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 第82章

作者:不若的马甲 标签: 玄幻仙侠

  屋檐下相对站着两个人,夹着呜咽声。

  李怀信走过去,不禁蹙眉,因为小圆子在哭,贞白默不作声的盯着,感觉到有人靠近,贞白抬起眼,没出声。

  李怀信开口:“圆子。”

  小圆子正在抹泪,闻言,忙转身过来,低垂着头,鼻音浓重的唤:“殿下。”

  冯天的死,怕是整个太行都已经人尽皆知,小圆子向来喜欢跟在冯天屁股后面跑,知晓后肯定很伤心,哭两声也无伤大雅,李怀信没责难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屋子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小圆子不敢抬头,瓮声瓮气道:“殿下饿了吧,我去上菜。”

  李怀信扫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与贞白相视,不知怎的,沉默中,彼此之间仿佛突然生出芥蒂,可能因为贞白一直都隐瞒着她身上那块玉佩,竟是他二师叔所赠,单论这块玉佩的重要性,她和那人交情有多深,大家不言而喻。

  而贞白也是今日才从小圆子口中得知,他那一口一个殿下喊的竟是李怀信。

  这一点,李怀信倒是可以义正言辞的说,不算隐瞒,因为贞白从来也没有问过。

  但无论对方什么身份,大端皇子也好,太行弟子也罢,于贞白而言并无区别。

  所以更计较的人是李怀信,他从寒时殿出来,本该第一时间去紫霄宫见千张机,可他对今日之事格外耿耿于怀:“你有我二师叔的玉佩在身,连太行的结界都能打开,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亏他之前还对她说什么,你不跟着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闯不上这太行山,真是,多大脸都丢尽了。人家关系都攀到他二师叔头上了,承天师命之人,一出现,钟声鸣,结界开,千鹤相迎,多大的排面儿啊,会需要他这个晚辈引荐?

  想到这,李怀信就一肚子邪火,但他憋着,自然没给贞白好脸色,说话也阴阳怪气:“没想到啊,真是让人好生意外。”

  贞白站在檐下,身旁是燃起的琉璃灯,她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快,回道:“我也没想到。”

  哈?什么叫你也没想到?

  李怀信觉得这人完全是来给他添堵的,但还是必须问清楚:“这么重要的玉佩我二师叔都给你了。”李怀信倒不会像千张机那样揣度贞白,认为她居心叵测或强取豪夺,她不是这种人,所以他相信玉佩是馈赠,但这份馈赠的背后,必定有一段不菲的情谊支撑,所以他想问的是:“你们什么关系?”

  就在方才不久,千张机也拐弯抹角的问过同样的问题,贞白从没想过她和杨辟尘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不知观给他提供过一个畅饮的地方,贞白挑了个尚且合理的回答:“算是,朋友吧。”

  什么叫,算是,朋友吧?

  李怀信拧起眉,觉得这女冠,可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老实,正欲再问,小圆子端着热菜过来:“殿下,天儿这么冷,您们怎还在外头,快进屋吧,该用膳了。”

  天确实冷,他跪了一下午,连肺腑都快凝霜了。

  屋里的碳火烧得格外足,想必是因为他回来,特意多加了新炉,碳火全都烧红了,贴心的安置在饭桌前。

  李怀信和贞白相对而坐,小圆子肿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给他们布菜,李怀信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脊骨汤驱寒。贞白却连筷子都没动,端正坐着,像极了在等人盘问。

  也是,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没进行完,就被人中途打断了。

  正待此时,屋外传来声声女子的呼喊:“二师兄,二师兄……”

  愈来愈近,听脚步声,已经入院门了,李怀信眉头一跳,目光就杀向小圆子:“狗呢?”

  小圆子握着竹筷,被这记眼刀杀得一抖,慌了:“不是,刚刚,我带白姐姐回来的时候,小黑一直狂犬不止,怎么训都不老实,我担心它吵到白姐姐,所以,我,我就把它栓后山去了。”

  李怀信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圆子口中这声白姐姐所指贞白,她身上阴煞气重,难免招来猫嫌狗吠。

  小圆子怕他发脾气,忙往外跑,欲想补救:“我这就去把小黑牵回来。”

  “不用了。”李怀信叫住人,自行起身,不料膝盖一疼,他嘶地一声又坐了回去。

  此刻房门被推开,那丫头已经闯进来了,确切的说,是哭着进来的。

第97章

  李怀信一个头两个大,大家都在为冯天伤心,小圆子眼睛还肿着,小师妹又跑来嘤嘤嘤。

  这丫头两天前跟师弟几个下山赶集了,夜幕刚回来,就听见消息,第一时间去了寒时殿,结果寒山君闭门不见,把她直接关在了外头,遂一直哭到李怀信住处。

  李怀信本就烦闷,方才没能站起来,就干脆坐着,仍由她在跟前儿掉眼泪,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砸:“二师兄……”

  她不是来纠缠他的,也不是因为冯天来跟他问罪的,她就是听到消息,纯粹来哭的。

  太行在收徒时筛选相对严苛,纳入进来的弟子大多根正,他们有一说一,就算放在私下嚼舌根,也不会歪曲事实,这种品行很难得,当然也要归功长辈们教导有方,否则长到中途就变扭曲也是常有。

  小师妹乃五长老之女,原本天真率直,可后来对他动了歪心思,李怀信就觉得这丫头坏了,自己不学好,还想着来干扰他,多要不得。所以一直以来,李怀信避她如洪水猛兽,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靠近自己三尺之内。

  只是现在有一点,李怀信特别受不了她:“你能别哭一声就叫一声二师兄吗,你又不是在给我哭丧。”

  闻言,小师妹哭得又伤心又委屈,抽噎不停,眼见就要嚎开了,李怀信不胜其烦:“师妹。”

  她立即收住抽噎,泪眼汪汪盯着他。

  李怀信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赶人:“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小圆子连忙介入:“小师姐,要不您先回去吧,殿下这会儿刚从寒时殿回来,饭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他刻意说了寒时殿,背着李怀信冲她使眼色,小师妹当然一听就懂,大家都在传,李怀信今日在寒时殿跪了好几个时辰,寒山君面儿都没露,最后是他自讨没趣,一瘸一拐走回来的,现在肯定闹心,小师妹立刻不犟了,怕给他添堵,被小圆子半推半就的出了门,她回头,多看了眼旁边一声不吭的贞白,随小圆子走到院外,抹掉泪,抽噎着问:“旁边那个人,就是被二师兄抓回来的邪道?”

  小圆子愣了一下:“啊?邪,邪道?”

  “我听说,有人窃了二师叔的玉佩,被二师兄抓回太行了,下午还受过掌教盘问的。”

  “是这么说的吗?”小圆子也没弄明白,他只听殿下吩咐,把贞白从紫霄宫接回来,至于具体怎么回事,他现在有点儿懵。

  白姐姐居然是邪道么?看着不像啊,若她是殿下抓回来的,怎会接到自己的住处来,还同桌而食?

  小圆子心思细,自然往细节上琢磨,小师妹却神经大条,完全没想到这些,因为认定正邪不两立,就信了大家有理有据的猜测跟议论,然后叮嘱完小圆子好生伺候,又哭着走了。

  待二人走后,屋子里重归静谧,贞白站起身,李怀信随即抬眼:“你要去哪儿?”

  贞白:“……”不是某人说,他要清静一会儿?

  李怀信却觉得她此时想溜:“你是我带回来的。”若不是今日这么大场面,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蒙在鼓里多久:“最起码,你也应该跟我交代几句吧?”

  贞白重新坐下,沉默须臾,开口:“我曾有位老友,名唤老春,与杨辟尘因酒结识,成了忘年交,某日老春将他领来不知观,之后便总是常来,二人把酒言欢。”

  李怀信听着,等她继续说,却久久没了下文。

  “没了?”

  贞白:“嗯。”

  李怀信:“……”你骗鬼呢!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关系,比风轻比云淡,人凭什么赠你玉佩?睁眼说瞎话吗不是。

  他注视贞白,见对方神色无异,再次问:“为什么给你玉佩?”

  “最后走的那天,随手扔给我的。”

  李怀信觉得不可思议,以精血炼养的信物,是能随手扔给别人的?

  他二师叔到底什么风格啊?

  既然每次去是为了喝酒,李怀信则猜:“所以他当时,是不是醉狠了?”

  才会把玉佩扔给贞白,毕竟饮酒误事嘛,否则太行也不会明令禁止,弟子出门在外,不得饮酒。

  贞白却摇头,她记得:“那日,倒是滴酒未沾。”

  李怀信的眉头拧起来。

  贞白道:“当时说,邀我来太行做客,这玉佩,可以算块通行令。”

  李怀信斟酌她话中虚实,沉吟道:“你在紫霄宫,也是这么跟我师父说的?”

  “嗯。”

  “他信么?”

  贞白回想了一下,千张机当时听完便沉默了,并未表态。

  李怀信却纳闷儿,难不成他师父还信了这女冠的话?否则贞白也不会被轻易放出紫霄宫,他当时派小圆子去,一方面是盯着动静,另一方面才是接人,结果居然顺顺当当就接了回来。贞白身上阴煞气这么重,他师父不可能掉以轻心。

  李怀信越想越不得劲儿,撑着桌案站起身:“我得去一趟紫霄宫。”

  他不敢耽搁,抛开贞白和他二师叔的牵扯,以及冯天的死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这三个七宿大阵才是最紧要的。

  贞白却道:“今日我提及四方大阵,听尊师言下之意,太行早就知悉了,在乱葬岗的大阵触发之后,所以流云天师才会提前出关。”

  李怀信凝重起来:“我师父还说什么?”

  贞白却摇摇头,千张机不信任她,而事关重大,自然不会透露半点。

  这也在李怀信意料之中,所以他必须亲自跑一趟,并事无巨细地向师父禀报。

  然而当他走到紫霄宫,却扑了个空,守宫的弟子说:“掌教去了承华殿。”

  承华殿曾经是他二师叔的内殿和居所,空置了十年,布置和摆设却一成不变,就连当年师父跟二师叔未下完的那盘棋,也是一子儿不错的摆在棋盘中,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等那人归来,再继续对弈。

  李怀信从未觉得他师父是个固执的人,但对承华殿的一切,对他的二师叔,却固执得很。

  年少时李怀信曾好奇过:“师父与二师叔,谁的棋艺更高一筹?”

  千张机当时嘴角含笑:“旗鼓相当。”

  如今,千张机独自立在承华殿的棋亭中,忆起当年,满身落寞。

  李怀信踩着一地未曾清扫的积雪,走到亭下,作礼:“师父。”

  千张机缓缓落了座,语气平静:“来了。”

  “是。”他拾阶而上,来到近前:“有要事向师父禀报。”

  千张机等着他说。

  李怀信便将下山伊始,在乱葬岗遇险,如何遇见了贞白,再辗转历经枣林村和广陵的三个大阵,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此间,千张机一句都没有打岔,详听着,眉头时蹙时平。

  因为这三处地方,每一个大阵被触发之后,便在各大门派之间传开,太行也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大家纷纷派人跟去查看,一路寻着踪迹找过去,却无人得知,是谁这么大本事布下的阵法,更未弄清,又是谁这么大能耐,不仅把阵破了,还闹了个山崩地裂的地步。

  今儿才算知道,是他这不知深浅、不知利害的徒弟。

  这混账东西,真是好大的能耐!

  千张机面色不动,却听得胆战心惊,怪不得把冯天折了,就这上天入地的闯祸精,他没把自己折进去就算万幸。

  千张机又气又急,更是后怕不已,心里早就捏了几把汗,盯着面前活生生的人,暗忖,一会儿怕是该登太行金顶烧柱高香。

  因为下山查探的弟子曾在传信上阐明过厉害,千张机更是深知七宿阵的凶险,里头死了多少人,戾气有多深,讲难听些,他李怀信完全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李怀信盯着师父脸上变幻莫测,摸不准其心里在想什么。

  千张机则是在想,这小混蛋,决计是不能再放出去了,再出去,怕折腾不死他。

  寒山君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就是个不安生的。

  哪怕他在太行作妖,祸祸一下师兄弟,也比让他下山找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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