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可扑不可坑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哭声。
安塔妮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
卡洛琳原本抱着被子背对着门,听到门的响动惊慌回头,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下一秒,她一把用被子蒙住脑袋,尖叫起来:“你是不是想死?滚!滚出去!”
安塔妮亚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床边:“别担心,我不会被你传染的。”
“啊?”卡洛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她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马上惊讶地问道:“你也得天花了?”
“已经好了。”安塔妮亚微笑道,顺便仔细打量了几眼卡洛琳。
除了耳后的一点和手腕上的零星几个疱疹,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几个疱疹也没有发展成水疱。
还好。
应该是轻症,估计很快就好了,也不会留疤。
“我参加了牛痘疫苗的公开实验,医生已经证明了疫苗可以预防天花。”安塔妮亚给卡洛琳掖了掖被子,“你的病也不严重,很快就可以好起来了,放心吧。”
或许是口罩和开水的功效,或许只是运气好,卡洛琳染上的是那种较轻的天花,不会有性命危险,如果养得好,连疤痕也不会留。
安塔妮亚心里松了口气。
卡洛琳恐怕是因为她改变了历史才染上了天花,她虽然无法告诉她,却总得对她更关照一些。
卡洛琳愣愣地看了她好半天,突然“哇”地一声抱住她哭起来:“呜呜呜安塔妮亚!我真的好害怕自己像卡尔哥哥那样死掉……”
前几天还带她骑马的哥哥,转眼就像她现在一样躺在床上发起高烧,又过了几天全身浮肿起疱疹,再次见到,便是他的葬礼。
安塔妮亚安抚地拍着小女孩的背:“别怕,我陪着你呢。”
她接种了天花,本来也需要在单独的地方观察上一段时间。
自从回到维也纳之后,她便一直在为瘟疫的事而奔走,如今倒是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可以从看书学习开始,试着扭转自己的命运。
安塔妮亚上辈子年轻时,要么在女傅的督促下不情不愿地读书,要么在凡尔赛宫里干脆让人给她读书。
但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一直没有看过书。
从巴黎流言四起,对她大加挞伐的时候,她便开始关心国家大事。
被囚禁在丹普尔堡时,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于书页之间找到了某种让灵魂要么燃烧要么平静的力量。
如今,她拥有了那时的自己最稀缺的东西——时间。
……
两周后,安塔妮亚和病愈的卡洛琳一起走出了塔楼。
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了维也纳全城——天花疫苗的公开实验圆满完成,公主殿下和那位异国小少年都安然无恙。
每一天,每一所能够接种牛痘的诊所都排起了长队。
虽然教会对民众普遍无视了来自神的警告非常恼火,但也不再敢天天在礼拜中阴阳怪气地指责女王和安塔妮亚公主殿下。
——曾经有一位过于虔诚又过于自负的神父这么做了,结果当即就有人戴上帽子,转身离开了教堂,那位神父从此沦为了街坊邻居口中的笑柄。
而维也纳医学联合会虽然还是对王室支持斯维登医生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十分不满,但毕竟参加实验的就是公主殿下本人,他们纵使憋了一肚子言论也说不出来了。
当初最早做牛痘实验的那一家人惨死的案件也已经告破。
那家人被安稳地葬在了维也纳斯安蒂公园最好的墓园,王储约瑟夫亲自出席了葬礼,向民众宣告奥地利一定会让普鲁士的凶手为此付出代价。
“果然是普鲁士那帮恶棍的下的手!”
“强盗!野蛮人!”
“我就说了,之前全城民愤四起,奇怪得很,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不过安塔妮亚没想到的是,瘟疫过后,她自己遇到的第一个考验居然是钢琴、德语、法语和缝纫课的考试。
布兰德斯夫人没有跟她一起去俄罗斯,对她这半年来落下的功课十分关心——她们非常了解这位年轻的女大公,知道她在外面肯定不会花心思去学习的。
于是,安塔妮亚接到通知,三天后老师们就要来检验一下她的功课忘得怎么样了。
法语和缝纫课都好说,她在巴黎说了那么多年的法语,也许多次亲自上手为裁缝指点过华丽时装的设计与缝制。
她当然不会突然显露出过人的法语和女红天赋,考试故意考差一点还不容易么?
然而德语和钢琴就麻烦了。
她十五岁嫁到法国,此后二十多年再也没说过德语,其实德语几乎都快忘光了,重生回来也就是靠着仅剩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底子撑着——好在此时的她年纪还小,德语课本身也学得七零八落,所以说话不至于露馅。
但考读写就难说了。
至于钢琴……安塔妮亚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某位小音乐家不是还在维也纳么?干脆去找他帮忙好了。
顺便有机会的话提点一下他,让他以后量入为出些,别整日过得入不敷出、凄凄惨惨的,太可怜了。
安塔妮亚坐着马车惬意地经过比以往热闹许多的克恩顿大街,正要拐进霍比根堡巷时,马车忽然紧急一个刹车。
“小心看路!醉鬼!”马车夫愤怒地喊了一声。
安塔妮亚打开车窗往外看去,发现一个醉鬼正拎着酒瓶从拐角的酒吧走出来,马车差点就撞到他身上。
醉鬼喝得满脸通红,走路都趔趄,听到马车夫的叱责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杂种,怎么脾气这么大?是不是打了牛痘疫苗啊?”
马车夫懒得理他,更不想让年幼的公主听到些什么街头流浪汉的腌臜话,径直调转马头往旁边驶去。
这里是繁华的商业街,路边的店铺出入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听了醉鬼的话,有好几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你们可真没种!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天花公主搞的一出么。”
醉鬼抬起酒瓶子“咚咚咚”地敲着身旁屋檐下挂着的冰凌,“风纪女王生出一个天花公主,哈,哈哈哈!”
马车本来都要驶离了,马车夫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歉意地回过头低声道:“殿下,我这就去教训一下那个混蛋……”
“不用理他。”安塔妮亚淡定地答道,“走吧。”
天花公主?
比起法国人曾经给她起的赤字夫人、□□王后之类的绰号,差远了。
她的内心实在是毫无波澜。
马车夫有些不情愿:“啊?您真的不……”
“走吧,先生。”安塔妮亚慵懒地靠在了柔软的靠背上。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朝着醉汉直冲过去猛地一推,竟然把他推得歪倒过去,“咚”地一声撞到了墙上。
那娇小身影的兜帽也随之掉落下来,露出底下熟悉的金色头发。
小女孩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愤怒地尖叫:“我不准你这么说她!道歉,你这个蠢货!”
“……”安塔妮亚一个趔趄,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卡……卡洛琳?!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居然还不知轻重地跟平民打架!
虽然她在宫中活力四射,弟弟马克西米利安从来打不过她,但这可是个成年男人!
醉汉大声地咒骂着爬起来,满头都蹭上了墙角的雪。他高大魁梧的身影在卡洛琳面前就像一头巨大的棕熊,咆哮着伸出了手——
正当安塔妮亚惊恐地想开口叫马车夫下去帮忙时,两个男人猛地从醉汉身后扑上去,一把将他摁在了墙角,厚厚的积雪簌簌坠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路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冲了过来。一名妇女将卡洛琳拉到一边,其他人则愤怒地围了上去。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
“安塔妮亚公主亲自参加公开实验,为了拯救人们赌上了性命,可不是为了救你这种败类的!”
“天花怎么不把你带走呢?”
安塔妮亚:“……”
她又看了一眼被侍女拉着还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前去的卡洛琳,默默地放下了车帘:“先生,走吧。”
……
好在霍比根堡巷里没什么人,更不会有人认出她。
安塔妮亚怀着有些微妙的心情走进了莫扎特住的旅馆的花园,还未走进大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欢快、热烈、宛如歌唱,确实是莫扎特少年时的风格。
她驻足门边静静地停了一会儿,然后趁乐曲间歇时推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她还没看见钢琴前的小音乐家,倒是第一眼看见了斜倚在旋转楼梯边的黑发少年。
他微眯着眼,似乎仍陶醉在优美的乐声之中。
“殿下!你怎么来啦?”还没等安塔妮亚开口,琴声戛然而止。
莫扎特惊喜地从琴凳上跳了下来,蹦跳着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我正为特斯拉先生演奏呢!他可是一位格外慷慨的绅士!”
“哦——”安塔妮语调上扬,亚凉凉地斜睨了尼古拉一眼。
她那样慷慨大方地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能够在她关禁闭期间继续安心研究蒸汽机,结果他拿她给的钱来包乐师?
呵,安塔妮亚在心里冷笑,尼古拉的运气倒是真好,能从冬宫险象环生的境地里逃出来,能通过她和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搭上线,解决合法身份问题,甚至还能请到莫扎特为他演奏——
他知道莫扎特几十年后会成为多么有名的音乐家么?
尼古拉也发现了她的到来,安静地站直了。
少年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胸口的丝绸领结,对她微微鞠了一躬。
“殿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莫扎特拉着她的手走到尼古拉面前,“这位是我的新朋友特斯拉子爵!”
知道了知道了,他是克罗地亚一位伯爵的儿子,受皇帝夫妇的邀请来维也纳学习研究。
不必介绍了,我比你还熟呢。安塔妮亚有点不耐烦地想要打断他。
可莫扎特说得兴高采烈,她一时竟然插不上嘴。
“特斯拉子爵来自亚得里亚海深处隐世岛屿的炼金术师世家,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已经是一位非常厉害的炼金术师和预言家了!”
安塔妮亚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瞥了那位始作俑者一眼。
小特斯拉先生听着莫扎特的介绍,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没有半分尴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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