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 第65章

作者:不若的马甲 标签: 玄幻仙侠

  但这么多死伤,却只留得他一只孤魂,好似被禁锢在了寺庙,怎么也飘不出去,空舟变成孤魂野鬼之后糊涂了很长一段时间,许是临终前大受刺激,记忆变得颠三倒四,恍恍惚惚,连自己是谁都要闷着想半天,可能刚想起来又忘了,有时候记起名叫唐季年,又好像叫空舟,两重身份相互较劲,特别伤神,哪怕到目前为止,他都不敢确定记忆是否完整。

  起初他格外虚弱,身体比水还清澈透明,手脚更是看不见,狠狠把自己吓了一段日子,心道见鬼了,这鬼还是他自己,多瘆人呐。

  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模模糊糊分辨自己的处境。

  他刚意识清醒时身在塔林,便一直在塔林里居着,因为发现这地界儿有助于固魂,待手脚隐现了,身体也不像水一样透明时,总算记起那些生前事,却比不记得更伤神,还伤心伤肝伤脾肺,倒不如做个糊涂鬼,忘了干净。

  听到此的李怀信不禁意外:“塔林?可是安葬历代高僧的那处墓葬塔?”

  空舟颔首:“正是。”

  “那地方有法印加持,阴邪难侵,连我……连常人都不容踏入半步,你一只阴灵……”

  “法华寺惨遭大劫之后,历代高僧的安息之地就被罩上一道法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空舟自己也想不明白,却是真正被墓葬塔护在了里头,他也曾琢磨过,许是历代高僧承认他是法华寺的弟子吧,还是仅剩下的唯一一名弟子,空舟道:“许是侥幸,也正因我能自由出入塔林,波摩罗才没有对我赶尽杀绝。”

  “有什么目的?”李怀信道:“难道他来此,就是打法华寺墓葬塔的主意?”

  空舟却摇头:“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目的,这个人很难琢磨,我当时只想去普同塔收殓尸骨,但魂体太虚,根本拾不起来,后来是他葬了华法寺所有僧人,以这种方式,足足费时三月余,让我每隔七日掬一捧塔林里的坟土,填进来,说是为众僧净身洗骨,忏除业障。”

  最该忏除的业障就是那邪僧,冯天听着恼怒:“这种骗鬼的话你也信?”

  “亦是不信的,但真假并不重要。”

  李怀信拧眉看他,空舟续道:“那时家中突然遭难,家父下狱了。”这桩案子牵涉着万千纠葛,皆因他而起,皆被他所累,是他捅出的娄子,却要唐家上下替他犯下的过错兜罪,再想出去担责,却已是一缕孤魂,被困寺内,他知道自己错了,当一夜白头的母亲找来法华寺,泣不成声在门外喊他季年时,他就悔了。

  他当初为了顾长安有多犯浑,后来的他就有多悔!

  他怎么能,连含辛生养自己的父母都不顾,一意孤行着,行差踏错一百步,无视双亲痛心疾首的劝解,他死性不改,甚至把父亲推上断头台,那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恕不尽的罪。

  就为了顾长安,区区一个顾长安……

  究竟值不值得?

  他悔不当初!

  听着门外悲痛欲绝的哭诉:“季年,跟娘回家吧,儿啊,娘求求你了,咱们去跟都护陪个罪,求他们网开一面,救救你爹吧……”

  可他已经回不了家,赔不了罪。

  妇人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丈夫下狱,儿子出家,唐家一夜之间变了天,无依无靠的妇人已经走投无路,她好话说尽,泪干断肠,被逼得声嘶力竭:“为了那个顾长安,你就这么怨我们,恨不得你爹去死啊!”

  可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终究没出来,那么铁石心肠而无动于衷,对双亲弃之不顾。

  不是不出来,而是出不来。

  母亲在大门外哭喊了多久,唐季年就在大门里跪了多久,直到波摩罗说:“我可以帮你。”

  交易就是这么达成的,每隔七日一捧塔林里的坟头土,换回父亲一条命,不管波摩罗是如何办到的,唐老爷终归安然无恙出狱了。

  只是唐季年这个不孝子,至始至终不相见,不露面。

  不是不露面,而是阴阳两隔,他明明跪在二老面前,那二老却看不见。

  历经死劫的唐老爷彻底寒了心,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几年,竟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个男人出家为僧,六亲不认,气恨之下,与他恩断义绝。

  临到头,家没了,父母没了,顾长安也没了,这都怨不得谁,是他唐季年无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死都不得安生,最终以灵魂与魔鬼订契,从此在这间寺庙,助人下石,为虎作伥。

  李怀信听完他的被逼无赖,陷入深思。

  对方故事讲了半天,凄凄惨惨抖一箩筐,却都在局部瘙痒,根本没切入中心思想,比如波摩罗费尽心机究竟想干什么?杀光法华寺所有僧人就为了供佛?造了个芥子世界就为了吸人精阳?取墓葬塔历代高僧的坟土就为了埋尸种花?好大的闲情逸致啊!这些空舟非但没说清道明,还凭空抛出了更多疑点令人费解,李怀信无法判断空舟是真不知情,还是避重就轻。

  一早一边听着,手脚也不闲着,她抖了抖地涌金莲,根茎结结实实捆扎着头骨,无法撼动,只垮掉一部分泥土。

  贞白定睛一瞧,眉头紧蹙:“有字。”

  “噫。”一早蹲下去,毫无忌讳,小手轻轻蹭掉颅骨上的湿泥,脏兮兮的,上面果然摹着密密匝匝的碳黑色字迹。

  冯天凑近了,艰难认字儿:“婆卢羯帝·烁钵……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什么玩意儿?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实在太拗口,冯天念不下去了。

  “是经文,大悲咒。”空舟道,“波摩罗葬时写上去的,在每一具尸骨上都写满了经文。”

  李怀信想起空舟之前说波摩罗耗时三月安葬华法寺众僧,不由惊奇:“所以这邪僧杀完了人,又在这儿抄了三个月经?”

  把经文抄在尸骨上,什么猎奇的操作?李怀信问:“这里葬了多少名和尚?”

  空舟道:“这里一千朵地涌金莲,皆为当年法华寺弟子颅骨所栽,包括住持长老,武僧禅僧,总共一千人。”

  “也就是说,那邪僧抄了一千遍经,一命一遍。”李怀信抬起手,不由自主摩挲下巴,思忖道:“他对法华寺赶尽杀绝,显然蓄谋已久,事后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忏悔赎罪。”

  “一千朵金莲,一千个和尚,一千遍经。”冯天暗自呢喃,脑子有点打结。

  这接连三个一千让空舟想起住持曾经讲过的佛法,接了话头:“是大千世界么?”

  冯天疑惑:“嗯?”

  空舟道:“住持曾说,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禅天,为一‘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覆一二禅天,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覆一三禅天,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覆一四禅天,为一‘大千世界’,故称三千大千世界。”

  这左一个一千右一个一千绕得人头晕,但冯天却灵光一现,突然拨云见月:“我知道了,是千佛莲台!”

  李怀信不明:“什么东西?”

  冯天抑制住内心翻涌:“佛像身下跌坐的不是莲花台座么?这里就是以一千个和尚一千朵地涌金莲做成的千佛莲台!难怪那魔僧杀了法华寺众僧,原来竟为了这个!”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冯天扫一眼,在场除了空舟,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几个门外汉,遂琢磨着怎么解释才通俗易懂,他略微沉吟,道:“他残杀法华寺众僧,是要用一千个和尚的头盖骨炼做法器,种植地涌金莲,而在此地,一金莲为一莲瓣,一千瓣就是一千莲。佛门深信,死后将通西天极乐,而他们又称死为灭度,入灭、灭惑,度生死,并不是真正意味上的死了,没了,而是非生非死,证得涅槃。那这一千个和尚证得涅槃,就意味着是一千佛陀,一千佛陀一千莲,组合起来就是……”

  李怀信听得唏嘘:“一座千佛莲台?!”

  冯天眉眼冷厉:“对。”

  贞白疑惑:“可用它来做什么?”

  因为空舟刚才那番话,令冯天彻底想明白,他回道:“用来造个小世界。”

  李怀信瞠目,一点就透:“你是说,这个芥子世界?”

  “没错。”冯天冷笑一声:“佛门中若真有高僧能独劈出个芥子空间,那必定是功德无量之辈,早去造福苍生了,哪会吃饱了撑着在此为非作歹。”

  冯天这话倒与李怀信之初想到了一处,言辞中难掩轻蔑:“那邪僧压根儿登临不到这个境界,既没那么大本事,就只能走上歪门邪道的路子。”

  冯天道:“千佛莲台就是架起来的一个法器,用来构建芥子世界,他在尸骨上头刻写经文,乃佛骨经身,就好比将一盘散乱的佛珠用针线串连起来,这里则以经文牵连,空间就筑造成了,但光筑成了不行,一个芥子世界,那是要有无量高僧以无量功德做基奠的,所以必须得有功德加持,才能真正形成,而这些□□凡胎的僧徒,大多半都只知道吃斋念佛,混吃等死,算不上得道高僧,只是那邪僧为了造出千佛莲台,不得已抓起来滥竽充数的,所以身上功德远远不足,甚至有些根本没有,那怎么办呢?”

  冯天目光如锥,看向空舟,后者浑身一僵,其意不言而喻,正是他从法华寺历代高僧的墓塔群里,每隔七日捧来的坟土,那不仅仅是坟土,而是功德,华法寺历代高僧积攒下来的无量功德。

  冯天语气森冷,斥他:“助纣为虐。”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77章

  空舟何其冤枉,根本没想到一捧坟土就帮那邪僧造了这么大的孽,他才出家两月有余,基本是一本经书还没背熟就做了鬼,在做鬼之前他都不信这世上竟真有阴魂不散这种事,更遑论生死之外这些怪诞诡奇。

  “既然知道这千佛莲台就是构造极乐之境的法器。”李怀信一只手摁住剑匣机括,开匣取剑:“那就好办了。”

  “诶,祖宗!”冯天连忙脱口制止,生怕李怀信鲁莽硬来:“这不是捅刀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你先别一上阵就施暴。”他扭过头,对还在一个劲儿拔萝卜,哦不,拔骷髅头的一早吼:“小鬼,快住手!别闯祸!”

  一早不服气:“不让捅又不让拔,那能怎么解决?”

  李怀信道:“顾长安和一帮人被卷在里头,总得毁了极乐之境,把人救出来。”

  “那也不能乱来。”冯天道:“你怕是忽略了,这个极乐之境是用一千个和尚炼出来的。”

  李怀信眸光一凛,倏地意识到重点,这是一千个和尚死后,以头颅为法器种植的地涌金莲,写上经文及用功德加持,才形成的芥子世界。那么之初在塔刹里勾起欲念,杀一千名僧众时,还并不是什么极乐之境。

  冯天道:“狗屁的伎乐天女,挂羊头卖狗肉,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群色鬼!淫邪得很!比长平乱葬岗的跗骨灵都更为凶残,千万招惹不得,否则沾上身,绝对欲罢不能,那东西非将人的精元吸干不可,就像华法寺这群和尚的下场!我估计啊,那些东西是因为困在芥子世界里有所管制,这十三年来才只是损人阳气,你若乱来一气,把千佛莲台毁了,将那些吸人精元的色鬼放出来,没了制约,岂不是要人命,再一个不当心,自己都得搭进去!”

  空舟脸色惨白,想起极乐之境里的顾长安,早已心急如焚:“那怎么办?”

  “你和那邪僧同流合污整出来个芥子世界坑人,问我怎么办?”冯天没好气:“反正就是损点儿阳气,让里面的人逍遥快活去呗。”

  “冯天。”李怀信扫了眼空舟忽虚忽实的魂体,估计冯天这缺心眼儿还没反应过来空舟那句不喜欢女人意味着什么,一句话把空舟刺得又透明了些,李怀信难得有点儿不忍心,遂问:“有没有法子?”

  冯天叹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总之不能将那群色鬼放出来。”

  贞白淡声道:“那便进去杀掉。”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三只鬼进不去,再排除贞白,就只有李怀信能□□熏心。

  结果翻来覆去折腾一大圈,到头来还得他进去。

  李怀信目光如刃,上下刮一遍贞白,有种将其剥皮抽筋的狠劲儿。

  这女冠主意太馊了,李怀信咬牙切齿,却恨恨道:“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说完,他不顾冯天劝阻,径直上塔楼,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气那女冠面无表情,就把他往火坑里推,当他什么人,是随便能够亵渎的?明明之前还一个劲儿打他主意,如今转头就把他往淫窟里送。

  李怀信堵了满腔怒火,愤愤中,突然被人拽住,他沉着脸回头,贞白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抓着他的胳膊说:“你不愿意就算了。”

  李怀信愣神:“嗯?”

  就凭他刚才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到底还是不想勉强他,贞白松手:“不愿意就算了。”她说:“你带着他们到塔外,这里我来解决。”

  李怀信猛地怔回了神,仿佛刚才那只手攥在他心上,结结实实紧了一把,流窜的满腔气愤蓦地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毁掉千佛莲台构造的芥子世界,放出里面那些东西,独自应对。

  李怀信神色复杂:“里头不是什么伎乐天女,放出来的色鬼压根儿就男女不忌。”

  贞白当然知道,她点点头:“问题不大。”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突然让李怀信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连个女人都不如。

  他有提剑上阵大杀四方的魄力,生死不惧,哪怕身在乱葬岗和七绝阵,也没有半分怯意,唯独对女色避之若浼,总觉得那玩意儿乱人心智,坏人修行。但只要不让他进极乐之境,从一开始就放弃抵抗,给那些东西有可乘之机,怎样都行。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芥子世界捅个窟窿,还能怕了那群色鬼不成?!

  “行吧。”李怀信飒然一笑:“我也觉得问题不大。”

  贞白的手刚抚上身边一颗地涌金莲,陡然剑光一闪,晃了视线,所有人都还始料未及,李怀信一剑劈下,气势如虹,却被一柄沉木剑当空架住锋芒。

  他错愕:“干什么?”

  贞白架着他的剑势,因为太过突然,一条胳膊震麻了,沉木剑险些脱手,未等她开口,冯天嗖地窜上来:“我说你干什么!祖宗,不是都跟你说了……”

  李怀信剑势突遭拦截,心中不快:“你闭嘴,身为太行道弟子,居然被几只色鬼吓住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丢不丢人!”

  “不是,李老二,你怎么不检讨一下自己鲁莽轻率,独断刚愎呢。”

  “我说……”贞白没料到这两人竟在节骨眼儿上吵起来,刚开口,李怀信的矛头就调转了方向,朝她撒气:“好你说,你拦着干什么,非让我带他们躲出去吗?”

  瞧不起谁?真当他窝囊废毫无用武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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