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槡茴
美知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一阵阵发虚,她骗了两面宿傩和里梅才出来这一趟,根据两面宿傩的反应,他们根本就知道她在说谎,如果一会问起的话……
老实孩子·美知忐忑不安地龟速地挪回去,当她看到好似在等待她而站在庭院门口的里梅时,紧张地搓了搓手指,在少年平静的目光下顶着压力开口:“里梅,你在,在等我吗?”
少年注视了她一会,那目光如炬,仿若看穿般的眼神吓得美知脚后跟都有些发软。
周围刮来一阵风,头顶上的树枝和树叶簌簌作响,刚开的浅色小花迫不及待地坠落下来,里梅发现少女的紧张,收回视线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抬起了手。
美知在电视里见过家长揍不听话的小孩子,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她瑟缩着肩膀,脚下却纹丝不动,并没有躲的意思,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袖子,垂下眼尾软声求饶:“里梅,我错了……”
里梅没回话,他的力气远比美知要大,但也没挣脱少女的手,他的袖子被美知的拉扯落至臂弯,少年露出的手臂苍白纤瘦,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流畅的手臂线条十分惹眼。
他的手掌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只是伸手替她摘下落在她头顶的那些小花,随后摊开手掌给她看。
美知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她撒娇起来微翘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般颤抖着,眼尾像小狗耷拉下来,平添几分可怜兮兮,声调比平日里更要绵软,拖长语调时像粘稠的蜜糖,几乎让人逃不开。
她仰着脸朝少年笑:“里梅,你对我最好啦——”
即使他杀人无数,算起来,他年纪也不大,平静的湖面总会因为未被上天怜爱着的露水坠落至湖心而激起无数涟漪,现在就是这样,本以为是一个活不了多久的普通少女闯入他的生活,谁又能想到现在他被她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牵制着,越陷越深,他都不知道现在他到底是否该继续下去了。
美知拽着他的袖子小幅度地甩动,少年那一点动摇就难以控制地消失了。
里梅不看她,但也任由她这样抓着,两人往屋内走去,在即将路过两面宿傩房间时,他才不着痕迹地轻轻拉回了袖子。
美知是清楚里梅脾气不错才敢这样,相比而言,两面宿傩就很难捉摸了。
她想要被发现前偷溜,免得被他问话,房间里的男人察觉到她的想法一般,提声呼唤她的名字:“美知。”
那具有穿透性的磁性男声落在美知耳边,不亚于地狱使者勾魂,
少女这抬起的脚又不得不落回去了,里梅眼底难掩担忧,他并没有像美知这样能够知道两面宿傩亲情度的提醒,在明知美知撒谎后,他也无法捉住两面宿傩的真实心思,于是站在那打算和她一起进去,不行……的话,站在门口也行。
“哥哥……”美知不太情愿地走到门口,推开一点点门缝试探地喊了一声,听到房间内慵懒地回应后,才大胆推门把身体挤进去,现在亲情度30点的话其实也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但碍于两面宿傩降低亲情度的历史过于奇怪,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男人脸上的斑纹为他增添了几分异于常人的魅力,他单纯地坐在那无法让人在看到他后再转移目光看向别的地方了,他的存在感太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被称为天灾一样的存在,身上的气势毫不收敛,即使是对着世界并不是很了解的美知,每次和他对视上,都难以控制地头皮发麻。
他很危险,身体的本能在告诉她。
美知走过去,站在离他一个手臂长的距离停下,努力转移话题想要让这件事翻篇,“哥哥,你饿了吗?”
宿傩习惯性地托腮,红瞳凝视着她的脸,难得好心地接受她的翻篇,“有点饿。”
美知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语速都加快了很多:“那我给哥哥端食物过来。”
宿傩没有拒绝,微狭着眼咧开嘴笑起来。
他似乎很期待美知去厨房,期待看到她再发现那些尸体后的反应。
里梅在门口听了全程,他再看到美知想要往厨房走的时候,下意识地阻止她的前进,对上少女疑惑不解的目光,他不愿在这样的视线下屈服,只好不与她对视,强硬地说出一个理由:“我还需要处理一下,你在这等着,我端过来就好。”
美知一向不会反驳别人的意见,乖顺点头,“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对于里梅的有意阻拦,美知察觉到什么,但她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对于那间她从来不被允许进去的厨房也更加好奇了起来。
少年的步伐顿了顿,“不需要。”
美知只好作罢。
两面宿傩只吃肉食,美知对这些散发着特殊香气的肉片不是很感兴趣,尽管他多次想要让美知试试,还是被她拒绝了。
美知不懂,里梅从看懂了宿傩想要从这件事开始改变美知,干净如一张白纸的人,没有人会拒绝在上面涂抹属于自己痕迹这样的诱惑,更何况,他是两面宿傩。
一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看重的人,又怎么忍得住不去破坏身边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人。
里梅失眠了几天,他清楚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在强大的宿傩和不过是普通人的美知之间进行选择,这其实根本不需要去选。
但他还是犹豫了。
在这一次找食材的时候,因为美知他并没有太过注意稍微异常的地方,就将那些人带回来了。
美知看出他心事重重,但也没多问。
而这一晚,或许是之前那段时间太累,里梅睡的非常熟,以至于美知半夜饿了爬起来去厨房找食物的时候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门没有锁紧,美知打了个呵欠推开了厨房的门,她记得里梅买了不少水果放在厨房,睡眼惺忪的少女揉了揉眼睛踏进厨房,在外圈找了一阵也没能找见,步伐朝着内圈抬去,她终于看到放在角落里的苹果。
美知正高兴终于找到了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当她走过去蹲下的时候,发现一旁腰高的水缸后好像堆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使她往里看去,举起手里的灯驱散角落里的黑暗,入眼的是透着冷气的冰块,美知正疑惑为什么在这个时代有冰块的存在时,灯火被厨房外的风吹的摇晃起来,美知搓了搓胳膊,被这突然阴冷的周围惊得心跳加速,她揉揉眼睛,倾身前去往水缸后的冰块上定睛一看,离她很近的一张女性面孔正睁着眼隔着冰块与她对视上。
这是……
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捂住嘴身上冒着冷汗地往后退,那里堆积的冰块不止一个,而她的眼睛也不太听指挥,那些被冰块冻住的女人和小孩已经映入眼帘。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倒流,她手里的油灯再也抓不住掉了下去,啪嗒一声响,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美知甚至挪不动自己的脚,她想要跑出去,想要尖叫,但是她一动不动地僵硬在那里,好像一座雕塑,原先的种种像幻灯片一样在她大脑里播放……
为什么里梅从来不让她进入厨房,为什么上次她去里梅的房间也感觉到凉快,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而上次——!
美知睁大双眼,她嘴唇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上次出现的沙华……嘴里发出的女人尖叫声和小孩的哭喊也在告诉她这件事实。
里梅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看到美知在离他远去,即使他努力想要追上,少女冷漠望着他越飘越远。
他抓不到——
沉睡着的少年猛地睁开眼,心中的恐慌没有由来,他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冷汗顾不得擦,披上外套往美知的房间走去。
第35章
里梅从来没有料想过那些尸体会有被美知发现的一天。
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一幕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美知会是什么反应。
那个梦做的很突然,好像是征兆,里梅忽略心中的不安,轻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这个时候美知应该睡着了,少年站在门口等待了一会,或许是出于自己在半夜贸然跑到女性的房间里有些犹豫,原本他并非是这样的人,他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性的亡魂,即使她们长得再漂亮,里梅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但是美知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呢。
他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美知就是和旁人不同。
她会对自己笑,会不设防地和他诉说有关于那些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的话里有一半都是两面宿傩,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安抚和站队,尽管他只会简单地嗯一声,或是认真听她说话,仅仅是做这些,她就会高兴一些,眼睛里的光彩比他见过的彩霞更为耀眼。
还有,少年将手搭在门上,秀气的脸上似乎柔和了一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那里曾是美知最喜欢抓住来撒娇的地方,他现在都能回忆起美知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会耷拉着眼尾,一般这是她即将要讨好自己的时候的表现了,鼻尖挺翘着,还有……柔软的唇瓣会一张一合,喊他——
“里梅。”
拉开门的少年并没有在房间里发现美知的踪迹,他原本以为美知发现他站在门口倒映在门上的影子才出声,脸上柔软下来的神色还僵在脸上,微微侧过脸,才发现那道比平日要冷漠的声音是从右侧传来的。
而那里,是厨房的方向。
里梅以为自己足够冷血,不会因为别人的情绪而有任何改变,直到现在,身上的血液似乎在倒流,他望着那扇被推开的门,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藏着一只吞噬人心的巨兽,曾经被他拼命掩藏的地方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少女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在喊过那一声里梅后就低垂着头不看他,解下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脸颊旁,遮掩住了表情,里梅看着她一步又一步的靠近,不同于在梦里的追逐,他心慌意乱,连眼神都不敢往她身上看,他在害怕,右脚迟疑着抬起脚后跟,里梅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她完全走到里梅面前,他靠在门上,再无地方可退。
或者说,他早已被判了死刑,再逃,也躲不掉拴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麻绳。
美知停下脚步,就站在他面前二十厘米的地方,她仍然低着脑袋,但直到靠近,微喘着气的里梅这才发现美知的身体在颤抖着,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具冲击力的场面,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脑袋空白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美知……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她的天真美好都建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张白纸一样的人被涂抹上了鲜血的痕迹,那是怎么也抹不掉了。
是他们,周围明明这么大的空间,他却无法呼吸般揪住了自己胸口处的衣襟,他的脸色苍白着,张开嘴大口汲取着氧气,是他们把美知拉入了这样一个血腥的世界,是他们的罪孽将美知从天上拉了下来。
喉咙的酸涩压抑着他说不出话,将脸埋入阴影里的少女动作缓慢地抬起手,那原本习惯揪住他袖口的手在发颤,少年的心在看到那只手无力地抓在他身前的衣襟上停止了跳动,少女的指尖绷得泛白,她又喊了一声里梅,声音轻到听不见。
喉结艰涩地滚动着,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应声,这一声回应好像打破了周围凝结的冷滞气氛,少女也终于从那惊吓中脱离了一半,美知吸了吸鼻子,声音很细,似乎不愿意被发现似的,然后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美知,里梅发觉自己手上的杀戮是如此的罪不可赦,她的一滴泪,是为他的罪孽,他从头发丝到脚,都是如此的肮脏。
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段时间的犹豫终于有了答案。
他终究和美知不是同一类人,美知天真浪漫地可以在下雨天暂时接纳一只翅膀被打湿的蝴蝶,而他的眼里,连人的生命他都可以冷漠地剥夺。
生在最干净地方的人,又岂能和满是人血的他在一起,即使是触碰,那都是对美知的亵渎,是他的妄想。
而如今,他走在悬崖的边缘,唯一没有坠落下去的原因是:一个脆弱的姑娘拉住了他的衣襟,脸上的泪如巨石一般沉重,堪堪将他拉住了,但他也离坠落不远了。
美知甚至没问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她不懂那些人做错了什么,也不懂里梅为什么要将他们藏在厨房里不让她看到,她矛盾着,本就是站在两面宿傩这边的人,她本应该站在他们这边的,但……
一大颗泪珠滚落下来,沿着她雪白的脸颊悬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鬼蜘蛛的世界里,她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杀烧掳掠的行迹,虽然也害怕,但是从未见到过,所以还可以安慰自己,假装让自己忘掉这些事情。
但她真正面对那些尸体时,女人瞪大的瞳孔,小孩保持哭泣的脸庞,都定格在冰块里,她想要假装看不见,假装忘记这一幕,但有时候,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无法从她的脑子里移开。
她不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放在厨房里,她也不想知道是谁把她们放在那里,浑浑噩噩之间,走出了厨房。
美知望着里梅时,眼前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虚伪又空有一腔怜悯,就像是鳄鱼的眼泪。
里梅想要远离她,但看到美知这副可怜无助又找不到方向的样子,他那颗流动着冷血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他忍不住对她产生怜惜和愧疚,伸手给她擦掉下巴上悬着的泪,湿润的脸颊柔软温热,他根本不想离开,自控使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留念的神色,快速收回手,声线沙哑:“美知……”
他是想把这件事完整告诉她的,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就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更何况,宿傩大人……一直在期待美知的发现,这件事发生也是迟早的事。
然而美知并没有给他讲的机会,她脚底发软,刚刚走出来是凭借着剩下的一点毅力,在看到里梅后,她再也控制不住倒下,抓住他衣襟的手垂落下来,被眼疾手快地里梅捞住了身体,抱在了怀里。
他紧张地呼唤她的名字,被泪水浸透的湿睫颤了颤,美知沉默地闭上了眼。
里梅把她抱到房间里,盖好被子,又准备去给她打水洗脸,他的动作又慌又忙,和平时大相径庭。
湿热的巾子敷在她的眼睛上,她刚刚哭过,秀挺的鼻尖泛着红,脸上还有泪水流过的痕迹,嘴唇微张着艰难地呼吸着。
里梅早已不记得哭泣是什么滋味,他也不说话,跪坐在美知的床边无声地望着她。
因为被盖住了眼睛,那巾子叠了好几层有些厚,但这样也方便里梅可以毫无顾虑地看着她的脸,可以用他掩盖着情意的眼神划过她的耳廓,脸颊,还有令人垂涎地温软唇瓣。
他们之间挨得很近,但谁也不说话,就好像陌生人一样,隔得很远。
里梅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如果美知没有进厨房的话他还可以亲近地相处,可以任由她毫无芥蒂地和自己说悄悄话,可以和她隔着袖子接触,有时肌肤无意间的触碰都能让他暂停呼吸。
他的生活充斥着杀戮,当他发现美好的事物靠近时,只好戴上假面,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迹来获取短暂的美好时光,在被发现之前,他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时光,当撕开假象,美好似乎又准备离他而去了。
他不恨,只是希望能够再多看她一会,即使远远地看着,那样也好。
待得时间够长了,他知道美知不会想和他说话,撑着地板准备起身离开,一只柔软的手似乎发现了他的想法,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
就像以前一样,但是却再也回不到以前。
心跳得很快,里梅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又重新坐了下来,将身体往她的方向挪动着,尽量让美知感觉到舒服一些,突如其来的挽留似乎也并不能证实什么,或许她再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还害怕着,或许是她不想孤单一人,不管是什么理由,里梅修甘之如饴。
他毫无睡意,就这样静静地看到美知睡着,直到门外的天光开始泛起微微亮光,里梅才发现自己坐了整整一夜,身体保持着动作没有移动,他望着美知的睡颜,起身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揭开她蒙在眼睛上的布,但当他处在美知上方时,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
像是虔诚的信徒,动作无比轻地,在蒙住美知眼睛的那块布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