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卷春风绿
金德才不懂自己竭尽全力花了长达将近一年半时间的筹谋,尽量规避了所有纰漏之处,怎么还是被发现得彻底,抓得正着?
此前的小心翼翼,沾沾自喜,全都成了笑话。
“从一开始确定了王水生的死因是人为,并非是失足或者闹鬼,开封府就没有打算放过钱监。凶手的杀人手法很明显是蓄谋已久,便很大可能跟钱有关。”白玉堂冷声道。
金德才听说排除失足,忙问缘故,当时仵作现场勘验王水生尸体时所说的话,他都清楚。仵作只说王水生就是活活得掉下炉子里摔死了。
“你自己跟常林学得针灸,扎得那一针,你忘了?”苏园反问。
金德才惊诧不已,“就那么一个小针眼,你们竟也能察觉?可当时仵作检查的时候,他并没发现。”
“纵然是当官,懂法律,但你没在开封府做过事,还是不了解开封府查案的具体章程。验尸除了初步勘验外,回去都要二次复检。这是规矩 ,对待每一具尸体都如此。”苏园解释道。
金德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纰漏竟出在那个不起眼的针眼上。”
“可不止这些,你作案行为的本身就是纰漏。比如总是在炉子附近频繁出现的鬼影,让王氏兄弟碰巧都死在炉内,其实这些都在提醒我们,事情离不开那个炉子。”
“不过你好像还挺幸运的,有只八哥帮你。”苏园忽然想起了那只总是重复喊‘我死得好惨’的八哥,虽然猜到不太可能是金德才所养,但她还是确认问金德才一声。
金德才果然摇头否认,“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也把我吓一跳,后来我发现是只八哥,也没告诉别人,正好借此让传闻更吓人。”
应该说的是实话,苏园对此倒没有异议。
金德才的贪金行为是在一年半之前开始,而八哥早在两年前,也就是王水根刚身亡不久后就出现了。
算是碰巧了,不过也不知道这八哥的主人是谁,竟教它学了那么一句话。
在衙役们清点完金砖,确认足金足两之后,苏园和白玉堂就押着金德才回开封府。
白玉堂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犯糊涂了,竟同意了苏园的恶趣味,遂了苏园的意思,令衙役们毫无遮掩地拉着一车金灿灿的黄金,往开封府去。照理说财不外露,应该装箱,或者以布或草席之类的东西遮盖住金砖。
却没有!
这一路真真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引来众多百姓们的围观和热议。
白玉堂为避免出现意外,便随车而行。
却万万没料到,他因为容貌出众,跟一车金子一起出名了,由此便有一句顺口溜在京内盛行起来:“若问这是谁家白玉郎,万两金山白玉堂。”
后来在江湖上,他除了有锦毛鼠的名号,还另有了一个外号,是‘万两金山’。
因为苏园一开始就表明她想贪财,金德才便觉得自己跟苏园能聊得来。
在被押去开封府的路上,他虽然遭了一路唾骂,却又见那些百姓们看到一车金子,也都跟他一样见钱眼开,他越发觉得自己的作案行为可以被理解,因为人人都爱财。
到了开封府,苏园先押着金德才在院中待命。那厢白玉堂去回禀包拯,等候包大人准备齐全之后,便开堂审问。
金德才就在这时问苏园:“若真苏姑娘来做这桩案子的话,可真会想到一个完美的办法脱身?之前听苏姑娘的口气,好像是不太赞同我耗时重熔金子?”
“是不太赞同,你耗时重熔金子一块块注入空心砖内,太麻烦了,而且等了这么久才运出来。其实若非开封府因谷道藏银案查你们,你这事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你太过谨慎,反倒拖延时间了,错过最好的时机。”
“这怎么可能,我谨慎小心,恰恰就是为了耐心等待最稳妥地时机将金子运出去。”
他等着户部三年一次重新检查修补的炉子机会,那时候必然要扒了炉台,将铜水炉彻底挪出来查看,砌在炉台里的砖自然就会在毫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运出去了。
苏园轻笑,质问金德才:“你们钱监每天真的除了人能出来,不再有任何东西能运出去?”
金德才愣了下,“当然。”
苏园讥讽金德才:“你们当官的人思路这么局限?有人就要有吃喝拉撒的地方,你们钱监的厨房不倒泔水,茅房不掏粪?”
金德才如被雷劈,瞪圆眼愣住了,他没料到苏园会想到那么不干净的东西上。
“便是重熔金子,那我也会重熔成运泔水的马车,装粪水的臭桶,只要遮掩得当,倒比你这金砖之法省时多了。”
金德才眼睛瞪得更大,即便嫌这办法脏,但不得不承认,这法子确实更快。他若是早早用这个法子运金,此刻怕是早就坐拥万两黄金,只等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苏园随即表示,这种重熔太麻烦。特别是做推车或马车,还要做模具然后组装。
金德才想了下,点点头,觉得是麻烦一些。不过作模具这种事情他懂,倒是可以做出来。到时候只要拉拢一个掏粪的粗使,便可成事了。
他可真是笨!越想越后悔!
金德才随即反应过来,问苏园:“难不成苏姑娘还有不重熔的法子,也能将金子运出去?”
苏园点头,“你们钱监每日都会运送铸好的钱往户部国库,还要运新的铜入内,总之每日用马数量颇多。若是不熔金子,把那些金子弄散碎了,按在马粪蛋子里,扫一扫不就出去了?”
金德才震惊地看着苏园,这姑娘为何都爱跟这些污秽之物过不去?
“你可能不知道,一匹马一天至少有大概三十斤到四十五斤的粪,一年便是近至少一万六千斤的粪便。你们钱监大概有几十匹马,数量有多少遍不用我细说了。五个马粪蛋子藏一两金子,你自己算算多久能结束?”
金德才顿觉得醍醐灌顶,他把眼睛瞪到最大。是啊,这样不仅快极了,还省去了熔金的麻烦!只要他利用职务之便,拉拢住马棚收拾粪便的小厮即可,又或者干脆把王水生安排在那里。
“都听到了?一一记述下来,告诉钱监那边,他们的纰漏不止一处。”
公孙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苏园的身后,他突然斯文地出声,吩咐身边文书。
展昭和白玉堂都陪同在公孙策身后,此时二人的目光都一道看向苏园。
展昭还好,抿嘴憋着笑意。
白玉堂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园,目色有些复杂,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
金德才随即被押走预备堂审,走的时候他还是一脸震惊状,依依不舍地看着苏园,保持一脸不可思议的情状。
苏园当即就笑嘻嘻地跟公孙策解释:“师父,我这是站在犯人的角度,剖析所有出现纰漏的可能,以助钱监未雨绸缪,避免再次出现类似贪银案发生。”
公孙策斯文地笑着赞许苏园:“你有这想法极好,的确为钱监查缺补漏了,回头我会跟包大人说,多为你请功,多给你点赏钱。”
“好呀 。”苏园脸不红心不跳地应承。
待公孙策走后,展昭忍不住了,拍了下大腿,哈哈笑起来。
“我说苏妹妹,你是怎么想到——”展昭顿了下,“钱监的马粪蛋子?”
“罪恶从来都是在最脏处滋生!”苏园铿锵答一句,引得展昭又哈哈笑起来。
“这下可好了,钱监扫马粪的小厮又要多了一个活计,就是在马粪丢出去之前,要把马粪蛋子挨个碾碎了再扔。”
“掏粪的和送泔水的也逃不过。”白玉堂补充道。
等展昭走了,苏园因为注意到白玉堂之前看她的眼神,便特意问一嘴白玉堂:“可后悔了?”
洁癖的白五爷发现自己心仪的女人满脑子真脏污,心生悔意也实属正常。
“没,只是觉得——”白玉堂轻笑一声,谨慎措辞道,“你格局很大,思及别人所想不到之处。”
“这大概跟一个人自小长大的经历有关。金德才出身官家,自小不见脏污,就想不到这些。我小时候养过马,也打扫过开封府的马棚,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还有在厨房帮工的时候,倒泔水是少不了的活儿。”
白玉堂听了这话后,蹙眉注视了苏园片刻,“你小时候受苦了,但以后不会有了。”
“是跟着五爷有肉吃么?”苏园半开玩笑地问。
“这不是应该的?”白玉堂反问句中,充满了自信,随即他便苏园去不去听堂审。
苏园摇头,她早上起来太早了。
“午觉不能省。”
“今日结案,晚上要不外头吃,省得你做?”白玉堂想趁着苏园午睡的时候,把晚饭安排了。刚说了,他不想苏园受苦,那让她做饭也是一种辛苦。
“这不用,今儿吃简单的,我一早已经打发孙荷去集市上买好了猪骨头。”
苏园随即明白了白玉堂的用意,对他甜甜一笑。
“做饭这事儿吧,如果是因为想吃去做,是乐趣,愉悦所在。但若是当成任务来做,是辛苦。我做菜是兴致来了才会动手,所以是乐得如此,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个辛苦。”
“还有啊,我怎么记得当初某人就是因为贪图我做饭的手艺,才想要留开封府的?”苏园故意逗趣地问白玉堂。
白玉堂耳后的皮肤渐渐转粉,可脸上还是装成一派淡然 ,“那时不一样。”
“又是‘那时不一样’,我倒很好奇五爷‘这时是什么样’了?”苏园又揶揄白玉堂一句。
白玉堂耳后的粉色便有向面颊扩散的趋势。
他催促一句:“快去睡觉。”
随即他便转身,迈大步朝公堂方向去了。
苏园忍不住笑了一声,晓得白玉堂这是害羞得逃跑了!
公堂之上。
在包拯拍响惊堂木之后,金德才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金德才在招供期间,总是时不时地为自己找理由狡辩,觉得他贪财之举是人之常情。别人没贪钱,皆因他们没像他一样做上了钱监主事,不然换谁都受不住诱惑。
“放肆!你身为府衙官吏,监守自盗,知法犯法。如今在公堂之上,你认罪之余,竟丝毫不知悔改,几度厚颜无耻为自己所犯罪行狡辩!来人,先杖五十,再行审问!”
包拯气愤地呵斥罢了,丢下令签。
金德才一听自己要挨揍,一下子就慌了。
“这不是狡辩,这是事实。我不过是如实把许多人的想法都说出来罢了!你们开封府便有官差也和我一样,她不过是没得办法,不得机会在户部偷银罢了。若有她人在钱监,这一万两黄金早就被她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去了,谁都查不着!”
公堂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不知情的人都在好奇,是府里哪个官差敢这么明目张胆说‘实话’。
展昭愣是没忍住,扯起嘴角笑起来,但只是无声的笑,没敢发出声音。
白玉堂转头看了别处,没叫人瞧见他的表情。
包拯乍听这话,本是还要气愤质问金德才,但察觉到展昭脸上的笑意之后,他有了几分预料。
包拯眉毛一挑,看向了公孙策。
公孙策轻咳一声,凑到包拯耳边,小声解释了苏园的行为,“她这是故意站在犯人的立场,去开阔破案思路,顺便还提到了两处钱监目前存在的两处纰漏。”
包拯瞅一眼跪在堂下,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金德才。
“我看她还有另一目的。”
公孙策正要好奇问包拯是什么目的,就听包拯拍惊堂木再丟令签,将杖刑提高至一百下。斥金德才几番不知悔改,还肆意诬陷开封府官差。
金德才愣了愣,还不服,正要再度辩解时,却被王朝等立刻堵住了嘴。人被按倒在了木凳上,便是一顿打。
金德才被打痛得浑身被冷汗浸透了,隐约听旁边有衙役窃窃私语夸赞‘苏姑娘真厉害’的话。
金德忍痛抬头望一眼上首的包拯和公孙策,俩人正淡淡对视一眼,悠闲饮茶。
金德才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中了苏园的计!
苏园从一开始以他的立场说话,便是为了套他的话,顺利让他招供所有。她说的那些运金的办法,令他陷入了万般懊悔中,越想越悔恨越要自我折磨的那种。
恨自己没能早点想到类似的好办法,早些将金子运出,便能逃脱罪责,恨自己笨……
除此之外,苏园的话还让金德才以为自己的行为并没那么恶,是‘人之常情’,所以在刚才受审的时候他便认错态度不够端正。如此,他作为一名知法犯法的官员,便又加了一重不知悔改的罪,当堂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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