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霖桔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而且是极大的威胁。
因为扶苏之前的大规模彻查,就好像一头老虎在笼子外面说,谁背叛我,我就把谁抓出来吃掉。
朝臣们担心真的查出证据,反而有可能牵连自己,又想到法不责众,所以互相还会帮忙遮掩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
但现在姚贾的威胁就是,老虎站在笼子前说,提供背叛线索最少的几个人会被我吃掉,末位淘汰制,你们看着办吧!在老虎一定要吃人的情况下,他们脆弱的同盟瞬间分崩离析,必须要比同伴跑得快才行。
熊郎官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部分人点头,部分人神色闪躲。
熊郎官脸色更难看了。
他冷声道:“这事与我等无关!布衣,没有百年以上的世家传承,少来惹我们。”说完,他与一批勋贵子弟郎官离开。
姚贾冷笑一声,看向其他留下来的郎官们,闻声道:“可以私下与我说,我帮忙转达,这样牵扯不到你们。”
其他人忐忑,还有人小声道:“你之前说的,概不追究是真的吗?”
姚郎官点头。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朝臣,凡是蠢蠢欲动的,他都在心中记下对方的名字。准备这一波威胁不成功的话,就把名单提供给李斯,安排钓鱼执法。至于熊郎官一行人,必提。
其他朝臣对视一眼,上前低声与姚郎官交流。
……
……
姚郎官爆出杠精+挑拨离间的战斗力后,朝臣们风声鹤唳。
他们在外不敢多提及春令半个字,也不敢多想,就怕一时口嗨,被六国遗族案件牵连。
也就张婴还对春令迎难而上,抓耳挠腮地思考春令这题要怎么解。
是的,王绾将这一道春令改成题,让张婴写分析。
这事还得从两个月说起。
自从张婴开玩笑地与扶苏说起《抡语》后,扶苏先是迅速拎着他与束脩找王丞相拜师,再之后带着他前往蒙家好生交流了半个时辰。
再之后的两个月,张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日上午,张婴处理完政务后,将前一日练习完的字帖送入王相府邸,诵读一个时辰书籍,并且针对当日所读,讲几句心得体会体会。
每日下午,王绾会带着他行走在市集、乡野之间,针对市集定价等,随机聊聊不同政令带来的民生优劣,不过最近多是在处理野人们下山后的就业问题。
每日傍晚,一三拜访王家府邸,二四拜访蒙家府邸,再休息三个傍晚,依次轮流。
在蒙家的时候,蒙武先让自家同龄孩子与张婴玩一会骑马或者蹴鞠等体力游戏。
最后一个时辰,蒙武会笑眯眯地拿出沙盘,以及从九原新鲜寄送过来的军情信息,给孩子们模拟还原九原的一个战场条件,让张婴与蒙家子们一起分析匈奴方面的战争,并且进行两军对抗。
在王家府邸时,王相会针对朝堂颁布的政策,挑出比较有争议的来询问张婴,每隔七日上交一次作业。
如果王相只是问些寻常问题,比如,为何私人不可以贩盐?以及姚郎官为什么要推行公布春令?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张婴也不慌,就当在做阅读理解,不知道也能胡扯些话上去。
但是不……
王丞相在阐述完背景概要后,他不光会问问题,还会随机说一两句之前没提过的话,然后让张婴判断。
比如这一回问的与六国余孽春令相关。
“XXXX”这一句话,是姚郎官,熊郎官还是哪一位郎官说的?
这人在说这话时立场如何,如果要达成陛下抓逆贼的目的?
这句话能不能合理利用?
……
张婴从拿到王绾的问题后,脑子里的问号就没有减少过。
又来了!谁能通过一句话就猜到是哪个朝臣说的呀!
这也太意识流了!
……
临近汇报的日子。
张婴冥思苦想两日,实在是不想出来了,他决定去找当事人问问情况。
张婴先进入咸阳宫找仲父,没想到嬴政和赵文居然都不在,还是在路上偶遇的如桥告诉他,说:“阿婴婴!最近朝堂因春令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父皇和长兄一起出宫,也不知道他们去是散心,还是调查具体情况去了。”
“啊?都出去了?”张婴捏了捏眉心。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在这种关键时刻,嬴政与扶苏会就这么离开?
如桥道:“不过他们也就刚离宫半个时辰不到,要不我陪你追过去?”
张婴在“追过去”和“与李斯和姚贾打交道”中犹豫……好像也没犹豫几秒。
张婴果断道:“走!我们追过去。”
……
一辆双马的厚帘蓬车缓缓驶上了秦直道,三十位黑铁骑踏着飞扬的尘土,紧随其后。
不到一个时辰,厚帘蓬车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大院宅子前停下。
张婴与如桥两人被内侍扶着,走下了马车。
张婴一抬眼,发现这大院宅子的装潢不像大秦风,有些像齐楚文化范十足的建筑,而且在这大宅子附近走来走去的,居然全是身着士子服的人。看着有点像博士学宫。
大宅门左侧前竖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面贴着好几页纸张,旁边还有一位士子装扮的人在喝水。
当士子放下茶杯,指着纸张大声宣读时,张婴这才愕然发现,这不就是有关如何关押六国遗族的王书吗?
张婴压低声音对如桥道:“这王书内容,他们怎么会知道?”
“阿婴婴还不知道吗?”如桥惊讶地看向张婴,将姚郎官上奏的事说了一遍,“自姚郎官提议的那天起,不超过三日吧,也就是昨日,宫中下达了公布王书春令的命令。
你是没看到当时咸阳城南门的盛况啊!
我过去看了,咸阳南门也是将文书悬挂在方木板上,并且安排了小吏在一旁诵读。
那小吏每诵读一句话,底下挤满的黔首们都会起哄询问细节,几个时辰,黔首们羊汤不喝,锅盔也不啃,要么堵着小吏询问,要么奔走相告。
后来黔首越聚越多,小吏被困在中间没办法脱身,哈,最后居然是借助云梯从上方离开的。”
张婴:!!!
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有些理解。
大秦或者说六国,从未有过如此大手笔针对世家贵族的□□政令,这不亚于后世顶流去踩缝纫机。
这不瞬间引爆众人吃瓜的兴趣么。
这时,如桥兴奋地拉起张婴的手,道:“
走,我看见大兄了。我们快去登记,进逐客堂。”
第192章 谁可怜
“逐客堂?”张婴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这名字……”
“听起来不怎么好对不对?阿婴婴,这里原本不叫逐客堂,叫做春秋楼。”
如桥拉着张婴的手,压低声音说,“就是几年前吕相广纳门客编修《吕氏春秋》,他将不少门客士子安置在此处编书。吕相死后,父皇不愿大办,还惹得鲁豫之地不少文士过来……嗯,缅怀守灵,他们也是住在此处……”
“呃。那个……”
眼见如桥从鲁豫贵族质疑嬴政杀吕不韦,激情抗议开始,再到嬴政是如何驱虎吞狼将这群人赶走……八卦得完全刹不住车。
张婴无奈地扯了扯如桥,压低声音道,“所以它的改名,莫非是与李廷尉的《谏逐客书》有关?”
“阿婴婴真是太聪明了!”
如桥震惊地看向张婴,鼓掌的同时不忘问,“可我一点提示还说,你是怎么猜测到的?”
“名字相像,随口一猜。”张婴简单道。
他见如桥好奇地缠着他要解释,才补充了一句。
因为编撰《吕氏春秋》时取名为春秋楼,他对比“逐客堂”这三个字,过去最有名的事件,正是秦王愤怒驱逐六国朝臣士子,但在得到《谏逐客书》后,又重新鼓励各国士子入秦。
如桥听完之后连连点头,道:“阿婴婴猜得八九不离十。父皇……在外应说是阿父,他在重新邀请各国士子来大秦时,为了吸引他们,便效仿魏国白氏家族在安邑弄的洞香春酒肆。
将这里改名为“逐客堂”,专供给从各国前来大秦游学士子们用膳、住宿和交流的地方。
每隔几日,就会有人在门前放一道政策令,或者是秦判案件,供他们对大秦政策进行学说论战切磋。”
张婴很是惊讶,开口道:“仲父很喜欢百家争鸣?”
如桥道:“那是自然!阿父说过,博士学宫乃天下学科文化荟萃之中心!阿父也在家宴多次提起过着,要不然我也猜不到。”
张婴眨了眨眼,道:“可大秦并不允许私学。”
不仅不允许私学,后世记载中还搞了“焚书坑儒”。
当然,坑杀的多是方士,民间焚毁的也是几类思想类书籍,像《日书》《农书》等并不在范围内,并且所有书籍在大秦宫殿内都有备份,只是后来被项羽这个败家子一把子都烧了。
但光从“从吏而师”选拔官府小吏的行为,这也足以看出嬴政维护法家的决心。
如桥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道:“对啊!因为黔首需要做工、耕地、服徭役等,本就没多少时间学习,他们若是想改变,想当小吏,挤出来时学学律法就好,知法,认法,这也不需要从私学学其他学说,没甚大用,还浪费束脩。
至于士子们,能来这里争辩的,多是想当幕僚或者被赏识举荐的人,也有时间钻研不同的学说,增加自身的价值。阿父又怎么会反对呢。”
张婴惊讶地看向如桥,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再者,后世分析的焚书坑儒的起因之一,就是因为儒生用《尚书》《诗经》等议论朝政,鼓吹分封制,反对郡县制……
但在他“锅盔论”的蝴蝶翅膀煽动下,眼下即便是支持分封制的大秦官吏士子,也多是以王丞相版“推恩令”为主体在宣传,鲜少有人提及古代传承思想。
既然没有人用典籍“借古讽今”鼓吹分封制,嬴政又何必排斥这些学说,说到底,嬴政对学说从来都是实用主义,他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与发展。
所以他会留一个任由士子们针贬时政的地方,既能延续大秦广纳百川做大做强的传统,小范围内的争辩也不会影响引起大秦局势的动荡。
这很
合理!
如桥忽然伸手挥了挥,开口道:“阿婴婴你在想什么?你看见了什么?为何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