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61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炎拓急出一身冷汗,这季节地下水冰冷,人一旦泡久了就会失温,到时候别说爬上岸了,他连浮漂都费劲——可别让邢深一干人说中了,他这趟出来,就是没事找事、寻死的。

  正奋力泅游,无意间抬眼,突然看到,高处岸边,有几对莹白的眼珠子晃动。

  白瞳鬼来了?

  炎拓脑子里一懵:虽然自己把照明棒压在身下、尽量做到不漏光,但白瞳鬼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一定是能“看到”他的吧?自己倒霉到这份上,刚出来就羊入虎口了?

  正想着,高处破空有声,不看也知道,带绳的箭已经奔着他来了。

  炎拓身子一猱,借着水流的推力避过了这一箭,箭头空撞进斜前方的水流中,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炎拓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现在上岸困难,与其被淹死在水里或者冲去不可知的地方,为什么不借着绳箭上岸呢?目前看来,白瞳鬼只绑人、不杀人,他索性先“落到”它们手中,再见机行事。

  不过,得先让自己受伤,白瞳鬼对气味很敏感,不放点血混不过去。

  腿不能受伤,腿废了就跑不快了,胳膊也不行,绳箭穿透胳膊,着力点太偏太小,带不动他这么重的身子……

  第二箭很快来了。

  炎拓竖起耳朵听箭声来势,借着侧身时照明棒的光亮确定方位,在最后一刹那耸起左肩迎上,一声痛叫之后潜入水中,含了口水,又迅速把箭绳绕缠在了肩臂上,同时伸手把住绳身。

  这样,白瞳鬼往回扯绳时,他的伤口不会太受罪。

  绳子的那一头有大力回扯,炎拓的身子哗啦一声出了水,不过也没有瞬间被扯飞回岸上那么夸张:第一扯把他扯离了水,身子撞靠到涧水内壁,第二扯才上了平地。

  炎拓一落地就装死躺尸,肚子凸挺,似乎喝饱了水已经淹晕了,唇边还缓缓往外溢水。

  有个白瞳鬼抬起脚,用力踩在他肚子上。

  炎拓没受住,扑的一声把刚含的水吐了出来,然后眼睛一翻一闭,脑袋一歪,继续装死。

  他感觉那几个白瞳鬼在商议着什么,但叽里咕噜,又像喉底挤音又像肚腹发声,完全听不懂,过了会,脚踝一阵刺痛,是其中一个抓起他的脚脖子,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拖着他径直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肩上受伤更重,脚踝被抓破,反而没有痛得很厉害,炎拓隐隐有点担心:被地枭抓伤,有兽化的危险,那被白瞳鬼抓伤呢?或许,因为大家都是“人”,抓伤了也没什么吧。

  他闭着眼睛,只觉身子摇摇晃晃,身底和脑后磨得生疼,途中偷睁了一下眼睛,也看不出这个白瞳鬼要带他去哪:不过看方向,是远离涧水的。

  这就好,只要不入黑白涧就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杂声渐多,气氛也渐渐不大对,像是从安静的所在换到了激烈的争斗场,炎拓一颗心砰砰直跳,正想眯缝起眼睛看看是怎么个情况,那个拽住他脚踝的白瞳鬼突然猛一撒手,嗖地跳开了。

  紧接着,有笨重的玩意儿砸在炎拓身上,砸得他眼前发黑,翻了个身,险些吐血,当然,那玩意儿也好不了多少,那是头枭鬼,撞着炎拓之后,又连翻了几个滚,才蜷缩在当地,抱着血淋淋的腹部哀呼痛叫。

  怪不得那个白瞳鬼跳开呢,阖着是遭遇了意外。

  炎拓迅速往另一头看了一眼。

  照明棒的光亮延展不了多远,青幽色的光里,鬼影憧憧,但在包围圈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聂九罗:刚刚那头枭鬼,估计就是在她手上吃的亏。

  但她没起初那么神挡杀神了,炎拓看到,她后退两步,脚下有点虚浮,剧烈喘息间,还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可转瞬间,又有几条身形向她扑了过去。

  炎拓头皮发颤,他觉得聂九罗撑不了多久了:这是车轮战,别人战一轮就可以下来休息,她得不断应战,这样下去,不被杀死也得被活活耗死。

  他有一种想立刻上去帮忙的冲动,但还是拼命压了下去:以他现在的战斗力,估计还没挨到她的边就报销了,他得耐心寻找时机,在最合适的时候发挥作用。

  那个白瞳鬼又过来了,这一次没拽他的脚踝,而是拎起他的衣领往前拖,炎拓装着没什么反应,右手不易察觉地捞了又捞,把连在箭头上的绳身牵到了掌心。

  这一次,没有走多远,只是从争斗场的一侧被拖到了另一侧。

  炎拓呻吟了一声,一副行将醒转的模样,眼睫半开半闭,他看到,这里站了七八个人,有白瞳鬼,也有枭鬼,似乎正在观战,也不知拎着他的那个白瞳鬼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观战的白瞳鬼向着他俯下了身,还伸手啪啪掴了两下他的脸。

  炎拓还没打定主意是继续半晕还是被打醒,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你的同伴,藏哪去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下一瞬,炎拓反应过来:这是人的说话声!和白瞳鬼正面交接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接触到能说话的白瞳鬼!

  不是说,它们用的都是古方言吗?

  炎拓慢慢睁开眼睛。

  这女人的脸离他很近,和其它的白瞳鬼不同,她的眼珠子虽然也是白莹莹的,但眼瞳并没有外扩,上下睑也没有外翻,所以,她看起来更像人,有着年轻女人的清秀轮廓。

  那个白瞳鬼把他拖了那么久,拖过来见这个女人,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一般。

  炎拓心头急跳,他双目发直,一副呆滞发昏的模样,嘴里喃喃有声:“有条路……土堆有条路……”

  那个女人没听懂,下意识凑近了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炎拓暴喝一声,手起绳绕,如同聂九罗当初拉绕手环对付他一样,迅速以绳圈住女人头颈,然后抱着她滚落地上,后背贴地,把这女人挡在身前,同时狠狠抽绳,厉声喝道:“停下!让所有人停下!”

  他这一抽,使了大力气,那女人被抽得身子一痉,双目暴突,喉间逸出凄厉的长嚎。

  炎拓豁出去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哪怕这女人能把他撕成碎片呢,只要他死不松手,这女人也好不到哪去。

  还别说,战局还真停了。

  聂九罗也确实差不多到极限了,虽然还能勉强支撑,刀下总能见血,但身上也已经挂了好几道彩,她压根就没注意到外场的动静,忽见围攻撤下,正一阵莫名,忽然听到炎拓叫她:“阿罗,过来!赶紧过来。”

  炎拓?

  聂九罗心中一喜,正要抬脚过来,眼前又是一花,这一次跟上次不同,这次花得有些眩晕,只觉得地面像浪一样起伏波动,身子立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炎拓急得要命,既要关注聂九罗,又要防钳制下的女人骤然发难,还得警惕周围的白瞳鬼突袭,三面分心,焦头烂额,只得迅速爬起身,带着那女人不断后退,一再拉绳,勒得她无力反抗,又恫吓四周:“滚开,滚远点!”

  对方未必听得懂,但估计看懂了,都迟疑着没再过来。

  聂九罗喘着粗气爬起来,才刚朝炎拓走了几步,面色忽然一变,大叫:“小心!”

  什么情况?难道身后还有异状?

  炎拓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尖锐的“妈妈”,再然后,后心吃了狠狠一撞,登时站立不稳,带着那女人栽倒在地。

  那女人喉间一松,刹那间回了血,瞬间翻身坐起,回手屈指,五指如钩,向着炎拓头脸插落。

第139章 ②④

  炎拓心知不妙,急向旁侧偏头,那女人的手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堪堪擦出几道血口,又直直插进土里。

  不能让这个女人脱身,这是唯一能尽快控住的“有效人质”,如果让她脱了钳制、一声令下,所有的白瞳鬼和枭鬼就会一拥而上,顷刻间把他和聂九罗撕成碎片。

  炎拓急红了眼:“阿罗,先制住她!”

  话未落音,不管不顾,也不讲什么章法了,合身猛扑上去,死死从侧边抱住那女人的腰,把她掀翻在地,那女人怒极,一爪从炎拓后背抓过。

  传说中能豁开最坚厚牛皮的白瞳鬼趾爪,炎拓终于见识到了,这一刹那,他觉得像是有锋利的冰刀自后背切入——何止是后背,连天灵盖都仿佛被刀刃撬开了,森寒阴冷的风嗖嗖往里灌。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死不松手就是,炎拓牙关紧咬,手上用力。

  他的臂力原本就不小,再加上此刻破釜沉舟、用尽全力,那女人的腰如陷在越收越紧的铁箍之中,被掐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狂躁之下,疯狂向着他背上乱挠乱抓。

  聂九罗在炎拓吼出那句“制住她”之后就扑了过来,原本是想配合着炎拓把那女人给制住,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被斜剌里猛冲过来的炎心给撞开了。

  不过也很巧,这一撞,恰好把她撞得跌落在炎拓身侧。

  聂九罗一瞥眼就看到那女人正在发狂,而炎拓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抓得稀烂。

  虽说她的体力已经开始不支,但那股子狠戾的劲头还没消,刹那间血涌上脑,整个人也是疯了,大吼一声,迎着那女人直扑上去,硬生生把她扑得仰翻在地,然后两手一伸,左右同时控住那女人的头,就要狠狠往一边掰。

  她可不管什么“制不制住”,此时,此刻,她只想要人的命。

  那女人的脸尽入眼底。

  聂九罗一愣。

  她觉得这张脸好熟悉,虽然长了一对可怖的白色目珠,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聂九罗其实并没认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肌体记忆快过了脑子,手上蓦地一滞,嘴里就下意识喃喃了声:“妈……”

  生死关头,强敌对招,容不得半点迟疑,一秒一瞬都会战局逆转。

  那女人觑准时机,低吼一声,一爪抓进她咽喉,把她第二个“妈”字抓得生生消了音,然后回手狠狠一拽。

  炎拓艰难地爬起来。

  他看到,聂九罗背对着他,正跨坐在那女人身上,双手控在那女人头侧。

  怎么看,都应该是她制住了、或者说是暂时制住了那个女人,然而下一秒,那个女人坐起身子,一抬手就把聂九罗给推开了。

  聂九罗的身体,像是毫无生气般,软绵绵歪倒开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炎拓瞬间如堕冰水,但还抱了一丝侥幸:聂九罗从他这儿把那女人“截”走,也就才几秒不到,几秒钟,一错身的功夫,不至于发生什么事吧?

  再然后,触目所及,人一下子懵了,脑袋也炸了,仿佛炸翻了蜂窝,除了嗡嗡的乱响,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看到,聂九罗躺在地上,艰难地不住喘息,咽喉处一个黑色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炎拓几乎是跪着爬扑过去,想说什么,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伸出手,近乎笨拙地捂住聂九罗的伤口:“阿罗?”

  温热的血几乎是跃涌进他的手心,又从他拼命收紧的指缝中溢出来,聂九罗的身体发颤,眼睛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又好像是要冲他笑一笑,可涌溅出的血弄脏了下巴唇角,把笑也淹没了。

  炎拓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没了,就在她的目光里寸寸蒸发成汽,他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语无伦次叫她:“阿罗,你撑一下,我马上找医生,真的,你坚持,千万再坚持一下……”

  说到末了,忽然痛哭失声。

  聂九罗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想去勾住炎拓的衣角,但她没力气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拼了命般从喉口奔涌而出。

  她抬眼看天。

  这儿没有天。

  视野渐渐暗下来,是这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漆黑,恍惚间,有温柔的光漫起,无数的星星四散陨落,拖着长长的光尾,无比绚烂。

  都是她折的星,她一生的星,都在这一刻落下来了。

  身后,那个女人做了个手势,阻停了所有行将冲上来的人,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她的右手里,抓下的血肉间,正悠悠荡晃着一根极细的链子。

  那个女人疑惑地把右手抬到眼前。

  活在地下,看东西跟在上头时大不一样,在上头是借着外来的光,辨形看色,在下头是看物体自己的光,不管活物死物,身上总有光晕流转。

  她还要更特殊些,因为她下来的时日还不算久,眼睛原有的官能还在,嗓子里出的音依然能字正腔圆——这一点比“夕夕”要强,“夕夕”虽然也能说话,但受下头的影响太大,更习惯白瞳鬼间的沟通,说人话时怪里怪气、支离破碎,怎么矫正也拧不过来。

  链子是有吊坠的,两粒,一粒是温润的小柿子,一粒是雕工精细的小花生。

  小柿子上,正缓缓滑坠下一粒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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