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君怀/桑中契 第58章

作者:一度君华 标签: 玄幻仙侠

  静坐半晌,顼婳终于忍不住:“方才赢墀前来,归还前些日子应允的三千魔傀。还开出了优厚条件,愿以一万魔傀,迎接奚掌院化身前往作客。”

  天衢子手中微顿,连带本尊都有片刻凝滞。他说:“一万魔傀,魔尊真是好大手笔。”顼婳不说话,他只好又问:“傀首答应了?”

  顼婳道:“嗯。”

  天衢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不见愤慨,也不见失望:“倒是物超所值。”顼婳发觉自己竟然心中不安,天衢子却随后又道:“不知可否借傀首宝地,容在下炼一炉丹药?”

  顼婳说:“啊……哦,当然可以。奚掌院请随我来。”

  一万魔傀,赢墀没那么快准备妥当,他还有时间。顼婳当真带他来到画城药坊,之所以称为药坊,是因为画城医修稀少,此地仅仅只有几名粗浅药师。

  但是丹炉配置,却丝毫不差。

  天衢子欠身道:“有劳傀首。”

  顼婳回礼:“奚掌院客气。”

  天衢子不再多说,上前打开药炉,准备开炉炼丹。顼婳在旁站了一阵,终是无事,转身离开。顼婳一走,药坊的几名药师便都上得前来,纷纷请求帮忙。可毕竟修为不够,说是帮忙,其实也无法相助。

  只是阴阳院奚掌院亲自炼丹,谁愿错过?大家无事可做,却也不愿离开。而出乎意料的是,天衢子也并未驱赶。几位药师围在丹炉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他。

  倒是天衢子毫不忌讳地将药材种类、分量及入炉顺序展示给他们看。有人小声问:“朱砂火炼,岂不有毒?”

  可出乎意料的,天衢子竟然也耐心向他解释药理。旁人见这位掌院随和,便也颇多问题。天衢子有问必答,有答必细致入微。

  一时之间,炼丹药如同医修学堂。

  融天山,木狂阳正睡着,突觉房中有异。她素来警觉,立刻伸手去握长刀,却不料握了个空!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脸,竟然格外熟悉——付醇风。

  木狂阳尚且来不及反应,付醇风手握她的乾坤日月刀,冲着她的头颅一刀斩下!木狂阳猛地偏头躲过,床铺却是轰然一声,应声而塌。付醇风仍然是双目呆滞,嘴里念念有敌:“杀木狂阳……”

  木狂阳几乎是跳将起来,也不跟付醇风交手——傻子才跟他交手呢。

  她二话不说,调头就往医宗跑。

  于是一大清早,所有弟子都见刀宗掌院拔腿狂奔,付大长老在其身后狂追,一座炮台在奔跑中上下点头。

  ……算了……算了,保命就得,要啥脸。

  木狂阳像疯狗一样蹿进医宗,不顾医宗弟子阻拦,直奔君迁子卧房而去,并一头撞破了君迁子掌院的窗户。

  君迁子几乎是立刻披衣而起,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付醇风当头一刀斩来。医宗法阵不比刀宗,能令他横行无阻。法阵被催动,付醇风被陷在阵中,但却是全无防御,任由利箭横来,只顾追杀木狂阳。

  木狂阳没有办法,又只能回身去救。

  一边救还一边喊:“君迁子!快帮忙叫醒他啊!”

  君迁子掌院简直了,只得打开医箱,又取出一粒混元丹,一脸痛心地道:“混元丹十年才能得一炉,一炉仅九粒,你们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然而抱怨归抱怨,眼下却是无法,只得取出丹药。木狂阳对付醇风已经心里有底了,这时候打飞他手中的乾坤日月刀,飞扑上去,不顾他挣扎,将他压倒在地。

  眼看着她又要下手掰折自家师尊的手脚,君迁子赶紧道:“不必,有我在侧,你掰折他手干什么?跟他有仇啊!按住就好!”

  医宗弟子尽皆上前,一阵兵荒马乱,却总算是将付醇风按了个结结实实。

  君迁子把混元丹喂给他,此丹毕竟高效,不一会儿,付醇风已经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便看见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木狂阳。付大长老只觉得老脸通红:“我……又发病了?”

  木狂阳这才松开他:“师尊啊,我现在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您这实在是太吓人了。等我伤好我他妈一定要杀到天魔圣殿,弄死赢墀!”

  付醇风这才看见她胸口已然塌陷下去。他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摸,木狂阳顿时面色古怪:“师尊……师尊?!我说,虽然塌了,但好歹还是胸,你这样伸手就摸,不太好吧?”

  付醇风猛缩回手,连脖子都已红透,瞪她一眼道:“还不快起来!”

  木狂阳哦了一声,这才自他身上下来。付醇风回身跟君迁子说话,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这病症,当真没治了不成?”

  君迁子还没说话,木狂阳已经道:“师尊何必这般说。只要给予一定时间,哪有君迁子掌院治不了的病?”

  君迁子重新替木狂阳接骨换药,眼见她伤势好得慢,不得已又将混元丹喂了她一粒:“少激我。这本就不是病,解术我并不擅长。你等恐怕只能找天衢子帮忙。”

  付醇风倒是并不意外,君迁子是不个靠谱的,他迟迟不下手医治,必是尚无把握。他说:“可我总不能动不动便追杀狂阳。若暂时无法医治,请囚我于禁室,以免出现意外。”

  先行囚禁起来,倒是个好办法。

  君迁子刚要答话,却不料木狂阳先开口了:“囚什么囚?一把年纪的还出来逞英雄。我自小心一点便是了,你要能杀了我,刀宗掌院便早该换人来坐。”

  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师尊了。君迁子都懒得看这一对师徒,快速替木狂阳接好胸骨,有混元丹护体,也不需要再服什么药,他挥挥手,把一大早便闹得鸡飞狗跳的二人赶出了医宗。

  回到刀宗,木狂阳是真的没有睡好,这时候还在打哈欠。

  付醇风难免心疼,说:“你再睡一阵,为师去趟苦竹林。”

  木狂阳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过说真的,师尊您犯病之时要是能改杀天衢子就好了。要不您这几日多念念他的道号,指不定目标就真换了呢?”

  付醇风白了她一眼,压根懒得理她,径直去往苦竹林。

  苦竹林,天衢子坐在案前,他双手伤势已然痊愈,正在翻阅古书。付醇风这病势来得古怪,大家都在想办法。但是解术一事,医宗并不擅长,他也只得各方留意。

  然而今天,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付醇风说:“你先找个什么东西,把我绑起来。”

  天衢子余光一瞟,看见他狰狞丑态,心中暗叹——这刀宗大长老也是造孽。他自墟鼎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链,自付醇风脖子缠绕至肩臂。银链光芒一现,顿时陷入肉中。

  付醇风说:“是封印灵力的法宝?”

  天衢子说:“只是不能以灵力施以攻击术法,于自身修炼无阻。”

  付醇风心下略安,此举既不耽误修行,也能让他发病时不能再使用术法。木狂阳总不至于被一个不能使用术法的凡人给伤到吧?

  天衢子说:“此事我与君迁子都还在想办法,大长老且回吧。”

  他今日神情格外清冷,付醇风心中不解,然而天衢子同他并不亲近,总不好多问。他带着疑惑出了苦竹林,刚回到刀宗,便听见有弟子前来传报:“魔尊赢墀承诺以一万魔傀向画城交换奚掌院化身。画城傀首应允了。”

  九渊仙宗顿时上下震怒!

  这画城,简直是不将整个九渊仙宗放在眼里!

  而此时,向家堡。

  堡主向销戈正在潜心打造心的圣剑。这老头脾气古怪,此时又正是需要全神贯注之时,谁敢打扰?连他儿子向盲都恨不得远远躲开。

  向销戈几乎挖空了整座后山为剑炉,以熔岩为碳火,此刻正在汗流浃背地研究风箱鼓风。突然背后响起脚步声——这个时候,谁敢打扰他?!

  向销戈猛地回身,身后果有一人。是个女人。向销戈一脸暴怒僵在脸上,面前这个人他从未见过,衣饰面貌皆陌生得很。却偏偏不知是哪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熟悉。

  他打量了半天,皱眉道:“你是谁?!”

  顼婳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袍,缓步而来时,身上甜香四溢。她轻笑:“好久不见了,父亲。”

  向销戈连整张脸都皱起来,他这一生,只有向盲这一个儿子,几时有过女儿?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顼婳却已经淡笑道:“看来岁月漫漫,父亲已经连我都已不再记得。”

  向销戈脑海如一阵电闪雷鸣,他后退一步,双唇颤动:“你……你是……不、这不可能……”他步步后退,“不可能。”

  顼婳浅笑:“怎么不可能呢,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得向销戈毛骨悚然。顼婳却缓缓走到剑庐前,轻声道:“实不相瞒,这次本座前来,是有求于您呢。”

  向销戈身体轻颤,连一向稳健的手也握不住手中羊皮图卷:“你……来此何事?”

  顼婳慢慢将手搭在他肩上,说:“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女儿在人间混得憋屈,受了贼人欺负。希望父亲为女儿铸一柄兵器,以拒敌寇。”

  向销戈说:“你本应镇守天河弱水,为何脱逃?!”

  顼婳轻笑着凑近他,在他耳边说:“因为女儿想念父亲,想念人间啊。”

  向销戈几乎是颤抖着推开她:“你可知违背天道,你将成魔?!”

  顼婳笑意更盛,邪魅妖冶:“我当然知道啊,父亲。”

第五十一章 白昼冗长

  向销戈,时年三千四百余岁,整个玄门除了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之外,便属他最为年长。

  如今早已被尊为器圣的他,几时有过这般慌乱的时候?!

  可是由不得他不慌乱,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自己亲手所铸的圣剑,成了魔。他说:“上古大阵精密无比,九渊仙宗又年年皆有加固,你是如何出来的?!还有……你身上,又怎么会是魔傀的血脉?”

  到底是老谋深算,他一边问话,一边却是悄悄将手伸向袖中的法宝。那法宝乃是九渊仙宗器宗掌院九盏灯敬奉给他的宝物。

  不受任何灵力影响,可以直接联络九渊仙宗。

  可是他手刚一触及,顼婳便笑着道:“我劝父亲不要妄动。”她手指轻轻抚弄向销戈的白发,说,“父亲的身躯,换过很多次了吧?三千多年,再如何修为高深,肉体也不可能坚持下来吧?”

  向销戈不管不顾,仍然想要催动袖中法宝,然她却又轻描淡写地道:“不知道向盲的身躯若是毁了,父亲是不是也能替他重铸呢?”

  向销戈不敢乱动了,他耗费千年心血,铸就一柄圣剑,成就了自己器圣之名。但是却也错过了最适宜生育的年龄。原以为就此绝后,他也绝了这念想。

  却不料历经数次改造的身体,竟然在最后诞下了子嗣。

  老来得子,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顼婳坐到他身边,说:“这个弟弟,父亲想必得来不易。他应该是父亲最珍贵的东西了吧?”

  向销戈转头看她,两千余年之后,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顼婳。他说:“吾最珍贵之物,并不是他。”

  顼婳说:“哦?还有别的?我想不出来。”

  当然想不出来啊,天外陨铁,坚硬得连向家堡的熔岩都无法冶炼。哪识巨匠之心?!向销戈问:“你把向盲怎么了?”

  顼婳说:“向盲会怎样,父亲不应问我,而是应该问您自己呀。”

  向销戈缓缓将手中传声法宝放在打铁台上。顼婳素手拾起,随手扔进了剑庐里,然后道:“这就对了。我的兵器要得急,父亲能不能怜惜女儿,加急做出来呀?”

  向销戈说:“剑庐在炼着剑,你也看见了。”

  顼婳当然看见了,她拿过向销戈方才在看的羊皮图卷,说:“父亲在铸造新的圣剑啊,真是辛苦。”

  向销戈说:“你知道就最好。弱水河口一旦崩溃,人间俱毁。此事必须优先,不能耽搁。”

  顼婳说:“是挺着急,不过可惜,没有用的。”向销戈一愣,问:“什么?”

  剑炉熔岩沸腾,热气惊人。顼婳说:“弱水河口的事,没有女儿目前的事急切。父亲还是先搁一边吧。”

  向销戈说:“十万大山的法阵已经频频波动,河口崩溃已近在眼前,你怎可妄为至此?”

  顼婳说:“父亲应该知道,我今日前来,不是同您商量的。”

  向销戈一把雪白的胡须气得直抖:“你是在威胁我?!”

  顼婳轻笑,说:“父亲比起当年,真是可爱了许多。十天之内,我要一柄可以对战定尘寰的法器。适合阵修使用,当然了,女儿爱美,父亲一向知道。而法宝这些东西,是要常握在手中的,自然还是美貌更好。”

  顼婳爱美,向销戈当然知道,他炼一把剑,耗费千余年。那几乎是他整个问道的生涯。那剑的性情、爱憎,他烂熟于心。两千年未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