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朝尘
王夫人顶着全家人——特别是贾政——惊惧、怀疑的目光,膝行上前:“妾身在。”
孔准打开圣旨:“……经查实, 贤德妃之母王氏, 包揽诉讼,高利放贷, 有违律例,本应依例追责,念及贤德妃多年服侍之功,只褫夺王氏诰命, 半月内上交户部一应违律所得,闭门思过三年, 钦此。”
王夫人抖身下拜:“妾身接旨。”
孔准侧开半步,笑道:“贤德妃娘娘在紫宸殿外脱簪待罪,愿替母受罚,陛下感于贤德妃娘娘孝心,才格外网开一面。咱家多嘴一句:王太太今后可要谨言慎行,不要再累及贤德妃娘娘名声,扰动陛下后宫清净了。”
王夫人羞悔得无地可处,几乎想一死罢休。
可她最后还是撑住了体面,缓缓站起来,面向孔内相,垂首深福:“多谢内相赐教。”
孔准忙笑道:“当不起。”
王熙凤小心上前,把王夫人扶了下去。
贾政便忙搀扶贾母站起来。余下人等也各自起身。
孔准又笑道:“咱家再多嘴一句,念及昔日宁、荣二公,陛下对贵府上也是格外宽了。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还望众位能勤勉修身,再为朝廷培养出几个可用之才啊。”
贾政便忙领贾宝玉、贾环、琮、兰等上前,恭领内相所训。贾政又要留孔准吃茶。
孔准辞了留茶,也没收贾政用并不熟练的动作塞来的荷包,当即便回宫复命去了。
……
紫宸殿。
自从看了从贾家和家下奴才们家里共抄出多少财产,皇上嘴角上扬已有半个时辰了。
虽然加起来才二百万出头,也就是甄家、穆家的零头,可这已经比他预料中多了一倍。再加上收回来的两府爵产,以后不用再发给俸禄,长远看,总数目也不算小了。
说起来,贾家和五年前的皇室还真是像。国库穷得精光,倒是臣子奴才们贪得腰包肥满。
宁国府官中还有三十来万,荣国府官中精穷,不抄也罢,还又算他“开恩”了。
再等王氏的银子交上来,今岁给辽安军的军费便大约能凑齐了。
皇上暗暗一叹。
若非着实缺钱,他大可以再等几年,把贾家、王家、史家一网打尽。可现在朝中能办事的人还是不够,他少不了贾化做出头鸟。王子腾也还算可用,史家无大错,都只能先放着不管。
这几年要紧的大事,京中和东北已算安定下来了,永明和驸马在南海暂时还算顺利,贵州滇藏一带有卢爱卿,至于西北,等慎勇伯伤好,正好可以派去,还有立储……
皇上神色变淡。
永行是皇后嫡出嫡长子,论身份,论能力,若要立储,必然是他。
他用给皇子选秀选妃暂时拖住了朝臣们。但明岁他便四十了,等永行大婚,朝堂之上必会再催立储,以固国本。
太子,国本……
快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为了皇权,他已经登基十年,父皇仍想废他,杀他。为自保,他不得不杀了父皇。
身为皇帝,却被人压制十数年,不得掌权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
永行如今纯孝,等他做了十年、二十年太子,还会一如今日一般,不存争权夺位的野心吗?
还有他自己……
他愿意与太子分享多少权力?
……
荣禧堂里,邢夫人和尤氏婆媳仍在抽噎。上至贾母、贾政、王夫人,下至小丫头们,也都红肿了眼睛。
但哭归哭,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过。
圣命令半个月内上交宁国公府,财产已被抄完了,只剩下些粗苯家具,都贴了封条,还有尤氏婆媳的嫁妆没抄。
尤氏是贾珍续弦,出身不高,嫁妆也不多,贾蓉之妻亦是续弦,出身还不比秦氏,婆媳俩都只有些金银首饰体己,嫁妆里无一处房产。等上交了宁国府,两人几乎无处可去了。
贾母便命:“珍哥儿媳妇,蓉儿媳妇,你两个挑上晓事的丫头婆子,还有心实本分的家人选几房,这就搬到我这边住罢。等蓉儿回来,先把这边前院书房打扫出一间给他养伤。”
婆媳二人跪在贾母膝下叩谢老祖宗。
贾母让王熙凤扶她们起来,问王夫人:“你还完银子,还剩多少钱?”
王夫人低头说:“我的嫁妆还有些,也够使的了。”
贾母知道她嫁妆丰厚,还从修园子里捞了不少,不会缺钱,便道:“咱们家南边还有几亩地,是不入国库的。库里还有几千银子,二老爷,等大老爷的事完了,你送他回去……”
她哽咽难言,又不肯放声大哭,那一种强忍的神色,看得满堂子孙都心酸起来。
贾政跪在贾母面前,想起从小和大哥一处长大、上学的日子,也哭得泪沾衣襟。
而想到从此没了依靠,儿子儿媳都和她不亲,邢夫人更是哭得几乎昏死,也顾不得心里嘲笑王夫人了。
忍了一会,贾母继续道:“你送他回去,再买几亩地,将来子孙在京中住不下去了,回南好歹有口饭吃。”
贾政叩首,胡子上的泪珠抖了下去:“是。”
贾母道:“咱们家里从此不比以往了。以后用人用钱的地方,该裁的裁,该蠲的蠲。家里奴才,服侍有功的,想出去就放出去。凤丫头,这事你办。”她看王熙凤。
王熙凤很快领会了贾母的意思。
家里奴才,有功的可以放出去,平日偷奸耍滑,不干正事的,就趁便卖了。
正好赖家、周家几家管家都被官府拿走了,只剩林之孝,少了这些难缠的,打发别人也容易。
就是可惜了他们贪去的那些银子,分明都是贾家的钱,却进了国库……
她正想着,又听贾母开口,忙止住细听。
贾母最后吩咐:“我还没死,且不必分家,还是一起过。等我死了,再分不迟。我历年的体己,盖这园子花了一半,还剩几两棺材钱,也留不住了。孩子们成婚的使用,各人爹娘哥嫂出一半,我出一半,有多大能耐,就办多大的事罢。”
她心内默默叹息。
贾家遭逢此劫,不知宝玉和云儿的婚事,史家会是什么意思。
贾政、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都纷纷跪下。
贾母道:“不必多废话推辞了,就照我说的行。”
这时,门上来报,官府把贾琏和贾蓉送回来了。贾政忙命贾宝玉、贾环带人去接。王熙凤命人快去请大夫。
被分别打了五十杖和一百丈的贾琏与贾蓉,像两瘫烂泥一样被抬了回来。
王熙凤不必说,早和贾琏没多少情分了。贾蓉续弦和他成婚才两三年,贾蓉待她平常,她对贾蓉也只不过面子情儿。尤氏对染指了两个继妹的继子,更没了多少好感。
但突遭大难,此情此竟,怎让众人不放悲声?三人都围在丈夫儿子身边哭个不住。邢夫人等人好容易止了泪,又不禁哭了。还有贾母,见了孙子和重孙子被打得这样,也哭得气短。
这回是李纨把众人劝解住了,先将贾琏、贾蓉抬到内室,让大夫诊治,又请邢夫人、王夫人侍奉贾母回房。姑娘们也随贾母回荣庆堂了。
荣禧堂空了大半。
贾琏身边,王熙凤只顾抹泪,一应灌水、擦汗、更衣、上药的事全不沾手,只让平儿领人服侍。
她心内不住筹算,她的体己养大四个孩子还算容易,可她凭什么拿自己的嫁妆养贾琏?
若他还在外头花天酒地包小老婆,她不是亏死了?
他私房都被抄没了,连官儿也丢了,这个人还有什么用!
正想着,忽有一个婆子悄悄过来,在她耳边回:“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子找上来了,听说还要找琏二爷呢。珍大奶奶已经过去了。”
第127章 贤惠的王熙凤
尤氏的两个继妹都是二十左右年纪, 模样儿生得像开得正艳的花朵儿一样。只是近一个月来少了滋养,未免枝叶打蔫,花瓣憔悴, 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尤氏不请她们坐,也不让上茶, 就把服侍的人全遣了出去。
她自己也不坐, 就站在当地,直话直说:“你们还来这做什么?从今往后, 我还要靠人帮衬过日子, 管不了你们了。”
她没忍住心中的鄙夷, 亦有几分迁怒:“从前我要帮你们,你们瞧不上,自有手段过上好日子。今日过来, 难道是看我落魄了,要帮衬我,竟是给我送钱来的?”
看了看两个继妹的打扮, 她又冷嘲:“尤三姑奶奶不是最会挑吃捡穿?成匹的绫罗绸缎不知撕了多少,今儿倒素净。”
从前在小花枝巷里, 贾珍、琏、蓉三个, 把尤二姐尤三姐打扮得公侯府邸的太太奶奶一般,所穿所用无不是官用上好的, 有些连尤氏都没经手的东西,也被贾珍贾蓉拿去讨尤三姐喜欢了。
而现在站在尤氏面前的姐妹两个,却都只穿素绸棉衣棉裙,一件皮毛衣裳都无, 头发也只梳最简单的圆髻,发间耳上只有素银簪子耳坠, 只尤二姐的腕子还挂着对儿金镯子。
——小花枝巷的宅子是贾珍私产,在宁国府被抄第二日,也被都察院查抄了个干净。贾珍、琏、蓉给尤二姐、尤三姐置办的家具、衣裳、首饰,也全都没入国库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花枝巷抄出了足够多的财物,官兵没搜尤二、尤三的身,她们得以稍藏了些东西。
两人的亲娘,尤氏的继母尤老娘已于前岁病亡。小花枝巷住不得了,幸而没被官兵凌辱,尤二姐和尤三姐带了两个昔日的丫鬟跑回尤家旧宅,当了一支金镯子度日。
只是,她们声名在外,日日都有男子在外叫喊骚扰,不得安生,左邻右舍也闲话不断。两个丫鬟禁不得这样羞辱,日渐不满。是以今日打听得贾琏被抬回来了,她们便忙雇车过来。
可尤二姐尤三姐都没想到,尤氏会这么不留情面地嘲讽她们。
尤二姐满脸涨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看她这样,尤氏冷笑一声,又要张口,尤三姐忙上前一步:“大姐姐,好歹是姐妹一场——”
“姐妹一场?”尤氏反问,“你们还敢说‘姐妹’两个字,我可不敢应!珍大爷获罪‘孝期淫乐’,你们几个干的事,已经让我在满京里把脸都丢尽了!幸好老太太没怪罪我,还愿意收容我,不然,我一个死,就是做了鬼,也不让你们好过!”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儿,掷在尤三姐面前,指着门口:“滚罢,别再来了!再来,咱们就一起死!”
钱袋儿落在地上,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袋子里有散碎银锞子碰撞的声音。
尤三姐盯着钱袋儿看了几瞬,几步冲上前,抱着尤氏的腿跪了下去,仰面恳求:“大姐姐,从前是我们对不住你,多说无益,也不敢奢望姐姐宽恕,只是万求姐姐看在爹娘的份儿上,二姐姐已有了三个月身孕,好歹请姐姐想个法儿,让二姐姐见琏二爷一面……”
“什么?”尤氏僵硬地转向尤二姐。
尤二姐低头,把手放在小腹上。
“她说,大嫂子的二妹子怀孕了。”房门被推开,向两面撞在墙上。
王熙凤左右扫视:“谁敢多嘴,被我发现,都知道厉害。”
她看向屋内情景:“既有客来,怎么不请人坐,也没人上茶?”
尤氏甩开尤三姐的手,走上前:“凤丫头……你怎么来了?”
王熙凤挽住尤氏,笑道:“听说嫂子遇上了麻烦事,我来看看。”
几个丫鬟婆子跟在她后面鱼贯而入,把一脸仓皇的尤二姐和眼珠乱转的尤三姐都扶到了椅子上坐着。
王熙凤搀尤氏在主位上坐了,自己坐了陪坐,看丫鬟们上了茶,便笑道:“论理,大嫂子的家事我不该冒昧多管。可方才我听见了我们二爷的名字,只好多问一句:难道说,‘二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竟是我们二爷的?”
听到她这一句“二姑娘”,尤氏先一噎,又忍不住一笑,还有三分恼,尤二姐和尤三姐脸上是真挂不住了。
尤二姐尤三姐见王熙凤穿着月季红的银鼠褂子,下面暗青的灰鼠皮裙,发挽云顶,鬓边素净,只一支金凤斜戴,彰显身份。她容色并非极美,比不上她们姊妹,也并未上妆,还能看得清眼下哭过的红痕。可她人坐在那里,粉面含威,天然便能叫人尊敬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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