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宣芝同样惊坐起来,余光看到周边没什么反应的灵兽,又悄然松了一口气。从这些灵兽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又有邪魔入侵了。
三位大神在秘境里大显神威一整夜,神力融入这座秘境,邪魔想要再次踏入这里,想来不会很容易。
宣芝一夜请三神,神力覆盖整个秘境,她体内的灵脉灵力依然源源不断,支撑一座庞大秘境的地脉,其中灵力可见一斑。
她以后可能再也不用担心灵力不足的问题了。
沧琅秘境地动不止,天麓山上一座山峰崩裂,碎石往下滚落,腾起漫天尘土。除了天麓山,东北、西北方向亦有两座高峰崩裂。
轰隆隆的崩塌声响了好一阵,到了午时烟尘才散尽,人们发现崩裂的山峰形成了三座巨大的神像。
游离在秘境里的神力各自有了归处,神力落入石像,神像山壁上有金光闪过,雕刻下神灵名讳。
这一刻不论身处秘境何处,相隔多远都能看到这三尊神像山,和山壁上的神灵封号。
天麓山上的大圣神像旁,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大力王菩萨、美猴王孙悟空一行字金光闪闪。宣芝转头去看二郎真君,威仪的神像山右侧山壁上,雕刻清源妙道真君、英烈昭惠灵显威济王、二郎真君云云,金色的神灵封号从上到下足足列了三列。
三头六臂的哪吒神像下亦有长串封号,有些连宣芝以前都不曾知晓。
“神像能留存了。”宣芝满眼喜色,双眸映着金光,熠熠生辉。
当初在久黎城、在溪叶镇时,神灵玉像雕琢不成,画像也总是褪色。
眼前山峰崩裂而成的神像并不如工匠雕琢那般精细,但却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与神韵,形成一个三角,坐镇于秘境当中。
他们身旁的灵兽全都站立起来,飞鸟也全都落到地上,俯首屈膝朝着神像拜去。寒风拂过大地,草木弯腰似也跟着跪拜神灵一般。
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再随意抹去祂们存在的痕迹了。至少在这个秘境里不行。
宣芝把山河社稷图挂在树梢上,将收入图中的灵兽重新放出来,灵兽从图中跳出,欢快地奔入铺满金雪的天地里。
烛蛇从山河图中冒出一个蛇头来,看一眼外面冰天雪地,又缩回图里,盘住自己的蛇蛋,守在石中火旁继续孵蛋,一点也没有要出图的打算,宣芝便也由着它去了。
她神识附着在图上,听到隐藏在云雾深处的桃树抱怨,“你把那条蛇赶出去,我不要躲躲藏藏,把我放到图中心,你一打开图最先看到的就是我。”
宣芝随着他的抱怨,去到崇山峻岭之后,拨开弥漫的云雾,看到那片熟悉的小山坡上树冠丰茂的桃树时,她很是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长大了这么多?”
申屠桃说他想要长大,回到山河图里,但宣芝一路从沉云渊到天麓台来,路上要应付太多邪魔,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催动山河图中的时间流速。
更何况她还收了许多灵兽动物入图,加快时间流速亦会影响到它们。
但仅仅这么三五日过去,申屠桃的桃树却整个大了好几圈,主树干从只有她小腿粗细,到现在已经快与她的腰差不多。宣芝同手环抱了一下树干,望向头顶分出的三根主枝干,主枝干上又有无数细枝分出去,叶冠浓密如华盖,覆盖了半个山坡。
这看上去已经是一株成年的大桃树了。
枝叶掩映间,一道身影出现在枝干上,申屠桃坐在枝干上,单手扶住树身。
他看上去长大了一些,但也没长大多少。大约七八岁,手脚都拉长了些许,从圆墩墩的小圆萝卜,变成了长条型的小萝卜,脸上肉嘟嘟的,和哪吒一样挂着婴儿肥。
银发被整个拢在头顶,扎成了马尾,碎发垂在肩上。
申屠桃低下头,红眸看向她,冷着一张臭脸,撇嘴道:“长得还是太慢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生长了,可还是好慢,这具身躯还是这般单薄无力。
宣芝满眼都是坐在枝丫上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一点也没体会到他的烦恼,高兴地张开手臂道:“快来,让阿娘抱抱。”
申屠桃撇开头,反而往更高的枝丫上爬去,冷漠拒绝,“不要。”
可恶,怎么才七八岁就学会了叛逆!
老母亲被逆子伤透了心,她揉揉仰得发酸的脖子,往山坡上爬,围着桃树打量了一圈,嘀咕道:“你该不会要长得和渡虚山的桃木一样大,才算是成年吧?”
怎么回事,突然感受到了养崽的压力。
申屠桃耳朵比狗还尖,树叶沙沙响动,他忽然从距离宣芝最近的枝丫上冒出头来,从上往下盯着她,难以置信道:“渡虚山的桃木?除了我你还种了别的桃木?”
宣芝:“???”你怎么连自己的本体都不记得了?这个质问负心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申屠桃抓着桃树末梢细软的枝条,坠到地面,来到宣芝身前,挤进她怀里,拉起她的手环在自己身上,仰头酸溜溜地问道:“它很大吗?有多大?也是你亲手种的?渡虚山在哪个地方?这个名字我好熟悉。”
宣芝:“……”不是不给抱吗?现在你知道撒娇了?
怀里银发红瞳的小少年,左脸写着“你怎么可以还有别的树”,右脸写着“原来我不是你唯一的树”,委屈又嫉妒,旁边的桃树沙沙地抖个不停。
宣芝被他湿润润的红瞳盯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解释道:“不是我种的,我只种了你。”
桃树的抖动一下子停了,申屠桃眨眨眼睛,“真的?”
“嗯,真的。”宣芝坚定点头,捏了一把他的脸。把别在衣襟上的留影珠摆得更端正了些,势必记录下鬼帝陛下年少无知的每一个高清细节。
宣芝从山河社稷图中退出来时,还能听到申屠桃发出不服输的豪言壮语:“不管渡虚山上的桃木有多大,我都会长得比它更大!”
宣芝笑得停不下来。
你最好可以。
沧琅秘境里三尊神像落成,邪魔可以说是无处遁形,秘境里安宁了好些日子,宣芝跟施念念几人去三座神像山都走过一遭,越走到近前越能感觉到这天然而成的神像神威赫赫。
神像山下已经有了一些祭拜的痕迹,甚至有炼器师炼制了香炉鼎摆在山脚下,鼎中有香烛袅袅燃烧。
秘境里的风雪停了,也不用再担心邪魔祸患,入秘境的修士又想起了自己入秘境的初衷,开始四处搜刮秘境当中的灵宝资源。
沧琅秘境内大半仙草灵兽都毁在邪魔手中,所剩资源越发捉襟见肘,为了争夺残余的资源,修士之间便也时常爆发冲突。
可能因为宣芝体内有沧琅秘境的一条地脉,看见修士薅秘境羊毛就觉得心口疼,像是被人偷了家,恨不得将他们通通赶出去。
不过沧琅秘境却不是这么想的。秘境里的一些资源需要流通出去,同时也需要修士能带来秘境之外的东西,哪怕是其自身的血肉灵骨。修士在狩猎秘境里的珍宝灵兽时,秘境也在狩猎他们。
宣芝和施念念拎着师父给的任务清单,踏过那些危险重重的境地,险象环生之时,抑或是和人打得头破血流,说不准就得挂在秘境里时,便有了深刻的体会。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猎人还是猎物。
黄昏将近时,宣芝和施念念从一片沼泽地里冲出来,将任务清单上的最后一样东西塞进储物袋里,身后跟着几个追来的修士。
施念念行进期间,屈指朝四面弹出几张符箓,符箓落地便消失于无形,周遭空间都跟着扭曲重叠,结成一座鬼打墙的符阵,将身后追兵困在其中。
宣芝望了眼头顶,感觉到蕴含神力的罡风从上空灌下来,慌忙喊道:“师姐,快点,我们得回山洞去避一避。”
施念念疾步奔过来,抓住她的手,筋斗云裹住两人,云团倏地弹远。
两人回到她们往日休憩的山洞时,夜色才将将降临。
秘境上空摇曳着如同缎带般的极光,秘境里虽然没有了邪魔之患,但三位大神残留的神力隔三差五就要动荡一番。
施念念望着外面激烈的神力对撞,纠结了良久,凑过去贴着她的耳畔,小声地问道:“师妹,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家这三位大神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啊?这打架打得也太频繁了点。”
宣芝眨眨眼,朝外看去,一脸真诚道:“没有啊,他们应该就是偶尔切磋切磋而已。”
第95章
神灵的友好切磋使得秘境里的生物都潜藏蛰伏起来,沧琅秘境的夜晚无比寂静,只余下绚烂的神光在秘境上空动荡。
宣芝倚靠在山壁上,听着施念念同颜印两人联系,交换彼此的情况。她有些昏昏欲睡。
修士并不太依赖睡眠来休息,自从她金丹之后,便很少有这样困倦的时候,宣芝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反抗,放任这股睡意将自己拉入沉眠中。
她刚合眼不久,便入了梦。如她猜测的那般,在梦中见到了熟悉的故人。
“玄晟娘娘。”宣芝高兴道,她还以为上次一别之后,她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位温柔的女神了。
玄晟元君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没有穿着重重铺叠的繁重礼衣,衣裙的颜色也不似以前淡雅。裙摆上百花盛放,浓艳纷杂,发髻上佩戴着形如枝蔓的金色钗饰,整个人色泽浓烈而张扬,如同把整个盛夏穿在了身上,艳而不俗,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宣芝一时间看呆了,玄晟元君瞧见她呆怔的模样,问道:“我这样不好看么?”
宣芝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好看好看!”她还想多夸两句,奈何临到关头词穷嘴笨,只会发出“超好看”的傻叫。
玄晟元君掩嘴轻笑,笑起来的模样还和以前一样温柔似水。她捻起自己的裙摆,说道:“我以前好像很喜欢这种五彩斑斓又张扬的颜色,我请人去查阅了大玄建国之前的档案,太久远了,只留下了些许只字片纸。”
玄晟元君原本不是来同她叙旧的,她此番前来,是为告别。只是身边没有人能同她说起这些残卷,便在宣芝面前多说了几句。
“有一份残卷里记载,‘山君喜彩衣,晟山多繁花’,更早的一份残卷上还说,‘山君性烈,晟山气象诡谲,精魅横生,多凶兽毒藤,食人,寻常人不敢入’。所以萧氏硬着头皮闯入晟山,才得以躲避过灾祸。”
玄晟元君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也是淡淡的,眼眸中映着裙摆上浓烈的颜色,试图追寻那个性烈好彩衣的自己。
但那些过往就如这些文书一样,被遗忘在人间的角落里太久了,连她都不记得了。
在大玄建国的历程中,每一场战役,兵将先祭天地,再祭山君,山君带着晟山灵魅凶兽和兵将一同上战场。大玄六部落中也有各自崇拜的神灵图腾,六部落的主神是在仙界有封号的神灵。玄晟只不过是一介地灵,凡人加封的山神,不是仙更类妖。
宣芝听着玄晟元君所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从初始见到玄晟元君,她便是温柔包容的样子,但她想,个性张扬披甲上战场的元君,应该也是另一番好风景。
那时候,晟山萧氏一族被称为蛮邪。后来蛮邪逐一统一六部成了正统,关于玄晟元君的记载便也渐渐端肃清正了起来。
玄晟受封正神之日,登上天道台,斩落的大约是自己身上一点点被剥离的妖性。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现在看到这些古卷记载,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玄晟元君道:“鬼帝陛下说得没错,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就算穿上彩衣,也没有了当初的野性。
宣芝睫毛轻颤,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来之前,见过鬼帝陛下吗?”
玄晟元君颔首,“他在天道台上受刑。”
“受刑?”宣芝蓦地抬眸,一脸诧异,紧张地揪住玄晟元君的袖摆,“为什么?受什么刑?这贼老天怎么这么喜欢惩罚别人?”
玄晟元君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想了想,抬手轻柔地覆盖在宣芝眼皮上,将自己的眼睛借予她。
“天规有定神灵不可真身下界,但鬼帝破开两界之壁,真身入人间停留三个时辰,被罚囚禁天道台。”
真身下界。是那个时候吗?她在拂来宗问道阶上与他那一次匆忙的见面,他那个时候原来是真身破界而来?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不是不回应她,是不能回应她。就连他的小分身,他都没办法管。
宣芝耳边听着玄晟元君的话音,眼前浮出仙界之景。玄晟元君从神庭出来,踏上祥云往仙界虚海之巅而去。
仙界琉璃宫殿,悬空长桥在云霓之间若隐若现,从宣芝视野里一晃而过,片刻后,一座云雾环绕下恢弘的白色圆台出现在她眼前。
宣芝透过玄晟元君的眼,看到隐匿在天道台外层层堆叠的祥云里的仙人。都是因天道台上的动静而来。
天道台上矗立十二根高大天柱,柱上盘缠金鳞瑞兽,每一根柱上兽口中都喷吐出条条金色铁链,有些金链已经垂落到地上,链条上被凝固的血裹得暗红,还有一部分仍然穿透他周身灵窍上,锁缚住坐在天道台正中的人。
申屠桃浑身都是受刑的痕迹,血迹从他身下沿着天道台上的沟壑往外蜿蜒,和金链上的血一样已经凝固了。
他抽离着身上剩下的金链,察觉到天道台外来人,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一条一条将贯穿在他身上的链条抽出来。
玄晟元君望了一眼天道台上方金字,天道台对鬼帝的刑罚已经结束,她温声道:“恭喜陛下重获自由。”
申屠桃这回连头也没抬,他抽离锁链的动作不疾不徐,只是机械地重复,脸上始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无动于衷自己身上的伤,也无动于衷天道台外围观他的仙人,只剩锁链丁玲的撞击声在天道台上回响。
宣芝一时间心绪起伏太大,梦境险些崩溃,梦境若是崩溃,她便也没办法在借助元君的视角了。宣芝努力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强制冷静下来,又生气又难过地问道:“天道台对他做了什么?”
玄晟元君微微蹙眉,她也看出鬼帝的异常,分神于宣芝梦境里回道:“十二天柱刑罚,每时辰轮换一次,受三灾九劫十二刑。”
玄晟元君试图与申屠桃搭话,被对方完全无视,她身后飘来一道清雅的声音,无奈道:“他不会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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