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第8章

作者:尾鱼 标签: 玄幻仙侠

  这是个男客,年轻高大,穿短袖黑T,直筒牛仔裤,白色球鞋。

  龙宋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刚在老市场区见过。

  他转头,目送他走到一间客房门口,开门进屋。

  真巧,住宗杭隔壁。

  ***

  井袖听到门响,忍不住就笑了。

  她有种陷入爱情的感觉。

  她经常爱上自己的客人,放任自己陷入单方面的喜悦甜蜜,在她看来,她只跟自己喜欢的客人做交易,这就是恋爱,只不过每一段都短暂罢了,她其实愿意登上每一条载过她的船,是他们不愿意,扬帆远去,把她一人留在滩涂。

  她知道有不少姐妹背后笑她傻、糊涂、痴人说梦、是不是喝醉了,那又怎么样呢,来这世间,谁不是一场糊涂一场醉,清醒的都是高僧佛陀,糊涂的才入红尘。

  这个刚进来的叫丁碛的男人,就是她现在的爱人。

  他名字的这个字可真生僻,“碛”,她都不会念,护照上标“QI”,但是没声调,白天她查了,才知道是去声,搜索关联里说,山西吕梁山中的黄河边,有一个古镇叫碛口,就是这个“碛”字。

  她对他生出无数联想,他名字和黄河边的古镇同字,老家又在黄河壶口瀑布附近,绕不开那条涛涛泥黄色大河,爱屋及乌,从前她最爱湄公河,因为离着近,触手可及。

  今天开始,改爱黄河了。

  丁碛先去洗澡,井袖走到半掩的门边,隔着哗哗水声问他:“要做按摩吗?”

  丁碛嗯了一声。

  井袖去做准备,关上玻璃门,拉起白纱帘,调暗灯光,换好按摩技师服,点燃香薰蜡烛。

  这蜡烛带乳香精油,自从听说这种精油颇得各类宗教偏爱之后,井袖做按摩时,就固定用它了——她喜欢宗教场所的那种氛围感、仪式感、神秘感,还有味道。

  好的按摩也该如此,让人肢体柔和,精神放松,得以在半熏间窥享神的惬意。

  丁碛洗完了,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出来,只穿黑色平角内裤,紧实的肌肉上,点点水滴未干。

  他趴伏到床上,说了句:“你还挺专业。”

  井袖笑,她当然专业,手指摩挲过他的肌肉,就知道这一块是不是松弛、紧张、消耗过度。

  她依着顺序,先从脚部开始,指压、掌压、肘压、足压,推、捏、揉、按、搬,业内把泰式按摩称作“被动的瑜伽”,需要两个人肢体接触,借力使力,每一次借力,都能近距离感受到他身体的强韧和筋骨的力道。

  宗杭是该练一练的,明天有机会,她要跟他说,身体这玩意,开始是它赐你,后来就是你赐它,别以为仗着年轻就能持久,到了年纪之后,你不去塑它铸它,它迟早还你一堆朽骨软肉。

  按得渐入佳境,井袖柔声问他:“今天忙什么了?”

  按摩师得拿捏分寸,适时跟客人说说话,不用怕打扰他:他如果累了,说三两句会助他入眠,如果不累,也会帮他放松。

  丁碛好像笑了一下,他脸埋在床里,这笑有点含糊不清——然后摸过床头的手机,调到相片递给她。

  井袖把沾了按摩油膏的手在腰侧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接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在老市场区,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半蓬的波波头,笑得很漂亮,眼神很纯,应该是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的那种甜妞儿。

第8章

  井袖说:“拍美人去啦?”

  丁碛问她:“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井袖沉吟:“应该是那种……家庭条件不错的,有人宠有人哄的,性子比较骄纵的姑娘吧。”

  她笑着把手机还回去:“没被这世道敲打过,反正命比我好。”

  丁碛翻了个身。

  井袖原本是坐在他身上的,想先下来,他伸手握了她腰侧,示意她不用。

  于是她还是坐着,这姿势暧昧中带克制,克制里又有欲望探头,井袖脸颊发烫,却又内心窃喜,觉得这氛围真好,有夫妻般的亲密。

  于是愈发心甘情愿地温柔顺从。

  丁碛说:“觉得她危险吗?”

  危险?

  井袖回忆着刚看过的那张脸,然后摇头。

  不过她很聪明:“有人跟你说过她危险?”

  丁碛迟疑了一下,顿了顿,忽然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

  井袖知道这话不确切,他的身体今天并不劳累,真要说累,可能是心累。

  她躺到丁碛身侧,屋子里有很淡的蜡火气。

  身体不是很累的人,即便心累,也不会很快睡着的——她知道他醒着。

  于是找话说:“你知道黄河边有个镇子叫碛口吗?跟你名字的那个碛,是一个字。”

  丁碛说:“知道。”

  他说:“解放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想从西北往华北运东西,除了陆路,全仰仗黄河水道。但是,从上游下来,一到碛口就通不下去了,因为这个地方水流落差很大,又有很多暗礁、急流,所以有个说法,叫‘黄河行船,谈碛色变’。”

  “于是船一到碛口这个地方,就得水路改陆路,码头上有无数搬运工,帮着卸货转货,从前运油运得多,搬运工一手的油,没处擦,就往墙上抹,往店铺的门柱上抹,现在你去碛口旅游,偶尔都能看到门柱上挂的一层层油,风干了结成的黑疙瘩……”

  井袖有点惊讶,丁碛从来不主动讲这么多话,而且,他谈起碛口时的口气,很不同。

  她说:“你是不是去过啊,说到那儿,挺有感情的。”

  丁碛没有说话,嘴角在昏暗的光里微牵,牵出一丝很淡的冷笑。

  他对那没感情。

  他是被人遗弃在那儿的,弃和碛同音,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命。

  但这些,用不着跟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说。

  ***

  第二天晚上,龙宋又去了老市场。

  一来是因为易飒每次在城里待的时间都不长,至多三五天,过了这村得等上好久才有那店;二来他受“三顾茅庐”影响,觉得心诚则灵,只要态度好,多沟通几次,说不定她就能回心转意。

  宗杭也跟去了,理由是在酒店里闷了这么多天了,想出去转转。

  自打昨晚宗杭突然缺心眼为易飒说话,阿帕就怀疑他动机不纯:果然,进了老市场,他压根没逛,一路跟着龙宋。

  然后龙宋走向突突酒吧,他则在斜对面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啜着饮料,眼神时不时往固定的方向飘。

  阿帕有一说一:“小少爷,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宗杭说:“胡说八道,我会那么肤浅,就因为一个女的长得好看就看上她了?”

  不然呢?阿帕觉得这话让人费解:一般男的看上女的,不就因为她好看吗?

  宗杭给他解释:“我们现在不是要争取她么,再说了,她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想看看真人长什么样子。”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鲁迅先生批国人想象力太跃进,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原来不止国人,柬埔寨人的想象力也是这么的丰富和跳跃。

  看和看上,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宗杭觉得有必要给阿帕端正一下态度:“感情,是很严肃的事情你懂吗?要慎重,你不能光看长相,她的性格、习惯、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甚至吃东西的口味跟你合不合都是很关键的,就比如,我爱吃甜,她爱吃辣,以后家里这菜,怎么做?嗯?各方各面,要考虑得太多了。”

  阿帕如听天书,他印象里,这种话,好像是看泰国偶像剧,男主爱上灰姑娘时,男主爹妈的台词。

  宗必胜和童虹要是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分外欣慰:毕竟打宗杭不穿开裆裤开始,他们就一遍遍给他灌输这意识,没办法,有钱人家的娃高风险,外头骗财骗色的妖艳贱货太多了。

  防范女人从娃娃开始,童虹还试过,在宗杭玩得正欢时一把抢走他的玩具钓鱼机:“你别玩了,要给小妹妹玩。”

  宗杭哭地捶胸顿足:“我不要小妹妹,我要钓鱼机!”

  他成功做到了在整个童年时代,一看到小妹妹,抱着自己的玩具就跑,比狼来了还跑得快。

  ……

  要么说父母教育很重要呢,心心念念要反抗父权的宗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然宗必胜附体了,再次跟阿帕强调:“要慎重,慎重知道吗?绝对不能盲目冲动。”

  阿帕说:“……你这么慎重,还换了五个女朋友?”

  宗杭早忘记自己有五个女朋友这回事了。

  他低头拿吸管搅着橙红色苏打水,在杯底泛起的泡泡相碰时想到了借口。

  然后抬起头,伤感地说:“这个怎么说呢,就是你谈了太多女朋友之后,你会觉得没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对人总体的……消磨,消磨你懂不懂?”

  阿帕要是智商在线,就会发觉宗杭完全答得驴头不对马嘴。

  但他没有。

  他被虚荣给攫取了:“是的,我也谈过三个,以我谈的那几段来说,我确实感觉,有点消磨。”

  老市场区的灯光杂乱而又迷离,照在两位情圣的脸上,交陈出一种真挚、消沉、且让人唏嘘的气质。

  阿帕觉得心酸:他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还要陪着有过五个女朋友的人在这聊感情,宗杭还懂“消磨”,一听就知道是情感经历丰富的人才能体会到的。

  他不想折磨自己了:“算了小少爷,都是那些女的没眼光。”

  然后切换话题:“也不知道龙哥和那个伊萨,聊得怎么样了。”

  ***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看到龙宋又来,易飒没拧眉头,反而笑了。

  她嘴边斜咬了根点着了的细细褐红色小木头,木头燃着的味道闻起来像烟。

  龙宋猜她可能是云南人,他接触过那么多中国人,只见过一两个从云南来的抽过这种“烟”,其实不是烟,说是当地山里的一种木头,削得细细扁扁,一点就着,可以用来抽,对身体无害,也可以放在嘴里嚼,味道有点甜甜辣辣的。

  为了方便说话,她把这“细烟”挟在指间,这木头韧,被她压绕在指面上,像个带火星的指环。

  她说:“我是可以帮你们认人,不过坦白说,我不愿意、也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们也最好别掺和,你是正当生意人,别给自己惹腥揽臊,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想着追。”

  龙宋说:“主要是,国内来的朋友,又是大老板的儿子,被打成这样,总得要个交代。”

  易飒说:“要什么交代?真找着了,想把人家怎么样?也打一顿?”

  龙宋笑:“我们怎么会做那种事,就是想要个说法,能有个赔礼道歉……”

  易飒打断他:“难搞吗?”

  龙宋没听明白。

  “你那个国内来的朋友,难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