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淘姜
惜春往日默默无闻,在老太太那边也是边缘人物,缘何短短两年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探春余光扫到迎春,是了,二姐姐何尝没有改变呢?
她们常去林姐姐家,所见所闻完全不是她这般困在府上所能比拟的。
探春心里也有一股傲气的,往日三春中自己最有上进心,现在二姐姐有自己喜爱的事业,四妹妹也已经开始挣银子,她再不努力就要被姐妹们远远甩在后面了!
四妹妹作为要拿出真金白银投资的都不怕,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探春打定主意,眉目舒展,朗然道:“四妹妹,你且等着我的计划书罢!”
惜春板着小脸呱唧呱唧拍掌。
她十分有做项目的自觉,说:“三姐姐,先不着急,过两天我托林姐姐将市面上现有的报纸买来你先研究研究读者的口味,到时你心里就有谱了。”
这话很是。
探春不由得叹道:“四妹妹长进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这有什么,我也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惜春摆摆手,说完事情便溜溜达达的找黛玉玩去了。
有了惜春的许诺,探春干劲十足的收集资料开始着手准备办报纸。
到得下午贺秋才带着黛玉回家,原本贾母哪里舍得放黛玉回去,只林家老家也来人了,黛玉作为主家的姑娘也要帮贺秋招呼客人呢。
这次林如海没有病逝且做了四品京官,再加上林隽亦是前途大好,林氏一族原本流寓不定的族人们大部分都回到姑苏祖地。以前林氏人口寥落,林如海代表的嫡支忙于读书做官,哪里有精力管理族人,都各寻前程去了,现在有林隽定期向族田打钱,族中有心气的人家都催着小孩子读书呢。
老家族人感激林如海与林隽对他们的照拂,特地派人上京来走动走动,其中族老更是将两个最有天分的年轻人派来指望着能得到一些指点,若是能留在林如海身边读书就更好了。
林如海高兴得不行,族中现在就他与隽哥儿两个支撑到底力薄。林氏一族当然是多多的出读书人才好,便是不读书也该有一技之长,被隽哥儿一顿操作现在京城能出头的机会多着呢。
亲自考较过两位小哥儿的学问后他消瘦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这俩孩子虽不似隽儿天分高,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了。
京城长见识的机会更多,林如海也不叫他们回去了,当即决定让两人到广平书院入学。
带队的族老喜得什么似的,又被林隽带着去见识过京中的新鲜事物,直呼这趟来对了。林家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新年,这都是后话。
黛玉前脚出贾府,宝玉后脚就回来了。
袭人为他换去沾了雪水的衣服,说:“老太太、太太上午找你呢。我只说你去那边找敬老爷请教学问去了,你一会子可别说漏嘴。”
宝玉神色郁郁,闻言握住袭人的手:“多亏你帮我遮掩。”
“到底去哪里了?衣服也湿了,茗烟是怎么看人的?”袭人问道。
宝玉长叹一声,眼里滚下一串泪水:“鲸兄竟去了。”上午敬老爷叫他,他过去应付两句后就该回来的,不想得到秦钟不好的消息,来不及禀报老太太就领着小厮赶去,却只见着秦钟最后一面。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说的?”袭人知道他素日与秦钟要好,少不得宽慰:“可见老天知晓你们同窗情深,特地让你去送他一程,了无遗憾也是一件幸事。只大过年的老太太、太太都高兴呢,你可别带出脸子来。”
袭人为了逗他开怀又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果然高兴,急急的只换过外面的衣服就去贾母院中。
一时贾母留饭,湘云将她们在芦雪广联诗的事说了,又随口念了几句精彩的诗句,引得宝玉懊恼不已:“早知道你们来,我不该出门的。”他许久没见到林妹妹了呢。
“谁知道你被哪个哄出去了?我们还烤肉吃了哩,不知道有多快活。”湘云故意眼气他。
宝玉少不得长吁短叹。
席散后几个姑娘结伴回园子,宝玉目送姐妹们远去,闷闷不乐的回房。
晴雯上来给他换衣服,不想顺着衣裳掉出一把旧扇,晴雯接不及,扇子跌到地上,寒冬腊月那棕竹的扇骨质脆易折,咔的断了几股。
这扇子是秦钟临死前赠与他留作念想的,不想还没放过夜呢就被晴雯跌碎了。
宝玉忙捡起扇子拂去灰尘,捏着断骨心疼的说:“好好的扇子就被你弄坏了,做事怎的这般毛毛躁躁?”
晴雯因素日与他没大没小惯了的,哼道:“谁大冷天的还用个扇子?况且谁还能猜得着你衣裳里藏了个扇子?这是什么宝贝不成?”
宝玉本就因秦钟夭亡而难过,又错过黛玉到访,心中更添烦躁。忍不住瞪眼道:“蠢材!早前袭人与我换衣服何曾似这般顾前不顾后的?那扇子放着好好的,偏你一动它就跌了。”
这话实在戳了晴雯的肺管子,她最恨人将她与袭人作比较,何况这话是宝玉说出来?
晴雯冷笑道:“爷好大的火气!往日什么玻璃缸、玛瑙碗不知跌了多少去也没见个大气儿1,这会子为一把旧扇子就发作起来!”
她阴阳怪气道:“我是不如那等贤惠人会伺候爷们儿穿脱,要嫌我就早打发了我去又如何?横竖不碍你们两个的眼!”
第94章 探春x2
“好离好散的,倒不好?1”
宝玉因好好的知交秦钟眨眼间便去了,再听不得“离”、“散”的字眼,气得脸都绿了:“怕怎的,我这就回了太太打发你出去,如了你的意。”
说罢胡乱着打整衣服,一副要去找王夫人的样子。
晴雯顿时伤心起来,哭道:“我何曾起意要出去了?”
“你既时刻把离散挂在嘴边,想是有这个缘故,我还留你做什么?”
袭人早在那边听见了两个的争吵,只悄没声儿的不言语,这会儿见宝玉衣服也穿不好要跑出去,生怕他受了寒,忙转过来说:“好好的又是怎么了?就换个衣裳,哪里要生出这许多口舌?”
她拉着宝玉对晴雯道:“你也知道二爷最听不得这个,做什么要刺他呢?”
晴雯随心里后悔失言,但见了袭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笑道:“你早该来的,二爷说你服侍得好,横竖屋里只你一个便足够了,要打发我出去呢!”
袭人如何没听到那句?就是心里得意才躲在后面没出来。如今晴雯将火气撒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忍了,说:“原是我们说错了话,姑娘且出去逛逛,消消气儿罢。“
风雪天的打发她出去逛逛?
晴雯被她女主人的做派气了个仰倒,冷笑几声,说:“这是等不及要撵我出去呢!你如今想翘尾巴,殊不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你要充主子,还够不到呢!”
袭人被她揭了老底,自悔一时得意失了分寸,羞得满脸通红。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自然听到了,麝月见晴雯说得愈发不留情面,忙进来推她:“好姐姐,你要吵得万人知道么?且收声罢。”
宝玉这边则挣脱了袭人要往外走,袭人慌忙拦他:“哪里去?”
“我回太太去,她们气不忿,我偏要到太太跟前抬举你2。”宝玉道。
这话一出,袭人就见屋里秋纹、碧痕都冷眼看向她,视线里饱含愤恨、嫉妒——袭人做出丑事都能转头就吃双份儿,还要怎么抬举?
将她们都打发出去,专留她一个么?
袭人读懂她们眼底含义,心里一惊,她成了这屋里的公敌了。
袭人勉强笑道:“年下正是事多的时候,太太忙得什么似的,哪里值得为这点子口角去打搅太太?咱们虽帮不上忙,不添乱也是好的。”
宝玉叹了口气,此言甚是,太太这些日子焦头烂额,他不能帮着分忧就算了,实在不能拿这些小事叫太太忧心。
他默默的到里间躺下,袭人心乱如麻,顶着一众视线先叫麝月进去伺候宝玉歇息。
这晚袭人晴雯尽皆辗转难眠,晴雯是为宝玉又一次拿话赶她出去而伤心,她一直怀着大家永远在一处的心思,何曾想过要出去?
而袭人则将这一两年来宝玉屋里的大小争吵细细思量一番,悚然发现这些摩擦大都是在宝玉偏袒她之后叫人明里暗里挑起来的。
今儿宝玉敢给她留一碗酥酪,明儿就有或是碧痕或是秋纹摔摔打打的指桑骂槐,再不似往常那般能叫她压服得住。
再加上每月领的双份月银叫人眼红……袭人心里一苦,便是她前脚领了月银后脚就有吴兴家的过来榨油,有吴兴家的吸血,其实她手里还没有提月银前过得松快呢。
所以偶尔宝玉分的东西她也接了,这就又引发其他丫头们的不快,常说“她领那么多钱还来争这点子,要不人说愈富愈抠呢”。
她现在是进退不得了。
次日离京一年多的薛蟠回来了,薛姨妈喜得什么似的,薛蟠久不在府上,又是摆宴酬谢府上对薛姨妈母女的顾看,宝玉少不得过去赴席。
到得傍晚喝得微醺的回来,见晴雯正开了窗掸窗棱上的雪粒,一张粉面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愈发晶莹可爱。
宝玉站在廊下看她,晴雯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
两个隔着窗子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默默的对视半晌,雪水将晴雯眼睫浸得湿润润的,看着格外可怜。
宝玉见她眼下青黑,眼尾也红红的,显见是没睡好。不由得轻叹一声,昨日的不快早已迅速消散。他走近探了探晴雯的手,“冷冰冰的,这雪放着有什么不好?既要弄它怎的不把那羊皮手套戴上,仔细风寒了。”
晴雯轻哼:“昨儿扇子跌折了叫爷拿话好一顿压派,哪里又配戴羊皮手套了?弄坏那个说不得更要如何呢。”
宝玉笑道:“东西做出来就是叫人用的,哪里怕坏不坏?昨儿原是我语气不好。”他叹道:“那扇子是我一位同窗赠与我做念想的,也是有情谊在里面的缘故。若是旁的扇子随便你怎么作用,跌了折了谁还愿计较那个?便是你撕着玩也使得的。”
晴雯见他又恢复到以往温和的状态,心下一松,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3”
宝玉果真取了扇子来递给晴雯,晴雯接了嗤的撕作两半,颇有些报复性的快感。
她斜眼暗觑宝玉神色,宝玉眯起眼睛拍手叫好,晴雯愈发来劲,又嗤嗤的撕了几把,总算将心里那口恶气一气儿发泄出去。
两人这番动静引得屋里人都过来瞧,廊下的小丫头子们也过来看热闹,他们撕过扇子便罢,将这事抛之脑后,却不知引发一人的记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探春与贾环的生母,赵姨娘。
贾宝玉是荣府二房的嫡次子,按说不该是这么重要的地位,只府上最尊贵的老太太喜欢,将宝玉太高到孙辈之上——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赵姨娘同样生了一个儿子,却半点关注也得不到,在府里过得犹如透明人,同样是二老爷的儿子,凭什么呢?
是以便生出许多不忿。
尤其是宝玉从贾母院中搬到王夫人这边,与赵姨娘母子离得更近了,赵姨娘与府里的婆子们一向交好,宝玉房里的动静更是一点也瞒不过她去。
他屋里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哪样环儿有了?虽说明面上两个领着一样的月钱,但宝玉房里丫头用的东西都比她们母子俩的好呢!
赵姨娘是一点不管宝玉有贾母、元春两个偏疼,只觉得府里分配不公,歧视糊弄她们母子。
再加上这一年府上过得紧巴巴,她那继兄弟钱家在库房里当差,私下里都说府上银钱凑紧呢,现在一分钱当作两分使,她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的。
赵姨娘又将这事算在元春头上——若不是巴巴的给她修园子,哪里能掏光家底?现在一点皇妃娘家的光都没沾到不说,还赔了一大笔进去,便是娘娘的赏赐下来她们母子能得到几个?
她们日子过得紧,听她兄弟说外面正商量裁减各房丫头的月银呢,宝玉倒过得再松快不过,丫头还能撕扇子听响玩儿。
阿弥陀佛,要是这小子哪天叫菩萨收了去才好呢,府里的一切就由环儿继承了。
赵姨娘整日盯着宝玉这边,又发现探春似乎与宝玉愈发亲近,时常凑在一块儿,倒把个亲兄弟撩到一边,但凡对着环儿总要喝斥教育,环儿见了她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她一口牙都要咬碎,三丫头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向着自家人!
探春找宝玉也不为别事,原来她起心办报纸后,仔细地看过惜春送来的各种刊物,心中已有计较。只她自己很难出去,便想找宝玉这个有机会到外面行走的哥哥帮忙。
宝玉得知她要办报纸,喜得拍手:“还是妹妹想得到,别人能办,我们也能办嘛!三妹妹准备办何种报纸?依我说妹妹们的诗作得极好,文采比外面那些酸儒吟出来的东西好出几里呢,何不创办一份诗刊,专门刊印姐姐妹妹们的诗文?”
到时候叫那些人认真见识一番自家姐妹的高才!
探春无语半晌,说:“二哥哥,雅报毕竟曲高和寡,与我的本意不符,我想着先弄出一份新颖有趣的报纸打好基础再说那个呢。”她要将报纸经营成一份事业,总要整点老百姓爱看的东西罢。
看的人多了才有底气拉赞助呀。
印诗有什么出头之日?只读书人爱看,市场太小了。
宝玉想了想,点头:“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你准备怎么做?”他兴奋的搓手,对这些杂科感兴趣得很。
宝玉期待的说:“要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探春对上宝玉清澈的眼神,原本想托宝玉在外面帮她联系印刷坊的念头在脑中打了个转就被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