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霖桔
张婴乘坐着敞篷马车,一路在秦直道上疾驰,任由肆虐的狂风吹打自己的脸,想给自己吹出一点灵感来,可惜直到他抵达长安乡,下了马车也什么也没想到。
旁边忽然响起畅快的笑声,张婴并不在意,直到一根钓鱼竿挡在了自己面前。
“上卿也代表大秦的颜面。不说衣冠赫奕,起码得衣冠整洁啊。”
张婴顺着声音看过去,恰好看见王绾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同时对方又道,“好在这是在长安乡的乡野,若在咸阳,定会有人参你好几本。”
“夫子!”张婴步伐加快过去行礼,目光一扫,没想到坐在王绾旁边钓鱼的人,竟是夏少府。
张婴连忙问好。
夏少府起身回礼。
张婴又看向王绾,道:“夫子,弟子有一个疑惑。”
“呵呵,我知道。”
王绾笑了笑,“你最近拜访了很多朝臣。冯丞相还特意找到了我,担心是我给你的难题。”
张婴一愣,没想到就传遍了,他苦笑道:“夫子,我……”
王绾轻轻一笑,仿佛看透张婴在担忧什么,他摇头道:“老夫也不能直接给你答案,但老夫可以指点你另外一条新路。”
张婴心头一喜,王绾智多近妖,还是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大佬,他说有法子,那多半是八九不离十。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有劳夫子指点。”
第204章 刺激
王绾掀开戴着的斗笠,收起鱼竿,道:“走!回屋,日头渐晒,懒得在这喂飞蚊。”
张婴连忙过来帮忙,夏少府也在一起收拾。
片刻后,一辆驴车吱呀呀地在乡野晃悠,三人坐在车上,张婴期待地看着王绾,然而王绾在上了驴车后,就闭目养神,左手手指轻轻敲打右手的手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张婴也不好催促,只好与夏少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比如墨家工坊最近又有怎样的新产品。
两人聊了一会后,夏少府忽然开口笑道:“你墨家工坊的工匠,在外面都能顶半个工师,不光是技术厉害,脾气也傲,官府征召也征不回来。”
张婴连忙道:“夏少府这话不兴说啊!其实工匠们还是向往少府的,毕竟是皇粮嘛。但少府给工匠的待遇不太行,给的赢钱少,随叫随到事物繁琐,考核制度严苛等。若想吸引他们,你们不如提高一点他们的待遇,增加一些奖励机制?”
“哼。你小子还真是喜欢墨家,动辄就要给他们加待遇。”
夏少府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凉茶,“不过工师工匠留在你这个墨家工坊也好。自从大秦拿下百越,天天有外戚侯爵跑我这里跑要工师工匠,挡都挡不住。
就因为这,就有人时不时抱怨郡县制不如分封制的,来回跑要文书太麻烦了,呸……陛下都定了郡县制好几年了,竟还有人敢怂恿……”
“他们说的何错之有?”
王绾忽然睁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这边,“百越初定,各郡县都想要工匠工师去尽快修水渠,开商船,修酿酒厂、蜡烛模厂等,他们都想趁机分得一杯羹。
但郡县的权利不如王侯,需要的审核很多,推广慢,他们当然着急,想要尽快普及。”
张婴:?
夏少府却道:“什么话!若真的分封制,那些王侯都是以发展自身子嗣为主,有的甚至只贪图享乐,对大秦一点益处都没有。与其养着他们,不如让郡守和监察史一起为管控者,互相监督,兢兢业业地为大秦。”
王绾却笑一声道:“你当郡守县令就不想发展自身家族,不会贪图享乐?若真如此,大秦还要需要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还需要每年设置官吏考核?”
夏少府面色不虞地开口道:“混淆视听,郡县制权利不大,即便有私心,危害绝对比分封制的王侯要小。再者说,酒水、蜡烛、纸张盈利何止万钱,称其为国之利器都不为过。
这些理应归皇帝统一监管,岂可被王侯分权,若分,王侯坐大,岂不是有争权夺利,战乱之后,再次战国七雄的危险?”
王绾道:“因噎废食。按你所言一切皆应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外姓人,尤其部分六国出身的官吏,又怎么比得过外戚王侯忠心。”
两人都认可工师工匠要尽快普及在大秦各地,开通灵渠通道,带动当地的繁荣。
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国为民,但因为政治理念不同,手段截然不同,以至于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王绾给骗了,这压根不像是要给他解决问题,而是给他制造问题啊!
这时,夏少府与斗笠老者又一次争论起来,也不能说争论,始终是夏少府在说,斗笠老者一脸“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高傲表情,把夏少府气得半死。
他怒而看向张婴:“阿婴你站谁那边?”
王绾也看过来:“阿婴你说!”
张婴:……
张婴莫名有一种在看嬴政和扶苏争执的场景。
平时他端水端得多,所以张婴的第一反应是想打太极说点“都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在嬴政扶苏那打太极,好不容易熬到上卿,凭啥还要一直打太极,我说真心话不行吗?!
思及此,张婴道:“当然是郡县制,唯才是举!”
夏少府一笑。
王绾眼底闪烁着失望,轻声道:“大秦统一不足五年,百越初定一年,如今民心不稳,若让外姓官吏手握万钱,一旦被策反,这日后……”
张婴不答,向不远处挥了挥手,让韩母,刘武,还有几位工匠走了过来。
“我减免你上交的税收斗米,给你充足的布匹,让你的子孙可上长安乡学堂。数年后,你曾经的主家偷偷来拉拢你,劝你联合其他的贵族将我赶走,承诺给你们更好的,你们会同意吗?”
“这……”
有一两名佃农犹豫,但还是摇头道:“某不愿!某不信他们。”
刘武一行人更是坚决:“当然不愿!即便他们能做到又如何,某不是白眼狼,这么好的主家,某当护之。”
张婴又道:“若是我兄弟、姊丈、亲友想害我,想取而代之。”
众人齐声道:“谁敢欺负小郎君,某必杀之。”
……
张婴看向两位老者,道:“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观乡邻、佃农等人,平日并不在意郡守县尉是何人,他们就看自己一亩三分地,只要有吃有穿,便安分守己。
所以,我认为唯才是举,谁厉害谁上,方是最适合大秦的政策。”
有没有血脉和他有什么关系,德才兼备,能管理好治安的官吏才是他所看重的。
夏少府和王绾同时沉默,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哈大笑出声。
张婴:???
“这不是说得很好嘛!知道得很清楚嘛。”夏少府扫了张婴一眼,又看向王绾,“压根不需要我陪你演这么一出嘛。”
张婴:???
“是我小觑了上卿。说得善!大善!”
王绾也露出笑容,“你啊,正是意气风发又能被人好好包容的年纪,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想莽撞的时候莽,谁还能指责个稚子不成?
何必小心谨慎,事事周全,尽善尽美?你大可肆意妄为一些啊!”
张婴:豁然开朗。
王绾说得对!
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才几岁,正是可以年少轻狂,恃宠而骄的年龄。
尤其他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大,嬴政扶苏难道还会因为意见不统一,就舍得弄死他不成?最后面,还不是选择原谅他么。
“啊啊啊啊!”张婴一个放飞自我,冲过去就是一个熊抱,“不愧是夫子,爱死你了!”
王绾被撞得肋骨疼,道:“啥爱死?”
夏少府啧了一声,半点不客气地开口道:“嘴巴上说说可不成,准备了老丈爱的火锅没有!”
张婴报完王绾转过头,看见夏少府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搬了一个铜锅过来,还拿了两副碗筷,不忘递给王绾一副。
他连忙道:“有有有!应有尽有,大大的有!”
说完,张婴连忙去后厨招呼他们多准备些好肉好菜。
等他端着铜锅过来,还主动给两位老者肉丸舀汤,说道:“这是猪肉,你们若不喜猪……”
“哈哈!喜,喜得很!那猪大肠经你家一炸一卤后都那般美味,这肉丸肯定也差不了。吃。”
夏少府喜滋滋地大手一挥,立刻塞两个肉丸子入嘴,才砸吧两口,脸上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王绾微微颌首,慢条斯理地舀起丸子,轻轻吹了吹,然后再将勺子凑到嘴边慢慢吃,吃得非常斯文。
夏少府一口气吞了好几个,砸吧砸吧嘴,道:“有
酒没得!果酒少了劲,要白的,白的……”
“有有……”
张婴话还没说完。
王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说两句,下次再要蹭饭蹭酒,去我家。”
“去你家?!”
夏少府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晃了晃脑袋,“你家那庖厨啧啧……去你家吃猪食乎?”说完,他连塞三口辣豆腐入口,顿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
“再说了,我今日也算当了回夫子,授课一堂,这些不过是束脩。”
夏少府畅快地笑了几声,用手点了点脑袋,“小子,你说老夫说得对不对,值不值。”
“值!智慧,价值千金!”
张婴嘿嘿一笑。不管是夏少府还是王绾,都是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大秦官吏。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能哄得两个大宝贝常驻长安乡是服气啊!
张婴乐得对方过来蹭饭聊天,思及此,他还不忘多吆喝两声,“只要是夫子和夏少府过来用膳,或者带同僚弟子过来用膳,我这里都管饱管够管好。”
夏少府一乐,道:“也不怕吃穷你这小子。”
“不怕!实在不行找仲父扶苏阿兄支援一点!”张婴嘿嘿一笑,“正好夏少府也管仲父的钱袋子,支出收入记载方便。”
夏少府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张婴,这画风突变啊!也太赶说了吧。
直到这一顿,宾客尽欢地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