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若是能活,哪个又想死呢?
可是……
怪她早年太执着,一叶障目,不见所拥有的泰山。而今再想珍惜,破败的身子已不允许。
庶妹与养子处不融洽,年龄上也确实差距太小,不适合谈什么抚育。
所以她走后,胤禛还是要回永和宫么?
皇贵妃内心排斥之余,也担心德妃一心顾念幼子,把她的禛儿养成十四的打手。
别说她心思邪恶,是皇家原就诸多龌龊。
而德妃心中但凡有一点顾及禛儿,又怎么会让十四被取名胤祯。
同音不同字,分明就是在恶心她!
人心若是偏的,那么看什么便都是偏的。皇贵妃对德妃心存偏见,自然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什么帽子都是她的。
疑罪从有。
可事实上,皇子如何命名,又何曾容得了妃子置喙?
都是钦天监选好了与小阿哥八字时柱相宜的吉祥字眼,呈上来让皇上御览。
皇上随手一勾之间,定下名字罢了。得知十四名字的时候,德妃又何尝不是一咯噔?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全无她反驳余地罢了。
这其中纠葛淑宁无从得知,只秉持跟皇贵妃‘情如姐妹’的人设。
往承乾宫多请了几次安,颇送了些个养身的药膳方子。
很宽慰了胤禛几回。
但不管皇贵妃与德妃之间到底有多少龃龉,对胤禛却一直堪称慈母。尤其她亲生的皇八女早夭,彻底伤了身子后。皇贵妃更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胤禛身上,德妃又一心教养幼子。
此消彼长之下,胤禛自然更心念养母。如今慈母身体每况愈下,随时可能……
又岂是言语可劝?
外表清冷,实际熟悉人面前小话痨属性的四阿哥一天比一天沉默,身材都迅速消瘦起来。每日里下了课就往承乾宫跑,早起也早早过去问安。伺候汤药粥水,从无半点懈怠。
还常常亲自下厨,盼着皇贵妃能多用个一口半口。
在他这百般孝顺下,皇贵妃还真精神了点。然后六月里,皇贵妃便频繁准备花宴。很是邀请了些个家中九、十岁上下嫡女的满洲重臣福晋。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病中心情烦闷,就喜欢跟这些花一样的格格们一道相处。
可谁又瞧不出来,她是想给四阿哥找个相宜的福晋呢?
并且很快,她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身上。几度邀她入宫陪伴,让四阿哥偶遇她。
胤禛虚十二岁,乌拉那拉氏比他还小了三岁。
能看出个什么呢?
只胤禛忧心养母身体,不忍她才好点又为自己百般筹谋。
万般感动之下,不愿对她有丝毫拂逆罢了。
横竖都是盲婚哑嫁,这乌拉那拉氏最起码规矩娴熟,不是个矫情多事的。于是,一句全凭皇额娘做主,胤禛就越过三哥,率先有了内定的嫡福晋。
据说若非过于仓促,被皇上给拒了。皇贵妃都有意让四阿哥在月内成婚,接着便学大阿哥分府别居。
气得德妃一把撕毁了手中绣帕,很是爆了几句粗口。
还是淑宁好歹劝着,才没让她干出点怒火攻心下的糊涂事儿来。只在心上插把名为忍字的利刃,忍啊忍,忍到了七月里,皇贵妃病笃,皇上欲册封其为中宫皇后,以做冲喜之用。
第69章 托孤
消息传来的时候,淑宁正婆婆巴雅拉氏品茶。啪地一声,巴雅拉氏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裙子。她却顾不上整理,只骇然问道:“怎这般突然?皇贵妃病体竟……竟这般沉重?”
冲喜啊!
都用到这两个字了,岂不是……
凶多吉少四个字太过不吉,恐有诅咒之嫌,被巴雅拉氏死死地咽了下去。只宣了声佛号,愿皇贵妃,哦不,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当然说归说,她还是默默让人准备了举哀相关的一切。免得万一……贸贸然间再犯了忌讳。
来了!
梦中就是这般,七月九日,皇上谕礼部,称钦奉皇太后谕旨,皇贵妃孝敬性成,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備极恩勤。今忽而患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珍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
连诏书都一般无二,半点不差。
那明日……
淑宁双眉紧皱,夜里都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扰得阿大人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揽在怀里:“长夜漫漫,福晋若实在无心睡眠的话,不如为夫帮助一二?”
明儿就要参加皇后娘娘的册封与举哀了,淑宁哪儿敢任由她胡闹?
赶紧狠狠一把掐在他腰间软肉上:“去去去,谁要你帮忙啊?再孟浪,接下来的俩月你都给我住书房去!”
蠢蠢欲动的某人立即偃旗息鼓,还打了个夸张的大呼噜。
淑宁摇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果然更快乐些。
辗转反侧间,淑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只恍惚间,好像往承乾宫,参加了三继皇后佟佳氏史无前例的简单册封礼后,又被宫人唤了回去?
佟佳氏身着皇后吉服,面若金纸,仿若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样子,偏神色间却极为振奋。
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淑宁疑惑,却也不敢多想。忙福身见礼,叩见帝后,给诸妃与四阿哥请安。
风榻上,皇后娘娘妙目流转,定定地看着淑宁。看着看着,豆大的泪珠子就顺睫而下,言说自己怕是熬不过这劫。帝妃与四阿哥同劝,她却只摇头。
言说自己深沐皇恩十几载,临了临了还能以帝妻身份入葬,其实于愿已足。只放不下一手养大的爱子,遂拟托淑宁你多多照拂……
瞬间,佟佳庶妃跟嫡姐德妃如针般尖利的目光就刺过来。
守着孩子亲额娘、姨母,跟她这个外命妇托孤?
登时,淑宁整个人都懵了。刚下意识地说了句这不妥吧,激动的皇后娘娘就一口血吐出来。好一阵兵荒马乱后,在皇上震怒,大外甥难过失望的眼神里,陆嬷嬷悲怆地喊了声:“皇后娘娘大行了!”
只一句,就让淑宁浑身发冷,双股战战。再睁眼,却看到自家夫君满是关切的眼:“宁宁不怕,有为夫呢,天塌下来,为夫替你顶着。”
还迷糊糊有点没大醒透的淑宁哭:“呜呜呜,太大了,太重了,你怕是顶不住……”
被质疑的阿大人眯眼,把人搂在怀里好一顿揉搓。才让淑宁彻底缓过神来,意识到之前种种不过噩梦一场。
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马上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仔细琢磨到底该如何应对,才能在不跟嫡姐反目成仇的前提下,顺利接过皇后托孤的这一茬!
是的,接过。
两害相权取其轻。
气死皇后,让皇后死不瞑目的罪名太大,她这小肩膀本就背不起。一个弄不好,还要带累全家。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后娘娘都命在旦夕了,还心心念念养子。谁能舍得去追究这所托合不合理,合不合规矩呢?
只会怪罪她这个被托付的竟这般狠心冷静,如此紧要关头,竟还有心思琢磨那些末节?
甚至怀疑起她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这话的真实性来。
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让她跟大外甥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姨甥情就此烟消云散。
这个皇后娘娘,真是……
临终都要给她留一道绝杀题,非逼着她在嫡姐跟大外甥之间选一个,断了她左右逢源,成为嫡姐跟大外甥之间粘合剂促进她们母子俩重归于好的可能。
淑宁苦笑,心里一阵阵发紧。
阿灵阿瞧她脸色实在不佳,不由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实在不妥的话,为夫与你告个假吧。”
“就说……就说你癸水来了,怕贸然参加,冲了皇后娘娘的喜气?”
若真有什么不妥的话,后续的守灵都省了。阿大人手指摩挲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极。
淑宁:……
虽然感动于他这体贴,但委实不敢。就怕皇后早有准备,让她缺席不成,反倒连累这傻男人犯了欺君之罪。
于是忙摇头:“你可别介。皇上抱着冲喜之心,匆匆册封皇后。万一事有不祥,他可能……”
可能就得再做一次鳏夫,克妻名头愈发响亮。
这个时候千万别想不开去招惹,不然若事情败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其中道理,阿灵阿又怎么可能不懂?
他只是担心爱妻身体。
淑宁轻扯唇角,露出个安抚笑容:“我无碍,夫君不必担心,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回过神来,也就好了。”
阿灵阿还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咛,嘱咐她千万不可勉强。便不说癸水,直接报病也是可以的。
淑宁不理他,只让丫鬟帮她按品大妆,换上一等公福晋朝袍。
夫妻俩一道坐上了往宫中的马车。
一直到宫门口,某人还尤不放心地叮嘱呢!让淑宁千万记得自己是去道喜的,莫露出丝毫不妥来,让人找到攻讦的理由。
淑宁连连点头,果然下了马车之后便眉眼含笑,仪态端方。
又是温温柔柔的一等公福晋了。
倒是德妃眼底青影浓重,气色差到粉都遮不住,索性她便也不遮掩。到了承乾宫,准皇后娘娘问及她怎么这般憔悴时。
她还硬是温柔浅笑:“多谢娘娘挂心,臣妾无碍。只是十四淘气,这些日子又牵挂您凤体。如今见您好些,臣妾才终于放心,想来今儿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双刀插心,难为准皇后还能笑得如沐春风,跟德妃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
看得淑宁好一阵佩服,越发觉得后宫不是个善地。亏得当初嫡姐帮扶,否则她这种实心眼进来,这会子怕不是坟头草都长到人高了。
淑宁心中庆幸,默默缩在人堆里。
不问,便绝不多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