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27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卢姐懂了,从今天开始,要出两套餐谱了:一份强身健体长骨头的,一份是补充营养长胖的。

  ……

  如果说,昨天从矿洞换进旅馆是一步脱贫,那今天,终于住进小院,可谓一步登天了。

  炎拓觉得,这小院比他无数次回想中的还要更温柔。迈进院子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棵白梅已经谢了,但没关系,新一轮的、应和着春天的花木,已经在蠢蠢欲动。

  那种蓬勃的生机,宁谧的氛围,是他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卢姐给他送夜宵来了,都是小份的,香菇青菜粥里,放了两颗粉白的虾仁,配了一小碟莴笋炒蛋丝,碧青翠绿配着嫩粉,看得人赏心悦目,也食欲大开。

  聂九罗不和他一起吃:“你吃完了,餐具放门口就行,卢姐会来收的。”

  炎拓点头,候着她们走了、关上门了,才摘下帽子和口罩。

  这两天,他很厌恶照镜子,自己厌恶,连带着也觉得别人厌恶,所以能遮就遮,不想碍了人的眼,细想有点矫情,但让他坦然以对,一时半会的,又做不来。

  转头看,窗上隐约映出白梅的绰约树影。

  不知道还有没有余香未尽,炎拓起身过去,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偏南方城市的温度,比北面要温和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风里已经掺进了和暖的温度。

  正要回桌边开餐,听到聂九罗和卢姐的说话声,很轻,絮絮的。

  聂九罗:“卢姐,你要有话就说,别一脸想说又硬不说的样子。”

  卢姐:“不说不说,说了不合身份,你还要生气。”

  聂九罗噗嗤一笑:“你古装戏看多了吧,还‘不合身份’,我不生气,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才叫人难受。”

  卢姐期期艾艾:“我是觉得啊,你看人得多看看,多多比较。这个炎拓啊,是不是不太聪明啊?”

  炎拓一愣:有他什么事?戴帽遮脸的,哪能看出“不太聪明”了?

  聂九罗也奇怪:“他哪让你觉得笨了?”

  卢姐含含糊糊:“唉,就是这个智商。”

  智商?都上纲上线到智商了?

  炎拓仔细听。

  卢姐摆事实讲道理:“你说哈,被骗去挖煤了,新闻里都报道过那么多次了,有点警惕心也不会被骗吧。人家打工的是为了挣钱,为了钱一时心急被骗,也还可以理解,这个炎拓,我看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啊,这都能被骗,这还不是……人不太聪明吗。”

  炎拓无语,这条分缕析的,他竟无法反驳。

  他期待着聂九罗能为他说两句话。

  耳朵竖了半天,才听到聂九罗叹息似的声音:“谁还没个短板?长得好,有钱,还聪明,哪能样样都让你占了?不聪明就不聪明吧,多教教就行了。”

  炎拓默默吃饭去了。

  毕竟打着欠条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爱怎么说他,就怎么说吧。

  ***

  聂九罗洗漱好了出来,已经很晚了。

  她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给身体搽乳霜,这趟去由唐,打斗时她都尽量护着左胳膊,洗澡时才发现,右面肩背一片酸肿淤青,还有小腿上被铁锨柄砸过的地方,皮下淤血都没眼看了。

  好在不是空回,终于把人捞回来了,这人现在和她,就隔着一层楼板呢。

  聂九罗低头看地板,没错,就隔着一层楼板。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可是捞回来了又怎么样呢?事情远没到头呢,他还要找妹妹,不知道哪一天,他又会从这个小院子里跨出去了……

  聂九罗有点怔忪。

  过了会,她想起了什么,从置物柜里,翻出一个充电式的触摸感应氛围灯。

  这是以前收的礼物,这种灯的灯光很暗,常用来代替烛光,触摸式调整明暗,很方便。

  得去把炎拓的床头灯给换了,那个太亮了。

  聂九罗披上外套,抱着灯下楼,顺便带上了便签纸和笔,如果他已经睡了,她就把灯放门口,同时贴个便条,这样,炎拓一早开门起来,就有礼物收。

  下了楼梯,第一眼就发现炎拓的房门是开着的,大门也开着。

  人出去了?

  聂九罗先去客房看了一回,确认不在,又去院子里张望。

  这回看到了,坐在白梅树边上的石块上,低着头,手里绕着一根折下的梅枝。

  聂九罗没敢叫他,医生说他近期会比较敏感,还可能会有心理问题,那现在这样子,算是“出症状”了吗?

  隔行如隔山,她说不清楚。

  倒是炎拓先看见她了,起身过来:“怎么还不睡?”

  聂九罗说:“这话拿来问你自己吧,睡不着吗?”

  炎拓自嘲地笑:“真睡不着。”

  他昨晚就没睡好,睡了两个来月又硌又硬的阴潮地,骤然换到了柔软的床铺,心理上是幸福的,身体反而享受不来了,一躺上去就浑身不自在,翻来覆去入不了梦。

  这理由听得聂九罗啼笑皆非:“睡不着也得睡啊,不是说由俭入奢易吗,到你这儿,怎么还难了呢?”

  她赶炎拓回房,逼着他老实躺上床,又给他换了台灯,氛围灯果然挺“氛围”的,暗光一起,屋子里朦朦胧胧又影影绰绰,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

  炎拓问她:“陈福呢?”

  他记得上次来,装陈福的行李箱是放在客房的柜子里的,但刚查看过,没找着。

  聂九罗:“让我锁进储物房了,把那么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东西放屋里,你睡得着啊?”

  炎拓嗯了一声,床垫子极其柔软,软得身体一寸寸往下陷,再加上这打光,让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邢深那头怎么样了?”

  聂九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安心歇着,过两天太平日子。林喜柔没那么快发现你逃走了,邢深他们也没那么快赶到由唐。这个灯有个触摸点,看见了吗?长按就是关。”

  炎拓伸出手,想试试这开关,将触而未触时,忽然又恍惚起来:“我在下头,饿得快死的时候,总想着,这可能是我的报应。”

  聂九罗都准备走了,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紧接着,全身汗毛都起来了:这说的什么胡话?他是不是要精神错乱了?他要是这样,她可不敢走了啊。

  她拖了椅子过来,在床前坐下,又把炎拓被子上加盖的盖毯拿过来,包住身子:“什么叫报应?”

  炎拓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眸子不聚焦,不知道是看落在床上的光,还是看光边上的影,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我爸妈当年,是逃过的吗?”

  ***

  1997年12月23日/星期二/晴

  我觉得,我可能会死,或者,离死不远了。

  我的日记活得应该会比我长,我要把事情都记下来,这样,即便我死了,将来看日记的人,也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想心心啊,已经整整两天,没听到我小宝贝的笑声了。

  先说说发生了什么吧,我尽量详细,想到什么写什么。

  上周五,是我和大山约定好的、大家一起走的日子,家业我是真的无所谓,钱都是人挣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从头开始也很好。

  门当然还是反锁的,不过我预备从窗走,家里的窗户都装了铁丝防盗网,大山提前放了把钳子在床底下,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一根根地钳铁丝,不钳断,免得露馅,只钳到七八分。

  那天晚上,如大山所说,他和李双秀出去应酬,他们一走,我就准备起来,十二月的天,太冷了,还得坐火车,我给小拓和心心穿得厚厚的,圆滚滚像两只小熊,然后又收拾小背包,大东西是不带了,但有意义的还得拿上,比如大山给我写的情书、结婚证,还有结婚时戴的首饰。

  小拓特别兴奋,一直绕着我转,问我:“妈妈,是不是要走亲戚啊?”

  心心就要安静很多,牵着哥哥的衣角不撒手,她现在,就是小拓的跟屁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拓是司令,她就是实心眼的小兵。

  我说:“是,妈妈带你去坐火车。”

  可把他给乐坏了。

  八点过后,我就扯下了防盗网的一角,先钻出去,把心心抱出来,又接住小拓。兄妹俩笑得咯咯的,大概还以为是做游戏呢,小拓钻出来,还想再钻一次,被我扯着领口给硬拽出来了。

  然后,我骑上自行车,心心在前,小拓在后,直奔火车站,大山叮嘱过我,咱们是小县城,一天就那几趟车,错过就没,可不能迟到了。

  好在,我没迟到,还早到了一个小时。

  车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啊,我没出过远门,没见过这种架势,有好多人裹着被子横在地上睡觉,有些人的行李堆得山一样高,车上有那么多地方让他放吗?

  还有拎着活鸡的、扛着半只羊的,更多的是贼眉鼠眼的。

  我把背包背到身前,一手紧牵一个,听说外头乱,贼多,偷小孩的也多。

  费了好大力气,我才找了块地方落下脚,打听了一下,今晚有两班车,九点半一班,是往甘肃方向去的,十点一班,往云南方向去的。

  票是一人拿一张,大山说了,如果他出状况,到点我就一个人走。

  我暗自祈祷大山能脱身顺利,我就想一家四口能齐齐整整在一块。

  小拓忽然拉了我一下,说:“妈妈,小鸭子。”

  循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坐在地上的老头,扁担横在膝盖上,扁担两头都是纸箱麻袋,身前有个大篮子,篮子里有只老鸭,还有几只小鸭崽子。

  小拓这孩子,属鸭子的吗,怎么这么喜欢鸭呢?我随口答应了一声。

  小拓又戳弄心心:“心心,鸭鸭哎。”

  边说还边往那头走,心心紧拽小拓的衣角,也跟着走。

  真是越烦越来添乱,我拽着小拓的后衣领,把他给揪回来:“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吗,啊?屁股上长钉了?”

  小拓委屈巴巴的,想去又不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心心张着小短胳膊抱小拓,还瞪我,这小丫头,居然是跟哥哥亲。

  我哄小拓:“你乖乖待着,等爸爸来了,让他给你买一只。”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108章 ⑨

  聂九罗入神地听炎拓讲林喜柔当年的日记。

  她自己也折星星,算记日记的一种,但远没这么详细,折了也并不打算给人看,还想过要留下遗嘱,死后一把火烧了所有的星,也算是和这一生轰轰烈烈作别。

  听到这儿,她已经猜出了几分端倪:“所以,你没听你妈的话,还是去摆弄小鸭子了,结果让你们一家的出逃计划泡了汤,是不是?”

  炎拓酸涩地笑:“也不算不听她的话,就是……出了点意外,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那天晚上是有两班火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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