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茶娓娓
少年端坐在床榻边,双目阴沉地盯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地起身,拂袖往殿外走去,衣袖带起一阵凛然的风,竟是半点不曾回头。
她有什么不妥吗?阿秋茫然地舔了舔小爪子,觉得非常奇怪,于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天幕高悬,星河璀璨,沿路花香袭人。
虽是城外别庄,亦是碧瓦飞甍,青砖绿瓦,雕梁画栋,一应俱全。沿路抄手游廊的红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天地倒悬着清冷月色,少年的身影隐没在半明半昧的黑暗中,衣袂上的银色暗纹光华流转,将他衬得更多了几分贵气。
他正被人簇拥着,快步离去。
猫儿的梅花软垫踩在泥土上,静谧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阿秋小小的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双蓝眸明亮泛光。她小心翼翼地跟过去,一跃上了院墙,踩着瓦片飞檐走壁,不远不近的地跟在那一行人身后,却看见老大神态冰冷,似乎是她真的惹了他不痛快,阿秋实在迷茫,实在不知老大变了人类小崽子之后,究竟又多了个什么矫情毛病?
说生气就生气的。
阿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一直尾随到了后山,才发现后山竟别有洞天,此处灵气极佳,湿润温暖,四面都以精美雕刻的石子堆砌成围墙,砌以玉石围栏,其后一方宽阔温泉,四面修筑暖玉,袅袅烟雾四溢,暖意四溢。
容霁在温泉前停下,两侧侍女上前,服侍他取下腰间玉佩环扣,再卸下外袍,一层一层除去衣物,只余下最后一件中衣,他这才屏退宫人,亲自除下了最后的衣裳,徐徐走进了温泉之中。
青竹不知从袖中拿出什么药粉,倒入了池子里,少年闭目静坐,额上渐渐渗出热汗来。
阿秋轻轻地跃了下去,又趁他们不注意,一下子蹿到距离最近的那棵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大,她眨了眨眼,眸中尽是好奇。
这是在洗澡吗?为什么洗澡不搓背?总不会是在坐着睡觉吧?
猫妖耳力极佳,阿秋能清晰地听到少年渐渐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看着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很显然,他有些不太舒服。
她不禁开始担心起来了,等到青竹离去,她才从树梢头一跃而下,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谁知容霁素来敏锐,闻声睁开黑眸,冷冷问了一句:“谁?!”
阿秋“呜呜”一声,走到容霁身边,试探性地抬起一只小爪子,试图要戳一戳他。
谁知还没挨到,容霁嫌弃地往边上一让,冷冷看着她半晌,说道:“孤最厌被人看见洗澡。”
他不好相处,讲究众多,一是不喜污秽,二是最厌与人太过接近,本以为阿秋只是猫儿,好歹是个例外,可是想到她身上的味道,容霁的眼神便不太好看。
他洗澡皆屏退宫人,这只猫妖还这么不知好歹,居然还跟了进来……
容霁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杀机,忽然从水中抬手,狠狠揪住阿秋的后颈,将她拎了起来。
然后,在她惊恐的眼神之中,忽然把她按到了水里。
阿秋:!!!!
谋杀啊!
阿秋在水中炸了毛,不住地扑腾起来,溅得水花四溢,原本蓬松的毛发瞬间被打湿了,狼狈得像只水狗,因为整只猫被揪着后颈按进了水底下,她的眼睛还冷不丁地瞅到了老大的那儿……阿秋一瞬间吓得张了嘴,又接着呛了不少水,容霁再将她从水里拎出来,冷笑道:“给你好好洗洗,脏猫。”
……不是,有种就给她说清楚她哪里脏了!
阿秋身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半死不活地挂在容霁手上,浴池里的少年脸色苍白,打量着她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那抹笑容显露在这样苍白的唇色上,在阿秋的眼里,跟索命的阎王无异了。
杀妖了!这个凡人太可怕了!
阿秋又开始扑腾,容霁冷淡道:“你今日若不给我好好洗,明日我便收了你。”说着,他抚了一下手中的扳指,扳指忽然闪了闪,阿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又重新被容霁按在了胸前。
他揪住她的尾巴,撩了水,慢慢揉搓她身上的毛发,将她身上的毛揉得一绺绺结成一团,又翻过来揉,阿秋没有力气挣扎,只好伸出爪子,搂紧少年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去,默默忍受这酷刑。
这少年十三四岁,年纪不大,手指修长纤细,力道温和,倒也没有过于为难她。加了皂荚之后,阿秋身上的毛便滑了起来,容霁从她的后背搓到尾巴处,着重揉搓了尾巴和小屁屁,阿秋在他碰到那处时惊得僵住了,内心里疯狂呐喊色狼。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容霁冷笑道:“若非你之前闹肚子,毛上沾了味道,孤又何至于此。孤不养不干不净的猫儿。”
阿秋委屈地抬起小爪爪,捂住了一双眼睛。
她在心里疯狂自我安慰:罢了罢了,谁叫这是她老大,老大亲自将她拉扯大,对她来说,就是娘亲一样的亲人,亲人帮她洗澡一回,互相都看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意这点儿面子干嘛?
这样想着,没脸没皮的阿秋忽然接受了现实,重新放松了下来,静静地吐纳。
这周遭灵气甚佳,汇聚山泉一处,乃是灵气最佳的泉眼所在,阿秋调动体内灵气,竟感觉丹田里卡着的那物似乎动了一下,渐渐发烫起来,身边的少年更是真龙天子之身,二者交融汇聚,阿秋只觉被一片舒适包裹着,很快就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幸福的呼噜声。
容霁听到她这么舒服,不由得偏头瞧了她一眼。
这猫儿虽一身狼狈,却还是粉粉白白的,十分漂亮,看她一脸惬意的样子,他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轻柔起来。
**
直到将阿秋上上下下洗得干干净净了,容霁又在药浴里泡了一会儿,才抱着她起身,自己先穿好了衣裳,再拿浴巾将她裹住揉搓了一下,一直搓到阿秋醒了过来,才一把从他身上跳下去,甩了甩身上的毛,又蹬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阿秋这一觉,睡得是绝无仅有的舒服,醒来后甚至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可以随时随地和别的妖怪打上几百回合。
容霁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他又要干嘛?
阿秋仰起头,瞅了一眼容霁,讨好地在他的脚边蹭了蹭,容霁弯腰将她捞起来,丢给了一边刚刚进来的青竹。
青竹:???
他刚进来伺候,殿下给了他塞了个什么东西?
青竹抱着怀里湿漉漉的一团,茫然地低下头,与阿秋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才听见容霁的吩咐:“去把它的毛弄干,再随便喂它点什么食物,但莫要喂鱼,喂饱之后,再带回孤的寝殿。”
青竹忙不迭道:“属下遵命。”说完,便看见容霁重新穿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十分清爽地离去了,而他看着怀里的猫儿,叹了口气,忍不住捏了捏阿秋的脸颊,嘟囔道:“这么多毛,真是个大麻烦。”
阿秋伸出爪子,拍开他的手!青竹只觉手感奇好,还想再捏,阿秋又对他呲了呲牙,凶得跟之前在容霁跟前怂兮兮的模样判若两猫。
“唉,现在连猫都这么势利。”青竹叹息了一声,认命地抱紧阿秋,兀自出去,唤了几个侍女一起想办法,到底要怎么弄干这只猫儿的毛。
阿秋被一干宫女们抱来抱去,她们都喜欢极了她,又将她放在软垫上,拿帕子擦,在火边烤,又拿扇子扇,又捏捏小爪子,摸摸脑袋,摸得阿秋软躺了下来,不住地舒展小爪爪,仰着脖子让她们挠下巴,一对眼睛懵懂地注视着她们,这副可爱的模样,令宫女们不住地惊呼,都不肯撒手。
青竹最后抱到阿秋时,只感觉她身上弥漫着一股脂粉味,殿下肯定不会喜欢。青竹思索了片刻,又拿旁的熏香熏了熏阿秋的毛发,将她弄成一只闻起来香喷喷的猫儿,又去弄了清蒸的鸡肉来,撕成了条,一点一点地喂给她。
“乖,来,张嘴……”
青竹蹲在阿秋跟前,十分别扭地哄她,阿秋这几日厌食,起初还不太配合,但是看青竹急得额头冒汗,一副她不吃就要遭殃的样子,还是乖乖地配合他把食物咽下去了,青竹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将阿秋抱去了太子寝殿。
容霁正坐在案前看书。
阿秋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番经历实在是太惨了,被她们轮流抱来抱去不说,还被揩尽了油,如今瞧见容霁,一想这可是亲自为她洗澡的老大,阿秋觉得开心极了,跃到了他的桌案上,趴下来撅起小屁股,拿小脑袋亲热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想让他揉。
容霁放下书,定定地看着这只撒欢的小家伙,忽然说:“别动。”
阿秋茫然地望着他。
别动?为什么别动?
他忽然这么严肃,阿秋一时还真不敢动,便保持着那个动作,眼神一路追随着他,看着他走到一边拿起了剪子,然后回到她身边,忽然捞起了她的大尾巴,认真地低头,将剪子往她的小屁屁伸去……
我靠我靠我靠!!!
阿秋整只猫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今一脸懵逼的阿秋:你究竟对猫屁屁有什么执念?
第10章
阿秋都吓得破音了。
她浑身上下刚刚打理好的毛发瞬间竖起,整只猫都要直接飞出去,还没完全逃离某人魔爪,某人伸手扯住她后腿,又不疾不徐地把她往回拖,在一片惨叫声中,再次拨开她的尾巴。
阿秋:“喵喵喵!!喵——”
节操不保,她伸出肉垫里的被剪过的短指甲,随着身子被拖动,指甲在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阿秋生无可恋,哭欲无泪,不知怎的忽然就能说话了,她翻身扯住少年的衣袖,疯狂呐喊:“老大!大哥!祖宗!我求你,不要剪我毛啊啊啊啊!”
容霁一本正经:“你这样脏,却是连一点自觉都没有。”
阿秋觉得自己无辜极了,“我哪里脏了?我方才不是还洗干净了吗?不信老大你闻闻,我现在可是香喷喷的呢。”
容霁冷笑一声,看着这只毫不自觉的傻猫,拿过一边的铜镜,竖起来对着她的小屁股,借着镜面反光,阿秋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毛茸茸的尾巴下,长长的白毛因为沾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臭臭,结块成了一绺一绺的,看起来确实不太干净。
阿秋:“……”
她好像知道,之前为什么老大把她丢出去后,还会生气了。
她的脸红了,红得发烫,又硬着头皮狡辩道:“这也不是我的错,我毕竟是长毛猫,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从前方便时,都是以人形呢,如今做猫不太熟练,我也没有办法呀。”说着,小爪子蜷了蜷,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软声道:“老大,老大,你不要剪我的毛好不好……”
剪了那里的毛,她觉得都没有安全感了呢。
少年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肉垫,漠然道:“免谈。”
她不得不疯狂撒娇,顺势用小身子抱住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扭了扭,蹭了蹭,娇滴滴道:“老大,我、我还是个姑娘呀,你这样对人家,真的是要负责的,虽然你是把我拉扯大的,可是也不能这样啊……”
她尾音拉得极长,嗓音又甜又软,可爱得要命。
容霁偏过头去,憋不住了,露出了个隐秘的笑容,又漠然转过头来,抽出了手,十分坚决道:“不行,必须剪毛。”
想到以后抱着她蹭蹭,还得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容霁都觉得怀里的猫儿不可爱了。
阿秋见他挪开了铜镜,再次拿起了剪子对着自己比划,似乎在思索从哪里咔嚓比较好,只觉得汗毛倒竖,背脊发凉,再也忍不住了,便忽然扭过身子狠狠挠了他的手背一下,趁他吃痛收手时一溜烟儿地从他手底下溜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大殿冰凉的地砖上,背脊躬起,紧惕地望着容霁。
容霁低头扫了眼手背上淡淡的抓痕,虽未流血,他的神情却已是全然冷了下来。
负手而立,他居高临下,淡淡道:“过来。”
阿秋盯着他,死活不动。
“过来!”他语气骤冷,小小少年,气势却令阿秋吓了一跳。
阿秋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又往后缩了缩,还是不敢过去。
虽然她已经够没有底线了,但是她还是不想突破下限啊!
为什么转世的老大这么讲究,脾气还这样不好,阿秋觉得自己毛都要愁秃了,身为一只法力被封的千年妖怪,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羞耻过。
容霁看着这只不知好歹的猫,越发感到不爽,他生来便是顶顶尊贵的太子,谁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就这只蠢猫,他亲自屈尊降贵的伺候,居然还不领情?
少年心底发了狠,忽然撸起了袖子,猛地朝阿秋扑去。
阿秋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捉,惊叫一声,便往一边蹿去。容霁一扑空了,又再次扑来,这样连续扑了好几下都没扑着,反而撞得殿中物件哗啦啦倒了一地,累得喘息的一人一猫各自占据一方,大眼瞪小眼,容霁沉默片刻,忽然走到一边的屏风后,一把抽出了挂在墙上的冰冷佩剑。
阿秋:!!!喂!你至于吗!
手持佩剑的容霁一步步靠近阿秋,唇角勾了勾,仿佛是在说:有种你还躲啊。
阿秋欲哭无泪,这回连动都不敢动了,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退到了墙角,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少年的影子被光斜斜打落下来,全然罩住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
阿秋要吓哭了,崩溃道:“我剪毛还不行吗!你先放下剑啊!”
完全没爱了,没爱了。
要脸吗?要就纳命来。
容霁这回满意了,又拿了剪子过来,蹲到了阿秋的身边,阿秋耷拉下小脑袋,一头扎进了少年的怀里,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任由他抓起了她的尾巴,左右比划着角度。
看她跟死猫一样的再也不动,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戳了戳她的肚皮,问道:“不就是剪个毛吗?”他嫌她掉毛,还没把她剃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