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朝尘
再是冷心无情的人,对着自己从襁褓中带大的孩子,总会有几分心软。
宁安华的心就已经化成了一片。
她捏了捏宁安青的小脸说:“等你好全了,想吃多少都依你,好不好?”
檀袖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擦掉了几滴泪。
菊露对菊影挤挤眼睛。
檀袖姐姐早就一心都是二姑娘了。
这时,垂花门响动,宁安华抱着宁安青走到门口看,是一个婆子进来,急匆匆边跑边说:“大爷回来了!”
宁安华忙问:“今日又不是他放假的日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他可吃了饭没有?”
话音没落,宁安硕也从垂花门里出来,沿着东边游廊过来,靴子踩在廊上一阵急响。
宁安青先看看宁安华,又看看宁安硕,便朝檀袖伸手要抱,和宁安华说:“姐姐,我先回屋子了。”
宁安华摸了摸懂事的小妹妹头上扎的小揪揪,檀袖便抱着宁安青回房了。
“什么事这么急着回来?”宁安华拉住宁安硕不让他行礼,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宁安硕拿袖子一抹脸:“没什么大事,是我几天没回来,所以路上急了些。”
宁安华道:“进屋说罢。”
灌下一壶酸梅汤,宁安硕帮林如海传了话,又说:“姐姐若不想他们接侄女走,不管表哥有没有法子,他也得拦住了才行!”又嚷嚷着饿,抱怨林如海都没给他饭吃。
宁安华便叫檀衣进来,令厨房快些弄一桌饭,有什么就上什么。
宁家人口少,厨上都是按时按顿做的饭,宁安硕是突然回来,厨上只好把下人们的分例菜挑好的先送过来,再赶着做一顿。
一看菜色,宁安硕先向檀衣等点头,笑道:“是我抢了各位姐姐的饭吃了。”方风卷残云饱餐一顿。
饶是宁安华知道这个岁数的男孩饭量都大,也忍不住说他:“慢点吃,难道表哥这些天还真饿着你了?”
宁安硕只是笑。
等他吃完,丫头们的饭又好了,宁安华让她们都去吃饭,和他说:“我倒觉得贾家把玉儿接走没什么不好的。”
宁安硕愣住:“姐姐莫不是在哄我?”
宁安华笑道:“后娘难做。如今我和玉儿再好,等我成了她后娘,十分的好处在别人眼里也会折成五分。玉儿纵然心里明白,何苦叫旁人离间我们,伤了情分?贾家是她的亲外祖家,又是铁了心要接她去,俗话说,疏不间亲,我拦下她不许去,以后若有半点不好,都是我的不是。况且那是公门侯府,她一去,有国公夫人亲自教养,许多姊妹相伴,或许比留在这里还好。”
林如海还活着,暂时不用担心林黛玉过上“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她这么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就算是对于林黛玉自己来说,到底是在荣国公府的日子好,还是在“表姑兼后娘”身边过得更舒服,也得她亲自体会了才能完全明白。
宁安华又道:“再说,贾家和林家之间的联系就只剩玉儿一个,不把她接过去,贾家能安心吗?荣国公夫人是你表哥的岳母,他孝敬他岳母,我是什么身份要拦?”
宁安硕听完,也觉得林黛玉上京是对大家都好了,便问:“那我怎么同表哥说?”
宁安华笑道:“你只说我年轻位卑,无可教导表哥之处,也不愿让表哥和玉儿为了我为难。”
这是大半个月以来,宁安硕第一次感到些许放松。
至少姐姐这几年不会吃亏的。
太好了。
天色已晚,宁安华就让宁安硕留在家里歇息,明日再去找林如海。
谁知就在这日深夜,宁安硕发起了高烧。
第16章 男女之别
弦月高悬,星光大放,婆娑树影下,宁宅垂花门紧闭,大门洞开。
不算宽敞的前院中,小厮男仆们脚步匆匆,往来不休。
马车停下,白管家半是请半是拽,领了大夫匆匆往院内走,小厮们在后面七手八脚地关上了门。
宁安硕的书房只有里外两间,外间没什么遮挡,里间是他的卧房,门边倒有一面屏风。白管家去请大夫时,秦嬷嬷便已命小厮们把屏风挪到临窗榻前。
人报大夫请来了,宁安华便将在冰水中浸过的巾子拧干,换下他头上的。秦嬷嬷忙请她入屏风后暂避。
大夫先看宁安硕的面色眼耳舌苔,摸了摸他的手足腋下,诊了脉,又问小厮们他近一月来的起居。
知道大夫早晚会问这么一遭,摘云从发现大爷发烧起就心里发慌,就怕被大姑娘知道。
可事关大爷的病,他只得一一地说了:“从本月起,大爷越发用心念书,每日亥正二刻才睡,不到寅正就起了……”
宁安华在屏风后一算,宁安硕这是晚上十点半睡,凌晨不到四点就起床,中午她是知道的,每日午睡也只两刻钟。
檀衣看到姑娘的面色立刻变得更差了。
大夫看诊毕,便细说了宁安硕的这病是因睡眠不足、劳累过度、思绪繁杂、心绪过重引起的,今日一齐发作出来,看上去虽险,却不大妨碍,只要退了烧再静养数日便好了。
宁安华心下才一松,余光就瞥见秦嬷嬷正闭了眼睛念佛,整个人都似找回了主心骨。
白管家谢过大夫,请出去开方用药,那大夫又道:“幸而激发得早,若再存上两三个月,伤了根本,就不好养了。”
听得这一句,摘云扫月几个“噗通”就朝着屏风跪下了。
宁安华且不急着收拾他们,先让秦嬷嬷打扫出一间客房留大夫住下,方让他们起来:“等你们大爷退了烧再说。”
摘云等都提起二十分小心,打起精神伺候着,什么喂药换巾帕全都不必檀衣诸人动手,做得比丫头们还细心。
没了外人,宁安华命把屏风撤去,就坐在窗边榻上,看众人围着宁安硕忙碌不休。
到了天光微曦的时候,宁安硕醒了。
宁安华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姐姐?”宁安硕有些心虚。
宁安华没说话,从檀衣手里接过一碗水,一勺一勺喂他喝。
喝了几口水,宁安硕觉得喉咙舒服了些,人也清醒了不少,忽觉宁安华有些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了?”
宁安华微笑:“没什么。”
她把目光转向窗格,看着透过来的微光:“只是看了一夜他们为你忙碌,想告诉你几句话。”
宁安硕抿唇:“姐姐……”
宁安华笑道:“你才是宁家的主心骨,对宁家来说,你比我重要得多。你再如此急躁,不知道好生保养,真把身子弄坏了,宁家怎么办?青儿怎么办?我……将来受了委屈,又该找谁给我出头?”
她记得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宁父离世不久,林旭病重,原身脑袋磕到了桌角,昏迷了足足三日四夜那几天,嬷嬷们照顾她自然也是尽心的,宁家的气氛却远没有宁安硕今日高烧紧张。
这些年她把宁安硕照顾得太好了。他从六七岁长到十一岁,竟只得过三次不痛不痒的小风寒,不过咳嗽几声,流几日鼻涕,吃两剂药就能好。
所以,直到今日,她才能如此切实地体会到,在下人们心中,宁安硕到底比她重要多少。
这样也好,她不必再去想她原本有没有可能可以不成婚,不嫁人,一直留在宁家做大姑娘了。
有宁安硕这个男丁在,宁家的正经女主人只会是他未来的妻子,而不是她这个姐姐。
远香近臭这个道理不只适用于继母和继女之间,也适用于老大不出阁的大姑姐和弟媳妇之间。
她该仔细想想,该怎么把做林如海续弦的日子过得更舒服了。
宁安华放下水碗,摸了摸宁安硕的脸:“摘云扫月四个每人二十板子,暂且记下,等你好了再打。既然要做一家之主,做事之前就要想周全些,别因为你自己的过错,寒了下面人的心。”
宁安硕要爬起来领训,宁安华按住他:“也等你好了再说罢。”
她又笑道:“这一个月不许你去上学,也不许你读书,只许到扬州城内外各处逛去。正好我几年没骑马了,你亲自带人护着我。学里有人去给你请假。”
宁安硕忙笑道:“姐姐想乐一乐,我自然奉陪到底了。”
到底是在病中,他吃了饭又吃过药,没过半刻钟就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到黄昏方醒。
这一日,摘云四人是两两一班,轮流陪侍在他身侧。他醒来时,恰是扫月在旁,忙问:“爷饿不饿?要不要方便?”
宁安硕退了烧,痛出了一身汗,浑身上下又累又松快。
他搭着扫月两人的手下了床,笑道:“是我的不是,连累了你们。你们别委屈,我以后再不如此了。”
扫月鼻子一酸,又是想哭,又是在笑:“我的爷,这话可当不起!从小儿到大,我们也不知陪爷胡闹过几十回了,又不是头一次挨打。只求爷往后多顾惜着自个儿,就是我们做奴才的福气了。”
换做以往,这话宁安硕听过,也就当这事过去了。
可回想起姐姐今日的话,又想到姐姐平常是怎么待檀衣几位姐姐的,宁安硕对比了他和小厮们,心里知道这次确实是他做得不好。
他拍了拍小厮们的后背。
扫月吸了吸鼻子,抹把脸,又回道:“上午舅爷派了大管家来看爷,舅爷让爷只管好生养着,不必急着上学去。”
宁安硕抓住扫月:“趁天还没黑,你快去表哥那里帮我带句话。就说:‘弟年轻位卑,不愿让表哥和侄女为难’。记着,别当一件大事去回,只说我派你去给表哥请安道谢,顺便说出来就是了。”
扫月虽没大听懂,还是按着宁安硕的话,忙过去传话了。
不一时,林如海得了话,便至黛玉处商议:“你过去住几年也好。一则解了你外祖母思念之情,二则你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上京一路,可以增长见闻,与你舅氏姊妹们相伴,也可取长补短,彼此有益,这就不枉离家几年了。”
林黛玉抬头道:“爹爹可别忘了给我写信。”
林如海笑道:“玉儿想家了,着人回来说一声,爹爹立刻派人去接你回来。”
林黛玉便问:“那我何时启程?琏二哥和二嫂子只怕不好在外太久。”
林如海道:“不急,至少要等你母亲百日之后再送你走。”
他微微一哂:“他们若等不及,先回去就是了。”
*
且说贾琏昨晚不但没求得能出去和王熙凤团聚,还因“夜里读书不认真”,被林如海打了十戒尺,手肿得连书都捧不住了,更别说做些自我纾解的事。
他一晚上又气,又憋得慌,根本没睡好,今日一早起来自然是萎靡不振,不免担心学里表现不佳,差宁世叔太多,传到姑父耳中又遭斥责。
谁知宁世叔家去了一晚,竟病了,要告假一个月。
学堂里分男女上课,和他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贾先生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宁世叔没来,贾先生这一日便对他松了不少,又教他许多可以应对林姑父的文章。
果然,晚饭过后读夜书,贾先生今日教他的东西有了大用。
他答完林姑父的最后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放松,忽听林姑父说:“数年未亲给老太太请安了,待你姑母百日之后,你带了玉儿回去,也替我给老太太问好罢。”他一惊,差点一口气没换明白。
凤丫头怎么把这事办成的?
贾琏满面笑意,忙要说些什么,可他心里一算,姑妈才走了四十天,姑父这意思是……
他想把林妹妹接走,还得再上两个月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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