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灯火
而皇后仿佛一无所觉似得，只是笑着道：“见面礼是见面礼，添妆是添妆，等日后宜蓁出嫁，表嫂自有更好的给你。”
宜蓁也不懂这些机锋，只是听着好似再说自己出嫁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将脸埋进了毓敏怀里。
毓敏笑着抚了抚侄女的后背，眼中满是疼惜之情。
皇后抱着承祜走了，殿中的气氛也冷了下来，毓敏让香萍抱着宜蓁下去吃点心，却留了娘家两个嫂子和弟妹说话。
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心里都有些不安，不过面对毓敏，她们俩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期期艾艾的坐在一旁不敢说话。
毓敏神色平静的喝了口茶，沉吟片刻，终于道：“家里的心思我多少也看出来了，我这儿只有一句话，这事儿绝对不成。”
只一句话，就让赫舍里氏白了脸，瓜尔佳氏也皱起了眉。
不过瓜尔佳氏到底比赫舍里氏理智一点，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按例来说，此事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娘娘觉得有何处不妥呢？”
毓敏冷笑一声：“亲上加亲是假，想要烈火烹油才是真吧？如今宫里已经有了我，家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佟家的女孩就得一个个的全都填进这深宫里头？”
瓜尔佳氏不敢说话，她心里也有些不敢信，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被舒穆禄氏欺负的没处站的孩子。
屋中沉默良久，瓜尔佳氏这才小心翼翼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毓敏的神色这才和缓了一些，她看了眼低着头满脸惨白的赫舍里氏，和神色不安的瓜尔佳氏，决定还是给这一人把话说的更清楚一点。
“宜蓁的前程我自然会上心，也定不会让她没个下场，我不让她入宫，也是为了她，为了佟家好，我如今已经是太后了，难道你们以为皇帝和太皇太后会允许佟家再出一个高位妃嫔不成？”
“宜蓁到时即便是入了宫，只怕也得不着什么好位份，这其中最要紧的，不过是平衡一字，若是今儿我死了，或许皇帝会看在我的脸面上给宜蓁一些体面，只可惜我还好端端的活着，这念头你们便起都不要起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也被吓坏了，急忙起身请罪。
毓敏摆了摆手：“行了，若不是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这多余的话我也不会说，你们等回去了，也把我这话一字一句的说给我阿玛和哥哥弟弟听，且替我也问问我阿玛，他老人家如今可还有几分为人臣的谨慎之心，佟家到底想要什么。”
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心中惊骇至极，嘴上却也只能讷讷应是，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惶恐，若是真的如太后娘娘这般说，那么此事打从一开始，便是佟家估摸错了圣心，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儿。
第63章 安顿
教训完佟家妯娌, 毓敏也没太给她们没脸，还是留了两人用了顿饭，这才让香萍送二人离开，外人不知道的, 一点也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香萍也不知道, 不过她到底是个会看眼色的, 眼看着两位佟家太太和娘娘说完话就战战兢兢的模样, 便知道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因此香萍这回也没敢和两位太太多说话, 老老实实送完人就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毓敏正坐在里屋的暖榻上沉思。
见着香萍回来了, 只问了一句都送走了吗？
香萍点了点头, 没敢多话, 往常她多少也得说几句佟家小姐的童言童语来逗娘娘开心，但是今儿她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毓敏仿佛也察觉出了香萍的不同, 沉默片刻道：“你说我对娘家人还不够好吗？”
香萍一愣, 立刻道：“娘娘怎会这么想，娘娘对佟家再关心不过了，否则也不会为了两位少爷的前程如此操心，也不会这般疼爱佟家小姐了。”
毓敏听着这话，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是有时候对他们越好，却反让他们越不知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心啊！真是这世上最难满足的东西。”
香萍听着这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一句话也不敢说。
毓敏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只是到底心中生出了几分意兴阑珊。
此时的佟家, 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这一路都没敢露出什么不一般的神色, 等一回到家，两人的脸这才齐齐白了，赫舍里氏忙将女儿交给家里的仆妇，让人将孩子领回二房，而自己则是跟着大嫂，一起往老爷子住的东院去了。
她们之前每回入宫，等回来了，都要把宫里的见闻一五一十给老爷子禀报的，这已经成了佟家约定俗成的一项规矩。
而这个时候，佟家其他两个男人，也多半都在老爷子跟前伺候。
只是这回两人前去禀报的步伐，比以往到底匆忙了许多。
等两人到东院的时候，果然见着家里的三个男人都在，佟国纲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老爷子下手，提溜着一个鸟笼，逗里头的雀儿，而佟国维正伺候着老爷子喝药。
见着两人进来了，佟国纲大爷似得抬起头看了眼，佟国维却是等着老爷子喝完药，这才抬起头来。
佟图赖年纪大了，又有了中风的先兆，因此这几年格外惜命，吃烟喝酒的毛病都改了，如此，人倒是比往常精神了几分。
“今儿回来的倒是早。”佟图赖一打眼就看出了两个儿媳面上神色的不对，但是他自来稳得住，语气依旧平和。
瓜尔佳氏作为长媳，自然应该先说话，她这一路上都在琢磨毓敏的那一番话，翻来覆去的想，想到最后却也是悚然一惊。
是啊，佟家虽然是皇帝的外家，可是那可是皇帝，十四岁就除鳌拜的皇帝，他真的能允许一个佟家如此做大吗？
而佟家，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圣母皇太后，那又为何还非得奢求一个女儿入宫呢？
瓜尔佳氏心中苦笑，就这样泼天的富贵砸下来，哪怕最理智的人，也难免会有所动摇，更何况佟家这样穷人乍富的人家了。
瓜尔佳氏在心里将要说的话又整理了一下，这才缓缓开了口。
她的思路很清晰，只是将今日发生的事儿，用最简短精练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尤其是太后的话，她更是一个字都没敢落下，甚至是质问老爷子的话，她也没有敢做半句粉饰。
等说完之后，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赫舍里氏心中惴惴不安，娘娘待家里这般不客气，会不会日后疏远家里啊？若真的到这个地步，也不知老爷子会不会将事儿怪到他们二房头上，毕竟，毕竟这为的可是他们二房女孩的前程。
在这样肃穆的沉默中，最后还是佟国纲第一个忍不住，他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娘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咱们这么做，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好吗？”
“住口！”佟图赖猛地一拍桌子，止住了大儿子的话。
他脸上涌动着不正常的红，自打他被诊出来有中风先兆之后，他已经很少这么生气的，可是今儿，听着女儿的这些话，他不管理智如何，心里到底还是动了气。
佟国纲再横，也不敢在老爷子跟前横，只能嘀嘀咕咕的坐回了椅子上。
而一边的佟国维也在这时开了口：“阿玛，其实娘娘这番话也是有道理的，如今佟家富贵已极，虽说我和大哥在官场上还没有什么建树，可是以皇上对我二人的看重，也是迟早的事儿，倒也不必再送宜蓁入宫，凭空惹人猜疑。”
佟国纲听着这话冷哼一声，当时老爷子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这小子可没这些话啊，现在眼看着不成了，自己倒是开始当起好人来了。
佟图赖到底老而弥坚，很快就克制住了内心的怒气，他端起一边的茶碗，浅浅的饮了一口，将女儿的话在心中反复思量，一时间心里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自己果真是被这繁华锦绣给迷了眼吗？竟也失了警惕之心，越发贪婪无度了。
佟家分明已经有了一个太后，再出一个高位妃嫔的话，那佟家到底想做什么？
这事情一旦做了，这个想法一定会出现在皇上和太皇太后心中。
太皇太后也就罢了，她本就老年迟暮，不足为虑，可是皇上年纪还小啊，还待佟家这么亲厚，要是一旦想岔了，那佟家的这些富贵，只怕也会和过眼云烟一样消失殆尽。
想到这儿，佟图赖不由悚然一惊，他果真是失了常心，短了思量，下了一步臭棋。
佟图赖闭了闭眼，许久才道：“是我老糊涂了，想岔了事儿，此事如今看着，的确不妥。”
说完又顿了顿：“或许在皇上那儿，如今还不到这个地步，可是天长日久的，难免也会生出隔阂，娘娘思虑长远，那就不要让她为这个事儿伤神了。”
说完又看了眼赫舍里氏：“宜蓁也要好好教养，既然娘娘说了不会短了她的前程，那就定会给她个好出路的。”
赫舍里氏心心念念的还是想让自己闺女入宫做娘娘，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说了也不算，只能委委屈屈的应了。
说完这些话，佟图赖叹了口气：“我老了，见事也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分明了，日后家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们管吧，我自养鸟喝茶，也是一份闲趣。”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儿子急忙站出来请罪，满口都是：“这个家还得老爷子您来掌舵，我们年轻不定性，只怕管不好。”
佟图赖看着两个儿子，都长得高高大大的，可惜大儿子只长了个头没长脑子，二儿子倒是长了脑子了，可是有时候又未免算的太精，如今看起来，倒是女儿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采，聪明，却也谨慎，只可惜，是个姑娘，不过幸好这个姑娘入了宫，也终给佟家带来了这泼天的富贵。
佟图赖叹了口气，他虽然也想放手不管是，可是说到底，说到底还是放不得啊。
到最后，他也只是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佟家两房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老爷子的院子，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因为这事儿心中忧虑，就去了前头议事，而瓜尔佳氏和赫舍里氏，却因为这一日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转头各自回各家院子了。
此时的佟家为了毓敏的一番话上下震动，但是此时的宫里却显得格外宁静，尤其是乾清宫，玄烨此时正在书房里临摹董其昌的字帖。
只见他凝神静气十分专注，一旁想要回事的赵昌也不敢打扰，只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候着。
等着皇帝临摹完了，这才笑着上前，连拍马屁。
玄烨听着这些话，轻笑一声：“行了，将这幅字收起来吧，前儿额娘见了这帖子曾赞过一回，待会儿给额娘送过去。”
说完又指了指桌上的橘子：“额娘爱吃橘子，橘子记得也多给寿安宫一篓。”
赵昌笑着应了声是。
然后斟酌了一下语气，将今儿佟家妯娌入宫的事儿说了一遍。
他事无巨细，连两位太太入宫时什么神情，离开后什么神情，皇后去了之后，太后和两个太太密谈许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玄烨看着神态闲适，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笑：“额娘实在是太过小心了，便是满足了佟家人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反正我宫里进谁不是进。”
原来佟家自诩小心，但是玄烨却早就看出来了他们的打算。
赵昌对这话一时讷讷，不敢做评价。
但是玄烨的眼神却越发温柔了：“额娘总是不想让我难做，也罢了，既然佟家的闺女入不得宫，那我就提拔提拔两位舅舅以作弥补吧，额娘自来操心佟家，也免得她老人家为了这事儿伤神。”
赵昌听着这话，忍不住心中咋舌，皇上这也太孝顺了吧。
出了正月没多久，毓敏就收到消息，佟国维被授了内大臣，而佟国纲则是调为了镶黄旗汉军都统。
两个国舅一时间都高升了，寿安宫上下都忙不迭的恭喜太后。
毓敏心下却有些疑惑，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会儿升了官，但是想着历史上康熙对舅家的看重，毓敏的这点疑惑也压回了心底，反正不管佟家怎么折腾，在康熙一朝，佟家的待遇还是很好的，现在又有了她，自然也不会让佟家没个下场，到底是原主的亲人呢，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得负责任。
毓敏觉得，咱们闷声发大财，别整的和暴发户一样，一起来了就吆五喝六的，这哪里是长久之道。
也不知道那个隆科多现在生出来了没有，要是生出来了，尽早提溜进宫感受一下宫廷教育的残酷，清朝别的方面不说，皇子的教育做得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康熙，为了宫廷教育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那个读书一百二十遍大法，真的很磨人的性子。
寿安宫这边欢天喜地，慈宁宫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太皇太后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听苏麻喇姑禀报，听到皇帝升了佟家两兄弟的官儿，轻笑一声：“到底还是舍不得让亲娘难过，真真还是小孩子心性。”
想到这儿又有些怅惘，怎么玄烨就这么孝顺，而自己的儿子就这么……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想着儿子临死前的凄凉，心中又难免生出酸楚之意。
算了算了，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何必多想，人生在世，就是难得糊涂。
下午的时候，皇后来给毓敏请安，她也收到了佟家兄弟升官的风，笑着给毓敏道贺。
“两位国舅忠于国事，皇上也如此看重，这都是额娘有福的缘故啊。”
毓敏抿唇一笑：“真真是个会说话的，这等朝政大事，哪里是我能决定的，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意思。”
皇后没有反驳这话，却又跟着拍了一通太后有福的马屁，毓敏也就笑眯眯的听着。
她知道，之前那件事，皇后定然是察觉出什么了，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和这样的媳妇相处，毓敏也轻松。
佟家上下也因为这个好消息，一扫之前的灰心丧气，上上下下又重新欢欣鼓舞了起来，不过佟图赖此时摆脱了心里的那点贪念，却看得更深远一些。
皇帝突然给佟家兄弟升官，说不得就是察觉出了什么，然后给佟家做出的补偿。
想到这儿，佟图赖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看起来他如今还真是老了，这点潜藏的隐患都没有察觉，也是小瞧了自己的那个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