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当皇后了 第46章

作者: 仲未饮茶 标签: 破镜重圆 女强 甜文 爽文 玄幻仙侠

第48章

  主殿是君臣议事之所,王座之后的窄间地方狭小,平日里只供褚霖临时更衣所用,现下被临时塞进一方窄榻外加两个炭盆,逼仄得简直难以落脚。

  天气越发冷,澹台雁未施粉黛,乌发仅用素簪盘起,裹着毯子窝在榻上,模样显得越发娇小。

  “陛下要上来坐么?”

  澹台雁放下绣绷往后挪了挪,要给他让出个位置,褚霖连忙示意她不必动弹,掀袍就近坐在她对面的小案前,他身上还穿着厚重的仪服,带着冕毓,倒也没比矮榻上简衣素服的澹台雁矮多少。

  “没多少时辰,稍后他们还要送朝食进来,这样更便利。”看她眉宇间带着些恹恹,褚霖又道,“怎么没再多睡一会儿?”

  昨天夜里两人连夜迁居,入睡时就比平日晚了些,许是因为认床,澹台雁不但睡得晚,睡得也不大好,半夜惊醒了好几回,等褚霖到了时辰该起身时,澹台雁迷迷糊糊的,竟然缠着赖在他身上不肯放人。

  从前两人分居两宫,再往前两人同在京城时,也往往不在一处睡,这样的事倒是从没发生过,褚霖简直是哭笑不得。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外头官员门都要进入宫门了,皇帝却还没更换衣裳,玉内官催促的声音都变了个调子,褚霖知道自己该出去了。

  可真要撒开手时,对着澹台雁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他也是当真舍不得。

  早不知儿女之情如此牵绊人心,褚霖难得察觉自己竟有几分当昏君的潜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把人一起带着上朝,还让人在后头放了张小榻,想要让澹台雁好好休息。

  可这哪里还能休息。褚霖在上朝,她却在后头呼呼大睡,这算什么呢?况且前头吵得热火朝天,字字句句与她相关,澹台雁哪里还能睡得着。

  澹台雁摇摇头,也没说这些话,只露出个指尖弹了弹绣绷道:“我这不是忙着给陛下做佩囊么,哪有胆子偷懒。”

  绣绷是新让人拿的,绣布上新起几针勾勒出朱雀神鸟的模样。褚霖瞧见那绣绷便想起上回那个是如何弄坏的,唇角便带了笑。

  外头玉内官低声道:“陛下,膳食来了。”

  澹台雁又往被子里躲了躲,褚霖应了一声,玉内官端着食盒进来,将琉璃制的食盘一一摆放在案上,行过礼之后躬身退出去。

  琉璃盘中不过几道汤饼,比起平日的膳食简陋不少,澹台雁没什么胃口,只抱着一碗汤小口啜饮,褚霖也没勉强,自己将就着吃起来。

  大衍最尊贵的夫妻挤在这小小陋室里,尤其是褚霖,高大的身量蜷在一个小角落用饭,委委屈屈得,竟有几分像逃难。

  澹台雁没来由笑起来,一直怏怏的脸色终于明亮几分。

  上朝中间的备餐只为让皇帝垫垫肚子,为了避免在臣下面前失仪,餐食准备得并不丰盛,十分素淡,澹台雁扫了一眼便没什么兴趣地转开头。褚霖的吃相很好,腰背挺直,正襟危坐,每次只取一点餐食,动作有条不紊,衣袂垂毓纹丝不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只有偶尔几声玉石碰撞,是他身上的环佩礼器发出来的声音。

  澹台雁没再出声,等褚霖停筷之后她才惊觉,自己竟然看他用饭看得入了神。

  “陛下这样不觉得委屈么?”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当皇帝好,是万万人之上,是天下至尊,随心所欲,没有比这更自在的了。当皇帝自然是有万万种好处,可是谁也不知道,皇帝天不亮就得上朝,每日都要穿着几斤重的礼器仪服,国家名义上是他的,却有臣下种种掣肘阻挠政令通行,连午间用饭都要克制有度。

  连皇帝都有不自在,那天底下究竟谁能真正地“随心所欲”呢?

  褚霖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又问了澹台雁要不要多用些东西,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脸色便有些沉凝。

  “阿雁最近胃口似乎不大好,要不要再宣言奉御来瞧瞧?”

  澹台雁抿着唇犹豫一会儿,道:“陛下……我……”

  “怎么了?”

  “明德殿毕竟是议政之所,我一介后宫女子待在这里……只怕……”

  “阿雁不必妄自菲薄,安心待着就是。”褚霖蹙起眉,拿过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不必管外头那些人说些什么,左不过又是那些老调重谈,一个两个手都要管到朕的后宫里去,朕若真让得这一步,只会是没完没了。”

  “也不只是因为他们……”听着苗头不大对,澹台雁眼睫颤了颤,又放软了语气,“陛下和大人们料理国事,我窝在后头却无所事事,半日了也没怎么动弹,或许正是这样才没什么胃口。再譬如陛下说要让言奉御进宫来问诊,明德殿后如此逼仄,也是不大方便。”

  这些都说得很有道理,也很有考量,归根结底还是早上褚霖一时亢奋,竟然就把人给带着上朝了,现在澹台雁也都清醒了才反应过来,这举动确实是不合适。

  褚霖沉默一会儿,垂下眼:“阿雁不愿同朕一起了。”

  他这下是真有些委屈了,回想清晨澹台雁半梦半醒时对他十分依赖的模样,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褚霖面上现出几分难过,心头也涌起几分遗憾。

  澹台雁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哪里是愿不愿意的事情。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就算是十六岁的澹台雁也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愿意就能成行的。

  好在褚霖的激动也只在一时,很快自己也转过弯来,又拉着澹台雁的手问她:“阿雁昨夜可说了要同朕一起起居,可还算不算数?”

  自她失忆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几日褚霖不在,后来两人几乎是一直粘在一起,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来的这些担忧。澹台雁迷惑了一会儿,看着褚霖倚在矮榻边上巴巴看着她的眼神,又有些耳热,点了点头。

  “当然算数。”

  褚霖终于放了心,转而笑道:“那明日阿雁可别再缠着朕不放人了,不然朕只怕又要舍不得阿雁,只能委屈你同朕一起来上朝了。”

  澹台雁瞬间红透了一张脸,早上她迷迷糊糊地,挂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撒手,现在完全清醒之后想起自己干的那些事,终于也知道害羞起来。

  澹台雁赶在钟声响起前回了住处,玉内官送人回去之后才进来收拾碗筷。

  褚霖仍旧坐在原地,看着那张小榻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内官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指,站在原地踌躇许久,欲言又止。

  褚霖瞥他一眼:“有话直说就是。”

  “陛下,”玉内官朝他一拜,“两情缱绻,何必在朝朝暮暮,今日之事若是传到外头让人知道,只怕娘娘又要受人非议。”

  也不知道褚霖有没有听进去,玉内官悄悄抬眼去看他脸色,只见皇帝神色不变,显得有些冷然。

  “人都到齐了?”

  褚霖没训斥他多言,也没赞同他的话,玉内官便不再多言,只垂首道:“几位大人用过朝食都已入殿,殿外的大人们不肯起身,仍旧跪着。”

  “好。”

  褚霖点点头起身,玉内官后退两步替他打起帘帐,暗暗懊悔自己僭越劝谏,又庆幸皇帝没有怪罪。

  本以为这事告一段落了,褚霖却在经过他时停了一瞬,动了动唇,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也没再看他,大步走了出去。

  殿中果然还只有那几人,崔敬晖吃了顿朝食,精神好了许多,行过礼后便抢先上前一拜。

  “陛下,群臣所请,还望陛下三思!”

  褚霖坐在座上,倒是没有阻止他说话,崔敬晖仿佛从中窥探到皇帝的一丝退让,说得越发起兴,从汉室兴亡说到当朝韦氏祸乱,不但将澹台雁同惑乱朝纲的韦氏相提并论,还引经据典,列举女子、外戚干政的重重祸端,说到情绪上头时,几乎就要奏请皇帝立刻将妖女赶出宫去。

  澹台阔秋当然不肯,也出列同他相争。两人争来斗去,听到上头皇帝轻咳一声。

  褚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已经透着几分疲惫:“争了一天,除此事外,众位卿家已无别事可奏了吗?”

  众人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连崔敬晖也一时没了声音,澹台阔秋隐晦地看了一眼裴是非,看见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殿内无人再上奏,殿外乌压压跪着一大片人,褚霖几乎要气得笑了。

  他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崔敬晖疑心褚霖要避开话题,连忙上前道:“陛下……”

  褚霖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制止他道:“朕的意思是,除了皇后和朕的后宫内务之外,还有何事要奏?”

  崔敬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借此机会将皇后拉下马,澹台阔秋当然不肯,极力与之相争。裴是非不满女子干政,却也不愿让崔家女子入宫为后坐大外戚,于是只能保持中立。

  世家一派早就想要拉倒皇后,自然不会阻碍崔氏出头,寒门根基不深,即便家族有女子入宫也争不到什么权益,声援澹台阔秋只是为了与世家作对,看着裴是非的态度也渐渐偃旗息鼓。

  所有人只在乎这一件事情,一时间竟无人回答褚霖,殿内仍是一片沉默,褚霖也不在乎,撑着额头等他们说话。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皇帝和臣子们谁也不肯退让,隐隐生出些对峙的意思。

  良久,终于是崔敬晖开口道:“回禀陛下,当今天下海晏河清,并无其它要事需请奏陛下。”

  这就是一定要让褚霖给个说法了,裴是非抬起眉毛乜一眼崔敬晖,努努嘴唇,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个海晏河清。”褚霖抚掌而笑,“大衍天下之大,百姓之众,除了朕的私事,竟没有一件可供诸位臣工议论的事情了。”

  皇帝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崔敬晖却不肯退让,坚持道:“陛下政令通晓四海,臣等恪尽职守,尽瘁鞠躬,不敢有所疏漏懈怠,只怕不能为后人表率。”

  这就是笃定天下太平、无事可论、无事可奏了。他们不肯懈怠,德才兼修,是后人表率,无可指摘,唯一可供说道的唯有皇帝的私事,唯一可供指摘的,只有不休私德的皇帝。

  可是不肯纵情声色,也算是私德不修吗?

  众人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帝发怒。君臣角力,最忌讳君不君臣不臣,皇帝一旦发怒失态,崔敬晖是崔氏族长,身份贵重,不能有什么损伤,便要轮到他们这些喽啰以头抢地,以命忠谏。

  一旦扯上人命,就是有理也要短三分,皇后也不再是企图干政的罪过,而是戕害朝廷大臣的妖妇,届时皇帝再不肯废后,要被威胁动摇的就是帝位了。

  崔敬晖义正辞严,一脸忠直地看着皇帝,底下崔氏一派臣子手心都捏出了汗,澹台阔秋的眉头也越蹙越紧。

  褚霖却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三分怒意也都散去。

  “崔公不愧是朝廷骨鲠之臣,能这般言之凿凿,想来是确定朝中并无他事。”褚霖摇摇头,惭愧道,“是朕多虑了,想来先前江南税赋之事仍在商讨,还未呈请明德殿。没几日就快入冬了,朕还未看见奏疏,一时着急疑惑多问了,还望崔公不要误会朕疑心中书办事不利啊。”

  此话一出,崔敬晖惊得怔立当场。

  江南年年上报水患,税赋一减再减,今年却尤其过甚,不但要求免了一道税赋,还请求朝廷拨款赈灾。但度知司核算过后便知其中猫腻甚多,今岁雨水少得很,根本不足以在江南道引发洪涝。

  江南富庶,轮换上京的官员也都很明事理,懂得打通许多关节,再加上京中也不乏出身江南的寒门官员,是以往常江南道请求少征,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长此以往,却养大了许多人的野心。

  税征得少了,江南留住粮食却也不会白白存在仓库里生霉,必定是要往其它地方运送。九成山行宫外有河道联通南北,正方便了江南粮食北运,再加上皇帝长居行宫,京中贵族和百姓随之往东迁移,粮食需求量大,江南富户们几乎是争先往九成山脚送行船。

  这样便挡了世家的财路。世家盘踞京畿多年,家底丰厚,几乎完全掌控着京中百姓的粮食,柴米油盐,这正是世家们最根本的钱财来源。如今上至皇家,下到百姓纷纷东流,京中粮食缺口不再如往常一般大,世家的粮食囤积仓库一再压价仍是难以销出,反观江南商户却赚得盆满钵满。

  也不是没动过将粮食运往九成山的念头,只是同江南不同,京畿距离九成山路程不算远,却多是崎岖山路,不但不方便大宗货物行走,更有小股狡猾盗匪常年盘踞,难以赶尽杀绝。想要运送粮食入九成山,光是护卫和运送的耗资便能超过粮食本身的价值。

  前几年有江南道各路的孝敬,世家也愿意让民几分利,只是到了如今,连皇后都来了行宫,东迁的人是越来越多,世家眼看着无法将帝后和百姓挪回京城,便只能断了江南的粮道,让京畿的粮食能有个去处。

  崔氏一派坚决不能再让江南道减免税赋,寒门一派却有不同的意思,或是有出身江南的寒门子弟要为家乡说话,又或是有心怀天下的想要为民请命,总之世家寒门为此事争论许久都没有定论。

  两方相争,皇帝向来是和稀泥,哪边也不偏帮,这样一来,最有利的正是世家一边——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拖到秋收税时,江南道便只能依照旧例送粮入国库,减免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粮仓一年一开,如今已近深秋,为了赶上入账入仓,不少地方已经提前开始催收,而户部驳斥江南道的文书也已经在路上,连寒门官员都以为此事已有定论,皇帝却又旧事重提了。

  按理说,一道税赋大事已经闹上朝廷,那么无论如何三省都该给个结果让皇帝过目,但崔敬晖看皇帝不大在意的模样,便也就干脆放手让底下人同以前一般便宜行事,裴是非虽占着个尚书令的名头总辖六部,但户部有崔家人把控也难以插手,只得让崔家人占了这个便宜。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今天突然出了岔子。

  崔敬晖宦海沉浮多年,今日难得失态,短短两息竟连额角都渗出汗珠。裴是非也是个老狐狸,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上前开口。

  “回禀陛下,江南税赋之事政事堂尚在商议,未有定论,因而不曾上请圣裁,还请陛下恕罪。”

  崔敬晖回身看了裴是非一眼,神色难辨。

  褚霖点点头:“原来如此。诸位为国效力,何罪之有?只是秋收冬藏,朝廷再不给出章程,只怕江南道百姓民心难安了。”他又腼腆一笑,“当然了,朕在农事上不过纸上谈兵,还是要辛苦各位大人了。”

  裴是非连忙道不敢,崔敬晖总算回过神来,同他一起向皇帝谢恩,光看这副场景,当真好一番君臣和睦的景象。

  褚霖又笑道:“治国□□,终究还是要仰仗贤臣良将,朕不过多问几句,不好做个闭目塞听,只等享福的昏君。当然,诸位都是骨鲠之臣,也不会做那等欺上瞒下的荒谬事,对吧?”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敲打崔家,崔敬晖明显神游天外,裴是非也没有落井下石,殿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形势却同先前大不相同。

  往前皇帝礼贤下士,对他们这些老臣颇为尊重,多有相让,甚至还常以子侄礼相待,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从前种种便像是在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