  齐云朗声而笑,答:“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正巧我们也刚来,不如一道先下去歇歇脚,待歇息好了再赛一场如何?”

  这提议妥帖,众人无有不应,一时公子们纷纷骑马至场边,下马后小厮牵马而去,众人则纷纷在场边华棚之下落座。

  走到近前一瞧,才见华棚之下已经坐了两个人:四皇子妃傅容,以及六公主萧子榆。

  齐云一见就愣了,心说傅卓找他的时候并未提及这回还有女眷,如今乍然冒出两个女子来,难免令他意外。

  有女眷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六公主,这就更有些难办。

  齐云知道自家二弟对这位殿下压根儿没有男女之情,偏偏这位公主痴情得紧,总是寻机和敬臣凑到一处去,敬臣虽然从来不说,但他这做长兄的,怎么会不知弟弟心中的为难?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齐婴,见自家弟弟也正朝自己看过来,面上虽则并无什么不满的神色,但眼神却仿佛在问六公主为何在此。

  齐云一时自然更觉得对不住他,又忍不住扭头看向自己的同窗,结果傅家公子老神在在压根儿不看他,摆明了一副“我就是撮合你弟弟和我妹妹的小姑子了怎么着吧”的不讲理模样,委实气人。

  只是这事儿再气人眼下也不好表露出来,为了场面好看,齐云只得压下心中情绪,同众人一道与四皇子妃和六公主见过礼。

  萧子桁当先坐下,又请各位世家公子都坐,随后一边喝着傅容为他递到嘴边的美酒,一边歪歪斜斜地笑道:“说来自打容儿出阁之后,咱们便鲜少聚得这么齐了,今日这般坐在一起,倒有些少年时的味道了。

  四殿下这几年也从他父皇手里接了不少差事,又是极有可能坐上储君之位的,早不能算是少不更事了,在朝堂上也渐渐有了端正之色,颇有人望,只是一到私底下还是这般放浪形容,总能让人想起他年少时的荒唐。

  他这话说得巧妙,借提起众人少年时的交情化解如今这丝丝微微的尴尬和不自在,当算得一个妙法,只是若论这法子管用不管用,还要看事主是个什么态度。

  齐婴便是这个事主了。

  众人谁能看不出今日这事儿是四殿下在给自家妹妹牵线搭桥呢?除了齐家人,其余的尽一个个暗暗瞧着热闹,心想只要牵扯上齐二,这事儿不管成还是不成都是一桩好戏。

  齐婴哪能看不出故交们看热闹的意思?自然要接四殿下递过来的话头,道:“殿下说得是,今日难得。”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但总算是开了口,场面便算抹平了,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萧子榆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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