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荷梨
黛玉一向浅眠,被这番动静惊醒, 以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问道:“什么时辰了?”
湘云有些歉意,道:“天色还早, 是不是吵醒你了?”
黛玉揉了揉眼睛, 道:“不妨事, 我素来浅眠,昨夜歇息的早, 这会子也不困。”
湘云翻了个身, 轻声笑道:“横竖一会子也要早起给老太太拜节,咱们也别睡了,躺着说会儿话罢。”
黛玉也无心再睡, 转过身来,见湘云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身上的桃花绸被只齐胸盖着,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便一面轻轻替她盖上,掖了掖被角,一面道:“想说什么?”
湘云将枕头移了过来,小声道:“前儿我去大嫂子那里坐了一会,正巧碰见刘大娘在回话,我也没细听,之后大嫂子便一直蹙着眉头,虽照样同我们顽笑,神色间却有些恍惚,这两日也总是一个人出神,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只是我问了两句大嫂子却含糊其辞,只说是南边的庄子上出了些事,姐姐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纨素来待她们这些姊妹极好,湘云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黛玉闻言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叹了口气道:“何止是你,我昨儿也问了,大嫂子也不愿多说,只知道似乎有人想强夺大嫂子那几个庄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大清楚。”
湘云听了这话顿时皱眉,道:“谁那么胆大包天,难道他不曾打听过这庄子的主人是谁?”
黛玉道:“天高皇帝远,国公府的名头未必管用,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凭他是谁,凡事总得讲一个理字,哪里能一手遮天。
我昨日已经写了封书信回扬州,请爹爹暗中查探,若真有人想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爹爹绝不会袖手旁观。”
湘云闻言顿时放下心来,笑道:“原来你写了
信给林姑父,此事既有林姑父出面,想来无碍。”
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位高权重,林家在江南也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处理这样一桩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姊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日话,忽听到屋外传来洒扫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原来天色已明,丫头婆子们都起来忙活了。
黛玉起身撩开绫帐瞧了眼天色,道:“天亮了,咱们也起罢。”
湘云点了点头,两人起床穿衣,紫鹃翠缕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侍梳洗。
紫鹃给黛玉梳了个别致的垂鬟,簪上玉簪翠钿;身上是件粉蓝底子五彩缂丝花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下面系着白底绣梅花马面裙,一双珍珠灯笼耳坠儿轻轻打着秋千,越发显得眉蹙春山,目盈秋水。
湘云则是白底绣红玫瑰花的对襟褙子,水蓝色长裙,神采飞扬,灿若春花。
妆扮妥当,湘云便脱下脚上的软底绣鞋,换上缎鞋,忽然叫声:“嗳呀!可惜了。”
黛玉正对镜理妆,闻言回过头问道:“可惜什么?”
湘云懊恼道:“这双鞋子费了许多工夫做成,昨儿晌午才换的,才穿半天就弄脏了,实在怄肠。”
黛玉一看,原来湘云的大红绣鞋上沾了泥,鞋尖上又染了青苔,笑道:“可惜这双新鞋了,沾了苔泥,就洗刷出来,颜色都要差了。”
湘云道:“因为这么着,我很怄呢!”
黛玉道:“你本来爱洁,穿戴的东西合我一样,很干净。许是昨儿在花圃那里摘花儿,爬草坡那里时不留心沾上的,横竖已经弄脏了,这也无可如何,只好罢了。”
湘云叹气道:“我近来懒得拈针,鞋子原有几十双,这要算副尖儿,我最爱的。”
说话间翠缕已经另取了双干净的宝蓝色绣花缎鞋过来,笑道:“姑娘穿这双罢,也是新的呢。”
湘云虽不大喜欢,也只得罢了。
黛玉见了便道:“这鞋虽好,却与你身上衣裳的颜色不大配,我那里还有几双新鞋,都是没穿过的,我叫丫头取了来,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说罢便叫紫鹃过来,吩咐道:“去把上回我生日时做的那几双新鞋取来。”
紫鹃依言去了耳房,开了箱笼,在底下摸了一会,取出一个
蓝布包儿,解开来,有六七双绸缎绣鞋,也有满绣,也有半绣,也有鞋尖儿上绣一点儿的,都做得精巧别致。
湘云一双一双的瞧着,赞不绝口。
黛玉挑了一双大红缎子镶米粒珠满金粉底鞋给她,笑道:“试试这双。”
湘云坐在炕上试了试,笑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黛玉道:“就穿这双罢。”
湘云道:“这双比我这双更精,轻易穿了可惜。”
黛玉道:“不过一双鞋罢了,好不好总是穿的,你这双比我那双更精细,可惜脏了点儿,收拾出来还好。”
湘云闻言便不再推辞,笑道:“今儿偏了你的,明儿我也做双鞋给你,保准比这双还费功夫。”
黛玉抿嘴一笑,道:“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姊妹俩收拾妥当,出了房门来到上房,方知贾母尚未起身,湘云便道:“这会子还早呢,咱们去花园里逛逛罢。”
两人来到花园,只见花如簇锦,香艳醺人;闹闹嚷嚷,蜂狂蝶舞;天青地碧,风日晴酣。
远远便看到李纨带着素云、碧月、梧桐等几个丫头站在花丛中,拿着花篮、竹剪,正在摘花儿。
一群五色蝴蝶远远飞来,直入花丛,往返回旋,穿来度去,李纨立在百花丛中,手持竹剪,轻轻剪下一朵金红色月季,低头轻嗅花香。
她今日穿了件翠蓝素纱绣冰梅的袄儿,白素罗百褶裙,头上笼着堆云髻,鬓上簪着两朵赤金累丝的珍珠花钿,斜插着一支点翠展翅小凤钗,一支碧玉簪,上首一个颤巍巍珠蝴蝶,鬓边簪着一朵浅黄色菊花,虽不施脂粉,却端的娴静清丽,超逸脱俗。
姊妹俩心下暗暗赞叹,真真是人淡如菊,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素云碧月几人见到黛玉两人,忙福身请安。
李纨闻声抬头,便见黛玉、湘云携着手而来,人衣艳丽,娇美如花,不禁笑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黛玉留神打量,见她眉眼含笑,再无昨日的忧色,心中松了口气,因笑道:“老太太还未起,我们便过来逛逛,嫂子怎么一大早就过来摘花儿了?”
李纨笑道:“这花开的极好,我怕他们生手混折混掐的,那花就糟了,便先到园里剪些花下来,回来大伙儿
到了要花,就把剪下来的送人。”
黛玉抿嘴笑道:“还是嫂子想的周到。”
湘云已走到花丛中赏玩,又拣好的掐下几朵,挑了一朵梅红的月季簪上,又挑了一朵浅绯色的菊花替黛玉簪在鬓边,笑道:“嫂子瞧着怎么样?”
李纨端详了一回,点头笑道:“新鲜别致,正应了今日中秋之景。”
黛玉抿嘴一笑,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李纨点了点头,将竹剪递与素云,道:“走罢。”
三人相携来到贾母上房,贾赦贾政已率领子侄辈与贾母叩节行礼后散出,不多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尤氏婆媳、宝钗、及三春姊妹亦来到上房,众人挨次与贾母叩节行礼。
茶毕,李纨笑道:“方才折了些新鲜花朵儿,大家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说话间碧月已捧过一个小巧精致的藤编花篮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花朵,贾母见了笑道:“这花儿开的好,大家来戴花儿。”说罢便挑了一朵大红的菊花簪上。
碧月将花送到各人面前,大家一面闻香,一面簪髻。
说了一回闲话,贾母便令邢夫人、尤氏婆媳各自回家去过团圆节,晚上不必过来。
邢夫人先自走了,尤氏站起身笑道:“老祖宗赶我们,只好走了,晚上再来陪老祖宗说说话。”
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都说了你们小夫妻自去团圆,陪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尤氏面上微微一红,笑道:“老太太一番心意,只是我们几个在家也冷清,还是老祖宗这边热闹,您老就允我们过来吃两块月饼罢。”
贾母忍不住笑道:“听着怪可怜见的,罢了,便晚间再过来罢。”
凤姐也笑道:“不知好歹的,老祖宗体谅你们,不磕个头谢谢,你们瞧她还要拿腔呢。别害躁,尽管走你的罢。”说着,把尤氏一推,秦可卿也带笑随着走了。
众人亦各自回去。
晌午过后,贾母便邀了薛姨妈、邢、王夫人并众姊妹等,花花簇簇的先来园中赏花。
原来这小花园就在荣禧堂正院东厢房后头,比东府的会芳园还要大些,亦是楼台亭榭、山树坡塘,溪径亦颇幽曲,极为雅
致。
众人一路行来,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甬路,竹尽处有小沼疏林、板桥卧石,十分清雅。
宝玉在前引路,贾母、薛姨妈 、邢夫人、王夫人等在前,李纨等人挨次随后。
过了假山石畔,只见半亩方池,清流荡漾,一座玲珑水榭盖在池塘之上,此处茫茫荷芰,东接荣禧堂,西接桃柳堤,接天莲叶,碧色无穷,池中绿藻朱鱼,在那荷花深处左旋右转,任意悠游。
池沿宽有两丈,各色花朵栽于篱根内外,一带花幛顺着池水曲折编成,竹篱上面网着各种藤花,春时艳似锦屏,如今虽值秋日,各色菊花鸡冠秋海棠却开的正盛。
一种秋海棠,干色如象牙,清劲光润,朱红竹叶,疏密停匀。
一种丹杏,花如渥丹,状如绯桃,香气甜蔼,沁人心脾。一种鸳鸯菊,枝叶,扶疏,每一茎上并头两朵,一朵或粉紫;一朵或青黄,一边或红,一边或白,一蒂双花,各色分别,故名鸳鸯菊。
一种蝴蝶兰,虬枝屈干,初开桃红,转淡红,由淡红转白,又由白渐开渐红,形如蝴蝶,两边两个大长瓣,两个小圆瓣,如蝶翅,中间一个窄长瓣如蝶肚,心中花须有两根长的,出于大瓣之外,俨然一个蝴蝶,开时惹得无数蝴蝶栖止花间,远望真假莫辫,奇妙如此。
众人赞不绝口,贾母对薛姨妈等人道:“咱们今儿不往别处,就在这里过一天。酒席就摆在这里,可好?”
薛姨妈笑道:“这样好的景致,那里舍得去?”
于是大家齐来至花障边玩赏,只见早已备办停妥,池沿上搭起几座屏风,排着许多坐位,椅几坐位对着花幛,自西至东,一字儿排下去。
贾母等人每位一椅二几,安放肴馔茶具,黛玉姊妹几人每位一张洋漆小桌,一个十锦攒心盒子,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盒内贮精细干鲜果品、佐酒佳肴。
贾母对薛姨妈道:“这一定是凤丫头的布置,别人再没有她细心别致,各色周到。”
薛姨妈笑道:“凤丫头本来聪明才干,再得老太太□□,所以事事妥当。平日跟着老太太陶冶,才得如此。”
王夫人等都笑道:“这话极是。”
贾母
笑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来得呢,如今还巧什么呢,凤丫头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
凤姐闻言笑道:“我们笨嘴拙舌的,哪里敢比老太太呢。”
说笑间早有丫头送上碗箸杯碟,贾母便道:“今儿点的什么菜?”
凤姐道:“除例菜外,拣各人所喜的添了几样。”
贾母点点头,道:“今年菊花秋色很好,这个地方又收拾得好,大家都要来热热闹闹。宝玉横竖是常合你们一阵的,兰儿也要叫他来散散,别成日家闷在书房里。”
李纨正看着丫头们安放果品酒菜,闻言笑道:“兰儿一早便被老爷叫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贾母点了点头道:“这便罢了。”
让过两回酒菜,贾母抬头细赏景致,见各色菊花海棠尽皆盛放,新奇雅致,犹如翠锦,忽然指着王夫人对面一朵重瓣菊花问道:“这朵白的很好,妙极了,叫什么名色?”
李纨看了一眼,回道:“叫做雪峤层云。”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问:“这名儿倒好听,共有多少种类?”
李纨笑道:“有上千细种,合菊花都刻的有谱子。”
贾母笑道:“今儿秋高气爽,花儿开的也好,晚上赏月才尽兴。”
用过酒菜,一时贾母要散步,出来看看园景,同到周围一逛,便同薛姨妈先走,众人都随在后面。
众人缓步□□池畔,微风吹过,水面粼粼,波光荡漾,走近水榭,只见四围绿柳长堤,堤宽数丈,沿堤石桌石凳,堤两旁栽着垂柳,间以红桃。
池中荷花开的正盛,只见深红浅白,黄碧青蓝,有大如碗的,红如胭脂,白如雪片,微风过去,冉冉香来,令人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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