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因为旅途劳顿，爱莎又很早就睡下了。莱斯跟以往一样等候着爱莎熟睡后，正准备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等待猫皇的联络。他先前已经将自己抵达米克斯王宫的大致时间告诉了陛下，按照惯例，今晚卡特三世应该会联络他。然而……
莱斯刚刚走到阳台上，就发现阳台外并非他想得那样空无一人。爱莎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阳台外就是花园，并且阳台离地面的位置并不远，莱斯刚走出房间外，就看见白天见过面的路易莎女王就站在窗台底下，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莱斯猛地一惊，正要装作自己只是一只半夜散步的普通的狼转回房间去，就听楼下的女性开口了——
“……果然，你们兽族都是习惯晚上做一些奇怪的事的吗？”
这句话简直惊得莱斯浑身的毛都竖起来，可路易莎女王的语气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怀念。
“莱斯·沃尔夫少将，按照我从联邦那里接到的通知，你明明应该是在明天或者后天自行抵达吧？想不到你竟然跟着我的客人埃里克·格林以及他的学生们随行到这里，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第五十八章
在这个世界上, 每个人都有秘密, 包括路易莎。
出生高贵的王室, 即使不离开王宫也接受了普通人接受不了的教育，在神圣的圣瑞金受到神学氛围的熏陶培养出了安然平和的气质，以第一继承人的身份顺利地继承了王位, 与唯一的姐妹始终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姐妹关系……在绝大多数人看来, 路易莎顺顺利利的一生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来自于她出人的美貌——一种近乎傲慢奢侈的烦恼。由于长相上的出挑, 她的父母害怕她的外表惹出麻烦来，而尽全力阻止她离开城堡, 并且始终没有为她允诺任何一门婚事。
路易莎至今未婚，目前她的第一继承人是妹妹的长女，那个女孩被教养得很不错。
……不过, 事实上, 在父母去世以后，只有路易莎自己知道, 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美貌倾覆，而且她毕竟年纪已经渐渐大了，不再是过去的小女孩。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明明有很多, 比如说今天见到的那个埃里克·格林的学生、蒂娜·基洛特的女儿, 长得就非常出色。
路易莎眯了眯眼睛。
她不太清楚其他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此时在她看来，在她为埃里克的女学生安排的房间的阳台上站着的，是一个挺拔而表情冷峻的青年, 他长着兽耳，身后或许还有尾巴，尽管神情上看不太出来，但内心已经有些慌乱。
——洞穿真实的眼睛。
极其有用，又极其危险的天赋魔法。而且，神给予人什么东西的同时，就会从他身上拿走同等重要的东西。
路易莎的视力非常差，差到不适用魔法的时候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花花绿绿的色块、根本无法行动的地步。她的魔力就是维持她视力的时间，看得见的时候无论什么都无法逃过她的视线，不管是身份、心情、真实的想法还是任何其他人极力隐藏的东西；但是看不见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依凭着听觉和嗅觉度过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这才是她无法离开圣瑞金、甚至极少能离开王宫的原因。众所周知，特殊魔法师的魔力还有魔法水平都很难提升，而且她的能力容易被忌惮和利用，视力那么脆弱又难以自保，于是她的父母始终不敢暴露她的特殊魔法师身份，魔法教育也含含糊糊，不敢让任何一个老师和她相处太久。
因此，路易莎的魔法进展缓慢，直至如今她一天能使用眼睛的时间也只不过有四五个小时，一般都用在处理公务和接见客人上，在其他时间里……她一直表现得像个喜爱安静和独处的女王，仅有的爱好是音乐，以及听仆人念书，生活得非常简单。
因为她善于洞察人心，身边的大臣和仆人都很忠心而正直，也轻易地就能从政治谈判中取得好处。于是她渐渐地被认为是英明的女王，除了没有后代这一点十分可惜之外，她是近乎完美的君主。
当然，随着对天赋魔法的掌握越来越熟练，路易莎已经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得节约魔力，将每一分钟的视力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比如说，今天哪怕已经是深夜了，她依然留着一点魔力可以用来看眼前的情况。
住在这间客房中的是两个……令人羡慕的年轻的孩子。
从她白天在会客室中看到的情况来看，这是一对正处在爱情中的、十分笨拙的男女。这份恋情的双方，男方这一边已经开出了相当漂亮的花朵，正在小心翼翼地、暗暗地期待着能够有朝一日见到阳光；而女孩子那一方也已经萌发出了幼芽，正以相当喜人的速度快速地生长着，想来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开出花来了……这两个孩子，并不是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难得十分般配又两情相悦，如果和他们……过去一样的话，未免太可惜了吧。
看着二楼阳台上肌肉绷紧、露出十分戒备的样子来的兽族男性，路易莎了然地露出几分笑意。
以兽形和对方相处那么笨拙的追求方式……应该说，真不愧是……那个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吗？真是一模一样呢……啊，某种意义上来说，迟钝和死心眼也真是一模一样。
路易莎笑了笑。
凭借着用魔法支持着的视力，她当然能够判断出眼前的兽族少将是个十分正直的军人，只是……
不推他一把不行吧。
顿了顿，路易莎仪态端庄地微笑着开口道：“请不要那么紧张，莱斯·沃尔夫少将。放心吧，我无意冒犯，也没有伤害你或者是你身后房间里那个小女孩的意思，只不过……”
“你——”
莱斯一惊，深深地蹙眉，脱口而出。
“很奇怪吗？”
仿佛是早已料到莱斯的反应，路易莎的态度十分从容，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平和地开口解释。
路易莎在来之前就想到了理由，因此并不慌张。
“这里是米克斯，海尔曼联邦与比斯特帝国的交界之国。尽管历来都有禁止居民往来的封锁边界的法案，但实际上人们的行动是很难控制的，而爱情也是难以预测的东西，所以……米克斯境内，还有比斯特帝国的南部城市，仍然出生了许多混血。这件事想来少将先生应该也知道吧？只要相处久了的话，还是有办法可以分辨的。”
——因为这个？
莱斯迟疑，眉头拧得更深了。
要知道兽族的人形和兽形都是“完美”的，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和人或者兽的本质区别。当然，不管是人形还是兽形终究还是同一个人，各种各样的小细节还是会体现出微妙的相似之处，比如气味和外表，但除非是十分熟悉亲密的对象，否则应该不至于到轻易就能分辨得出来的地步，更何况莱斯一直以来都十分注意这方面的事，进入米克斯后又从未转变成人形过，没有被撞见的可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没有见过他的人形的路易莎女王，都没有认得出他是兽族的契机……
而且……
莱斯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位女王闭上眼睛之前，注视着他……不对，应该是注视着他，还有他身后的整个房间的目光，都十分的……慈爱？
不过……
不可否认，莱斯是出生在比斯特北方的兽族，的确没怎么接触过人类和兽族的混血，不太清楚混血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因此无法判断路易莎的话，想来想去，尽管还是抱有些许戒备，但还是渐渐地信了三分。
“那么，路易莎女王……”
莱斯犹豫片刻，还是在阳台上转化了人形。于是一阵浅光过后，一贯身着军服、面容刻板的年轻男子笔直地站在了阳台上。
既然已经被识破身份，那么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与人对话的话，还是用人形比较礼貌。
莱斯滚了滚喉咙，开口道：“我不知道您的来意，但我的事，爱莎丝毫不知情。她只是跟着老师到这里学习，所以……”
“放心吧，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路易莎慢慢地说着，“不过，沃尔夫少将，请允许我冒昧……你是喜欢那个女孩吧？以这种方式……追求着她？”
莱斯猛地一僵，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都是只可能有一个的，莱斯绷直了身体，过了几秒，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答案，路易莎也早已知道情况，不过，她睁开眼睛，使用一点魔力看到莱斯的表情，依然忍不住笑了笑。停顿几秒，她再次开口——
“事实上，我只是有一点小建议，沃尔夫少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一般的人类女孩，即使朝夕相伴，也是不会爱上野兽的。既然你已经有官方批准可以到达这里的身份——而且据我所知你的访问时间很长，范围也很大——我建议你还是更多的以兽族男性的身份和她接触比较好。还有……恕我直言，沃尔夫先生作为兽族的将军，和人类的年轻女孩同住一个房间并不是很合适，当然……我们相信少将先生的人品，只是这样的安排也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还没等莱斯因为这番既委婉又直白的话开始感到窘迫和羞愧，路易莎休息几秒，抿了抿唇，继续缓缓地说道：“你是联邦与比斯特帝国的新法案通过以来的第一位重要的来访客人，你的房间我们早已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入住……另外，如果沃尔夫先生担心离开这个房间会有什么难以处理的情况的话，我作为这里的主人，愿意尽可能地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协助……”
第五十九章
莱斯生病了。
他的不对劲是从他们抵达米克斯王宫的第二天早晨开始的, 那天早晨爱莎跟以往一样醒来, 然后和一向睡卧在她床边的莱斯打招呼。按照以往, 莱斯应该会站起来和她互相磨蹭，随意地玩闹一会儿再正式起床，然而这一次, 爱莎得到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不对, 与其说是冷淡, 不如说是莱斯看上去不太精神，他虽然醒过来了, 并且用那双漂亮干净的蓝灰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但却没有别的动作，表现得十分疲惫而倦怠。
“莱斯？”
爱莎慌张地从床上跳下来, 跪坐到他身边, 担忧地打量他。
“你不舒服吗？有没有事？”
当然是没有得到回应。
爱莎连忙心焦地拿出了魔杖，试着在他身上使用治愈的魔法。
看着爱莎焦急的样子, 莱斯感到愈发愧疚。爱莎皱一皱眉头他会觉得心痛，更别提现在这种状况——他其实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也很精神, 只是听了路易莎女王的话以后, 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罢了。
路易莎作为米克斯的君主, 又一贯被认为气质高雅，话已经说得很得体含蓄了，但意思却很明白。莱斯自己也知道他一直和爱莎住在一起并不是十分合适，如果说先前只是宠物身份所以没有办法的话, 那么既然路易莎女王愿意提供帮助给他正当地离开这里又正当地留下来住下的话，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继续和毫不知情的爱莎挤在一起。
爱莎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极为他担心、害怕他出事，莱斯既羞愧又心疼，他很想站起来和往常一样蹭蹭她的脸，告诉她自己很精神没有事，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你的话，即使一直只是宠物也没有关系……但他毕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能明白爱莎作为女性的可爱和美好，从道德的角度考虑的话……
——我也知道沃尔夫先生的难处，我能帮你的也只有你们在米克斯王国内的这一段时间而已……暂时脱离作为动物的影响，用真正的身份好好地和爱莎相处一段时间怎么样？维持双重身份的话，对少将来说也很辛苦吧。
这是路易莎女王的最终提议，莱斯认为她说得有道理。
“你等一下，我去问问老师愿不愿意过来，再去问问这里有没有兽医……我保证我马上就回来。”
见自己的治愈能力没有效果，伸手摸他脖子下的皮肤也摸不出异常的温度，爱莎急得满头冒汗，急急地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毛，又亲了一下算是安抚后，她赶忙跑出房间，去找援助。
于是路易莎女王很快就派人来了，来得比爱莎想得还要快。
“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很专业的兽医，肯定会有办法的。”
跟随着兽医们一起来的年长的女仆对她安慰道。
“而且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已经同意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可以让你的狼使用宫殿里的一切药品和设备。”
爱莎感激地点了点头，但无暇分神与女仆聊天，继续专注着看着莱斯那里的情况。
三四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兽医们围着莱斯讨论了一会儿，他们其中还有一个人还是魔法师，一直拿着魔杖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他们才终于得出了结论，莱斯应该是水土不服，不太适应米克斯的气候，需要让他到符合自己生活天性的环境中去适应一段时间。
“请不要太过忧虑，伯德小姐，它的身体没事，只要适应一阵子就好了。”兽医中唯一的魔法师小姐笑着对她道，“王宫的后面就有一片合适的森林，虽然你们可能暂时不能像现在这样频繁地见面、一起生活了，但是您想要看它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时去见它的。”
只是水土不服这样的结论让爱莎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如果是气候环境的关系的话，而不是身体因素的话，就难怪她的治疗魔法不奏效了。
不过，放松下来之后，她又隐隐有些失落。爱莎走到它身边，蹲下身，抱了抱莱斯的脖子，轻声道：“我们要跟在菲尔瑞的时候一样了，我会来看你的……”
既然已经定下来，他应该不用装得太过了……想了想，莱斯抬起头，回蹭了蹭爱莎，作为道别。
……
将莱斯送到森林去的计划非常顺利，大概是莱斯休息过后又恢复了些力气，被检查完毕后，尽管他看上去依然有些疲惫无力，但已经能够站起来自己走过去了。毕竟是经过训练的狼，他非常通人性，被带到森林边便大致知道是什么意思，临别前，他还站在森林的入口处静静地凝视了爱莎一会儿，直到爱莎再次挥手朝他告别，并承诺会经常来森林找他，这才一跃进了草丛中。
见莱斯进了森林以后，好像确实精神不少，爱莎舒了口气，开始往城堡走。
兽医们都要回到原本的地方去，跟她一起回宫殿的只有老女仆而已。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说起来，您跟陛下年轻的时候有些像呢，伯德小姐。”
聊着聊着，忽然，年长的女仆眯了眯眼睛，笑着道。
爱莎一愣，微微侧头：“我吗？”
“是的。”
女仆轻轻点了点头，对爱莎微笑。
“你们都很漂亮，都喜欢动物，总和宠物在一起，并且……都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我说不出是什么，但总觉得是很特别、很不可思议的方面。。”
明知应该只是夸奖来访者的普通的客道话，爱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地笑了笑，道：“谢谢……那个……路易莎陛下也在养宠物吗？”
爱莎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在宫廷这里工作的人口中听说路易莎女王喜欢动物的事了，只是她还没有见到女王的宠物。
听到她问这个，女仆好像愣了愣，这才轻轻地回答：“嗯……其实，自从威廉跑掉以后，陛下就没有再养过别的宠物了。”
“威廉？”
“嗯，那是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养的猫，很漂亮的白猫，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哪只猫能够漂亮成那个样子，而且非常乖巧懂事，像听得懂人话一样……难怪陛下从那以后就再也看不上别的猫了。你知道，女王陛下因为种种原因，从未离开过圣瑞金，上一任的国王与王后也很少同意陛下出门，所以那只猫可以说是陛下唯一的朋友，她到哪里都带着猫的……除了陛下之外，大概没有人会给猫讲王国的风土人情，还有神学信仰之类的东西了吧。”
说到这里，女仆怀念地笑了笑。
“陛下从以前就对治理国家，还有战争的事有自己的看法的……虽然她很少有机会出门，又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却好像对谁都能感同身受一样，连战争会带来的痛苦都知道，所以一直很不支持战争……她连这些都很认真地对猫讲，真是善良的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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