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 第26章

作者:不若的马甲 标签: 玄幻仙侠

  李怀信凝神细听,外面除了马的喘息和马夫拔掉壶塞咕隆咕隆喝水的声响,万籁俱寂:“哪来的铃声?”

  “难道你到长平,一路被人跟踪,也不知道?”

  李怀信神色一凛,显然毫不知情:“什么?!”

  “是个……”贞白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小女孩,手上戴了串凶铃……”贞白简明扼要的阐述了这两次见着那小女孩的经过:“方才,我似乎又听见了铃声。”

  李怀信拧紧了眉:“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甚至一点觉察都没有。

  贞白道:“凶铃催人命,若听见了,就凶多吉少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李怀信一噎,转了话头:“你听得见?”

  “嗯。”

  刚要问为什么,就立即打住了,说的是催人命嘛,她又不是……人!

  李怀信遂道:“也就是说,她还跟着?”

  贞白颔首。

  李怀信伸手摸到剑匣,贞白顺势在剑匣上轻轻一压,问他:“干什么?”

  他手腕一阵吃力,竟有些抬不起来,不由地咬牙:“逮了来问问,跟着我作甚?”

  “问了。”贞白收了手,一本正经地复述:“说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许是贞白说这话的时候太过严肃,李怀信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待他咂摸过味儿来,扭过头,眯缝了一下眼睛,有股迫人的气势:“你信么?”

  贞白仰起头,还未待她有所反应,李怀信的手已经从剑匣上移开,重新窝回软垫中,漫不经心地:“我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贞白:“你好看。”

  李怀信:“哼。”

第29章

  车轱辘压着地面颠颠的滚,李怀信迷迷瞪瞪间忽听呜咽啜泣声,嗡嗡地绕在耳边,苍蝇似的招人烦。

  只听车夫长吁一声,拉了缰绳,马嘶跺蹄,刹在了路边。

  李怀信再不情愿,也从软塌锦被中坐了起来,端着一张阴郁疲惫的脸,哑声问:“何事?”

  马夫回道:“前头有人出殡,咱给让个道。”

  闭目打坐的贞白睁开眼,不经意地开口:“难道死了两个人?”

  马夫盯着前头一列披麻戴孝地长队,由二十四人抬着一口棺材,女眷低垂着头,哭哭啼啼地抹泪,刚想答贞白的话,就见长队的后头拐出又一口棺材,立即愣住了,张嘴就道:“您怎么知道?”

  这人神了。

  贞白淡声答:“这是双日。”

  马夫蓦地反应过来:“对哦,差点忘了,今儿个初八。”

  按民间习俗,若家遇丧事,都会择单日出殡,因为双日意味着要死两个人。

  李怀信撩开竹帘,寒风伺机灌进来,裹着朦朦绵密的细雨,冷霜一样扑在脸上,他被突袭的寒流吹了个透心凉,盯着烟雨中一列送葬的队伍步步临近,开路的在前方抛撒纸钱,纷纷扬扬撒了满地,被寒风一卷,飘到了马车顶,又从窗边掠过,划出李怀信视线。

  此处是个大路口,送殡的队伍停灵路祭,鼓乐一奏响,李怀信不禁皱起了眉,嫌吵。他微微偏头,瞥见抬棺的二十四扛和花花绿绿的纸扎,低喃了一句:“挺讲排场。”

  他收了手,把竹帘掩上,车厢里降了温,就把手伸进褥子里取暖,一路上闷久了,难免发慌,遂闲话家常一样讲:“在这里遇上出殡,想必是快到镇子了。”

  回答他的是车夫:“诶,快了,拐个弯沿着这条道下去就是,镇上有家腊排骨非常不错,老板是个南方人,很会熏腊味儿,这大冷天儿的,二位要去喝口热汤吗?”

  李怀信起了兴致:“行啊。”

  得了应承,车夫馋得咽了口唾沫,因为极少有人雇他的马车长途跋涉到此地,一年难遇一两回,自己又不可能惦记那口腊味专程跑来,所以待送葬的队伍离开,他就亟不可待的驾车入镇。

  隆冬天干物燥,绵密的细雨正好润了土壤,李怀信揭开竹帘下马车,把住框架的手心沾湿了,刚想掏帕子,才想起之前给了那女冠。

  腊味铺的老板眼见有马车停在店前,立即迎出来:“二位,天儿凉,快里边儿请。”

  一进店,一股烟熏的腊肉香便扑面而来,里头高朋满座,只留了靠角落的一桌虚席,李怀信点了一锅腊排骨,一盘素拼,等上菜的功夫,听着前后邻桌的食客都在议论一件事:“樊家父子今日出殡啦,我看见是樊老三摔的丧盆子,以后樊家就由他来当家做主了。”

  “轮得到樊老三?那可是个败家玩意儿,成天只知道吃喝嫖赌,狎妓作乐。”

  有人一听就笑了:“这樊老三是荒唐啊,可也荒唐不过樊家的长子不是。”

  众人闻言,啼笑皆非,突然就跟开大会似的,东桌搭西桌的腔,南桌搭北桌的腔,你来我往,毫不生份,就着樊家那点事儿调剂众乐。

  伙计端了炉子上桌,里头的碳火烧得透红,斜在脸上,一股灼热。接着把一锅热气腾腾的腊排骨架在炉上,撒了切成细末的香葱,又拿了木勺和碗碟摆好,招呼:“客官慢用。”

  李怀信盯着一锅熏得酱红的腊排骨,取勺盛汤,耳朵却没闲着,听议论四起,有人出言压制:“死者为大,说那些干啥,又上不得台面。”

  “你还别说,那樊大少爷啊,平常看着斯斯文文的,饱读圣贤,做的事这么上不得台面,自己死了不算,还把亲爹一并气死。”

  “可不吗,你说他饱读圣贤,读的哪门子圣贤?那圣贤里有教他□□?教他跟自己小娘私通?”

  “噗”,李怀信一口汤刚含进嘴里,还来不及咽就喷了出来。

  他没听错吧?私通?儿子跟小娘,也就是亲爹的侍妾?一女侍二夫不说,现在一女侍父子?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世道?!

  贞白皱了眉,递过帕子,李怀信向来被伺候惯了,又遭一通震惊,想也没想就接了锦帕捂住嘴,将唇上的汤汁揩净了。

  那人还说:“这深宅大院的那些秘闻丑事多着呢,就这一件,若不是那场大火烧得旺,给烧穿了,还遮掩着不为人知呢。”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李怀信听了个大概,也就是三日前,樊家长房的院子起了火,他爹的小妾光着身子从樊大少的屋里跑出来,樊大少却没能逃过一劫,被活活烧死在屋里。老爷子悲愤交加,怒急攻心,要把那赤条条不守妇道的小妾扔进火坑里,小妾大哭,歇斯底里地乱挣,求饶不行,索性扯开了嗓子骂他老不死,娶了一房纳二房,家里妻妾成群,身体早已被掏空,上了年纪就让她们守活寡,既然你老得不顶用了,就怪不得她放浪形骸找小的,一席豁出去不要脸的话把老爷子臊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蹬了腿儿。

  本来谁家亡了人,都是件令人扼腕的事,可这父子俩死得荒唐啊,私通加□□,该是多大的丑闻,哪一条都让人津津乐道,怪不得众人要嘴碎议论,这属实事求是的话本子,都不需要编排,人人都能话几句当消遣,讽刺:“这些大户人家,看着人模狗样,没几个是体面的。”

  有人接茬:“还以为那樊大少爷是个体面人,终日斯文端正,对谁都温文有礼的,真没想到啊,他身边没有两个通房丫头吗,或者学学樊老三去欢场风流啊,他们家大业大的,三妻四妾娶什么女人不行,非得在他老子的妾室身上找快活,寻刺激呢?”

  “你懂什么,人寻的就是这种禁忌感。”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却臊得慌,批判:“伤风败俗!”

  李怀信眉峰一舒,眼尾一弯,突然展颜笑了,多有趣儿啊这些人,一边看笑话一边冷嘲热讽,句句尖酸刻薄又义正言辞,神态演说处处到位,他怎么就格外喜欢这些人落井下石的嘴脸呢,真实,淳朴,比坐在大内皇宫里头听戏有意思多了。

  他觉得寻到了乐子,端起碗,浓汤表层浮着几粒葱沫儿,抿一口,有滋有味儿,满腔醇香。

  店内热火朝天,炉子里的碳火正旺,烧得排骨汤腾腾翻滚,大家吃得开怀,更聊得尽兴,有人喊老板再加两斤腊排骨,有人大声嚷嚷添酒喝,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倒骨汤就是送碳火,勤勤恳恳伺候着。

  忽然有人问了句:“那小妾怎么处置啊?”

  “沉塘呗!”

  “肯定得弄死。”

  正说着,厚厚的棉布门帘被撩开,店里钻进一批人,个个披麻戴孝,携着风雨入内,满席人头转动,望见来者,蓦地噤了声。

  嘿!李怀信来了精神头,这不正是路口碰见的那列送葬的队伍么,樊家人。

  怎么刚把逝者下葬,一大家子就来下馆子了?

  老板迎上前,客客气气地:“樊夫人,这……小店已经客满了。”

  樊夫人许是伤心过度,一夜愁白了鬓角,红肿着眼睛扫视一圈,汤锅里冒着烟,蒸腾盘旋,室内每个人的脸都绕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樊夫人轻声开口:“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所以进来避一避。”

  这一入冬,挨家挨户就关紧了门窗捂住暖气,店里又闹腾,所以都没注意外头何时下起了淋淋大雨,见樊家人身上都湿了大半,老板赶紧招呼伙计:“去,搬几根条凳来,再泡两壶热茶。”

  樊夫人忙道:“不,不用麻烦,我们就站一会儿,雨停了便走。”

  伙计迅速搬来两根条凳,靠着壁角安放,招呼樊家人落座。

  原本吵嚷的堂内,一时间静得只剩骨汤翻滚的噗嗤声,李怀信细嚼慢咽地吃肉,吐出一截骨头,整整齐齐码在桌边,码了一小堆,随口就说:“煮两块萝卜,解腻。”

  他嗓音低磁,若无其事地响起,打破沉寂,引来三三两两人侧目。

  贞白伸出竹筷,在素拼里夹出两块萝卜下锅。

  李怀信又道:“还有笋。”

  贞白照做。

  有人挑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来来来,吃吃吃,排骨都要熬烂了。”

  场面纷纷起了回声,各自都围着自己那桌锅,七嘴八舌的,气氛活泛起来:

  “给我也下两块萝卜,不是解腻吗,都下锅煮了。”

  “喝什么汤啊,喝酒,满上满上。”筷子敲得杯沿叮当响。

  “诶对嘛,痛快地,干了。”

  “酒怎么这么凉,刚从地窖里挖出来吗,老板,架炉子,煮酒。”

  “我还没吃几块肉呢,怎么炉子都冷了,多放几块碳不行吗,生意这么火,老板还扣扣搜搜的。”

  老板叫屈,明明放了一炉肚的碳火,是他们围着锅子侃大山,那张嘴光忙着论樊家的长短,把碳烧成一肚子灰,老板认命地让伙计替换炉灶,到后院把碳灰掏空,又添上新的火石。

  大伙儿背地里戳樊家脊梁骨,却没敢当着面打人嘴巴子,毕竟是当地大户,总还是有所收敛和顾忌的,只能叹:“这雨啥时候能停啊?”

  有人就问了:“樊夫人呐,这雨下得,不会耽误你们家事儿吧?”

  樊夫人没料到会有人搭讪,回了句:“不会。”

  “唉。”那人就道:“节哀啊。”

  随后接二连三地人开始宽慰,什么你别太难过,别太伤心,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云云。

  嗬,倒会惺惺作态。

  李怀信戳着锅里的萝卜,扫过大家虚情假意的嘴脸,忍不住笑了,他眉眼弯弯,很是愉悦的夹了块竹笋,胃口异常的好,感觉还能再吃几块腊排骨,好早让自己壮实回来。

  吃着吃着,李怀信就忍不住吐露了肺腑:“这里的民风真淳朴啊。”

  贞白莫名其妙抬起头,眼神似在问:淳的哪门子朴?又不似在问!

  李怀信勾着嘴角,往贞白身边挪近些,压低了那一把磁性非常的嗓子,做窃窃私语:“坏啊。”

  就背地里坏,嘴上坏,说三道四的坏,坏得多淳朴!

  末了他还觉不够,又加了句:“怎么这么坏。”那语气,仿佛打趣一般,凑近了跟贞白咬耳朵,说:“虚情假意的人真多。”

  贞白蓦地坐直,与他目光相触。

  李怀信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你呢?打的什么坏主意?”

  这个话题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贞白仍旧实话实说:“我说了,我要找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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