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 第14章

作者:九鹭非香 标签: 玄幻仙侠

  这鲛人真是空长了一张神颜,什么都不做,就会瞎叨叨。

  纪云禾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破罐子破摔了。”话音一落,纪云禾转身便走,脚步踏出宛如迈向战场。

  她是本着被打出来的想法去的。

  但她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出人的顺利。

  她走到已变成一片狼藉的木屋处,鸾鸟附妖还在,却化作了人形。她似乎折腾够了,疲乏了,便在那潭水中央抱着膝盖坐。

  她身边是枯败的荷花,脚下是如镜面般的死水,她与水影一上一下,是两个世界,却又融为一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一幅画般美……一种凋萎的美。

  纪云禾的脚步惊动了附妖,她稍一转眼眸,侧过了头。

  她身型微动,脚下死水便也被惊动,细碎波浪层层荡开将水中的影揉碎。附妖看见纪云禾,站起了身来:“你是谁?”

  这么一会儿,这附妖却是不认得她了?

  这倒也好,省得纪云禾还要编理由解释为什么自己和刚才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了。

  “我是一个书生。”纪云禾面不改色的看着附妖,她来之前就想好了几个步骤,首先,她要是被附妖识破了女子之身,那她拔腿就走,回去再想办法,如果没识破,她就说自己是个书生。

  驭妖谷外流进来的那些俗世话本里,女妖爱上书生不是一个标配。纪云禾在驭妖谷书看了不少,这些书生与女妖的故事套路,烂熟于心。

  纪云禾假装羞涩,接着道,“方才远远看见姑娘独自在此,被……被姑娘吸引过来了。”

  附妖皱眉,微微歪了头打量着纪云禾。

  纪云禾心道糟糕,又觉自己傻得可笑,女扮男装这种骗术哪那么容易就成了……

  附妖打量了纪云禾很久,在纪云禾以为自己都要被打了的时候,附妖忽然开口:“书生是什么?你为何在此?又何以会被我吸引?”

  问了这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说——你怎么敢说你自己是男子?

  纪云禾没想到,这附妖还真信了这个邪。

  不过这平静下来的附妖,好似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问的问题也让纪云禾没有想到。

  纪云禾慢慢靠近附妖,在发现她并不抗拒之后,才走到潭水边,直视她道,“书生便是读书的人,我误闯此地,见你独自在此,神色忧愁,似有伤心事?”

  要让一个受过伤的女子动心,首先要了解她,了解她的过去和她为什么对感情失望的原因,对症下药,是为上策。这青羽鸾鸟与无常圣者的恩怨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世上书间皆不可知,唯有听这附妖自己说了。

  附妖听了纪云禾的话,喃喃自语了两遍:“伤心事?我有什么伤心事?”她垂头似在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望向纪云禾,此时,眼中又有了几分痴状,“我被一个驭妖师骗了。”

  纪云禾静静看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似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附妖无神的目光盯着纪云禾,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他叫宁若初,是个大驭妖师,他很厉害,一开始,他想除掉我,我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双双掉入山谷之中……”

  附妖说着,目光离开了纪云禾,她转头四望,似在看着周围的景色,又似在看着更远的地方:

  “那山谷和这里很像,有草有花,有废弃的木屋,有一条小溪,汇成了一潭水。”

  纪云禾也看了看四周,这是青羽鸾鸟住了百年的地方,是她自己用阵眼潭水中的力量一草一木造出来的。

  纪云禾想,这地方应该不是和当初那个山谷“很像”而已,应该是……一模一样吧。

  “谷中有猛兽,我们都伤重,我没有妖力,他没有灵力,我们以血肉之躯,合力击杀猛兽,然后他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他了。但我是妖,而他是驭妖师……”

  不用附妖多说,纪云禾就知道,即便是在驭妖师拥有自由的百年前,这样的关系也是不被世人接受的。

  驭妖师本就是为驭妖而生。

  “后来,我们离开了山谷,我回了我的地方,他去了他的师门,但数年后,他师门要杀猫妖王之子离殊……”提到此事,她顿了顿,纪云禾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也微微一怔。

  百年前青羽之乱前,最让驭妖师们头疼的,大概就是猫妖王了,猫妖王喜食人心,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世人几乎将猫也恨到极致。

  后,猫妖王被数百驭妖师合力制伏,斩于沙棘山间,消散世间。而猫妖王的数十名子嗣也尽数被诛,唯有猫妖王幼子一直流离在外,未被驭妖师寻得。

  自此历代驭妖师的记录里,便在未有猫妖王极其后代的记载。

  纪云禾现在才知晓,原来……那幼子竟是离殊……

  也难怪离殊先前在驭妖谷破十方阵时,表现出来如此撼人之力。

  猫妖王血脉,应当如此。

  附妖道:“他们要杀离殊,但我救了离殊,我护着离殊,他们便要杀我,宁若初也要杀我。”

  说到此处。附妖眼中又慢慢累积了泪水:

  “我以为他和别的驭妖师不同,我和他解释我和离殊不会吃人,我杀的,都是害我的人,都是恶人,但他不信。不……他假装他信了,他把我骗到我们初遇的谷中,在那里设下了十方阵,合十人之力,将我封印,他……将我封印……”

  附妖的泪水不停落下,再次令潭水激荡。

  “宁若初!”她对天大喊,“你说了封印了我你也会来陪我!为什么!为什么!”

  听她喊这话,纪云禾恍悟,原来……那青姬的不甘心,竟然不是无常圣者封印了她,而是无常圣者没有到这封印里来……陪她。

  但是无常圣者宁若初在成十方阵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啊。

  她……难道一直不知道吗……

  “百年囚禁,百年孤独!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还不来!”

  纪云禾嘴角动了动,一时之间,到嘴边的真相,她竟然有些开不来口。

  而且,纪云禾转念一想,告诉她宁若初已经死了这件事,并不见得是个好办法,若没有消解这附妖的情绪,反而更加将她这些感情激化了,那猜叫真麻烦。

  附妖越来越激动,潭中水再次波涛汹涌而起。眼看着附妖又要化型,纪云禾快速退开,在鸾鸟啼叫再起之时,她已经走在了回去找长意的路上。

  她回头看了眼小院的方向,这次附妖没有再大肆破坏周边,她只是引颈长啼,仿似声声泣血,要将这无边长天啼出一个窟窿,质问那等不来的故人。

  纪云禾皱着眉头回来,长意问她:“被识破了吗?”

  “没有。但事情和我预想的有点变化。”纪云禾盘腿,在长意面前坐下,“我觉得我扮书生是不行了,大概得换个人扮。”

  “你要扮谁?”

  “无常圣者,宁若初。”

第十九章 歌与舞

  纪云禾在小溪边想方设法的捣鼓自己的头发,试图将头发挽出一个与先前不一样的冠来。

  长意坐在溪边看她,有些不解:“如果鸾鸟这么喜欢当年的男子,怎会将旁人错认为他?”

  纪云禾只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答道:“鸾鸟必定不会错认,但这是鸾鸟一团情绪生出来的附妖,她状似疯癫,脑子已不大清楚……”

  纪云禾话还没说完,长意就皱了眉头。

  不用他开口,纪云禾就知道,这个正义又单纯的大尾巴鱼在想什么:“喂,大尾巴鱼。”纪云禾试图说服他,“你要知道,她是被青羽鸾鸟抛弃在这里的一堆情绪,并无实体,也算不得是个生命。我们骗她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对吧?”

  漂亮的冰蓝色眼眸垂下。

  纪云禾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哄小孩的错觉……

  她走到长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让青羽鸾鸟离开这里,是离殊拼死争来的机会。你和我能不能用这个机会重获自由都在此一举了。”纪云禾摸着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一盒解药,指尖不由收紧,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长意,“所以我必须去骗那个附妖,也必须要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消失。无论什么方法,我都得试。”

  长意重新抬起眼眸,静静凝视纪云禾。似乎没有想到能在纪云禾眼中看到这般强烈的情绪,他默了片刻。

  “你打算如何试?”

  纪云禾一眨眼,眼中的犀利凛然尽数化去,她转而一笑,又似那散漫模样。

  “我呀……”她歪嘴笑着,“我打算去与她‘道明身份’,随后诗词歌赋表白心意,要是这个时候还没有破功,那就顺其自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宽抚。”纪云禾一撩头发,微挑眉梢,帅气回眸,

  “总之,就是说爱她。”

  长意听罢,不看好的摇起了头:“你这般言说毫无真心,很难成功。”

  “毫无真心?”这话似乎刺激到来了纪云禾,她蹲着身子,往前迈了半步,靠近长意,一抬手,将长意银色长发撩了一缕起来,“当然了……”

  她微微颔首,将银色长发撩到自己唇边,在长意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微微有些干渴的唇便印在了长意尚且湿润的长发上。

  “既见君子,这一片真心,自然留不住了。”

  纪云禾还吻着长意的银发,眼眸一抬,三分柔情,七分犀利,如箭如钩,似也要将长意的心从他眼睛里掏出来。

  但……

  蓝色的眼眸如海纳百川,将纪云禾这些柔情、挑衅都悉数容纳。

  长意一脸平静,情绪毫无波动。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纪云禾与他毫无波动的眼神对视了片刻,登觉败下阵来,那一股名为——对不起是在下唐突、冒犯、打扰了——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时间,纪云禾只觉吻着他头发的嘴就像被毒草割了一般,尴尬得有些发麻。

  纪云禾清咳一声,往后撤了一些,唇离开了他的头发,手也放开了那银丝。纪云禾拍拍手,抿了一下唇,在长意云淡风轻的眼神之中,站起身来。

  她揉揉鼻子,尴尬的转过身。

  “你这鲛人没和人相处过,不懂这世间的规矩,总之,我要是这样去对那附妖,十有八九都会成功的。”

  纪云禾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鲛人,鲛人依旧一脸平静。纪云禾瞥了下嘴,只道自己是撞了一个南墙。

  她眼神左右瞟了一阵,绕着脖子瞥了眼鲛人的后背,随便起了另一个话头:“那啥,你伤好得挺快的啊,鲛人的身体就是好。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成功了咱们就可以出去了,走了,等着啊。”

  言罢,纪云禾摆摆手,逃一般的离开。

  长意坐在原地,巨大的莲花尾巴末端搭在溪水里,啪嗒啪嗒拍了两下。

  他看着纪云禾渐渐走远的背影,默默垂下头,拉起了刚才被纪云禾吻过的那缕发丝,静静的握了片刻,他一转头,看向溪水里的自己——

  那双本清冷的冰蓝色眼珠,蓝色却比先前深了许多。

  长意静默的在溪边坐着,过了许久,这双眼睛的颜色也依旧没有变浅。

  忽然间,巨大的莲花大尾巴拂动,将溪水揽起,“哗啦”一声,打破他周身的静谧。

  清凉的溪水扑头盖脸而来,将他身体与发丝都湿了个透彻。

  被尾巴搅动的水,破碎之后重新凝聚,水波撞击推搡,最后终于再次恢复平静,如镜般的水面又清晰的照出了他眼瞳的颜色,深蓝的颜色退去,长意眼瞳的颜色终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纪云禾几乎是小步跑着回到了潭水那方。

  在见附妖之前,纪云禾梳理好了方才那尴尬的情绪,她清了清嗓子,迈步上前。

  无常圣者已经是百年前的人了,书上虽然对无常圣者的事迹有不少记载,但那些记载,都是说的他的功勋与强大,从未记录他的喜怒哀乐。

  或许在写书人笔下,圣人都是不需要喜怒哀乐的。

  纪云禾无法从自己看过的故事里去揣摩这人的脾性,但能从方才附妖的话中知道,这个无常圣者宁若初,绝不是个心冷肠硬的人。纪云禾甚至认为,无常圣者对青羽鸾鸟也是动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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