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淘姜
这样一来原打算弹劾贤德妃的吴贵妃一派倒不好开口了,毕竟皇帝已经罚她了嘛。
荣府接到这个消息后亲近的人为元春担心,生怕贾府连累了她去。更多族人却是屡有怨言,什么“娘娘一点忙都帮不上”这样的话传出来,叫贾母听了心寒。
但这还不是全部,不知刑部那边问出什么来,一时有差役将赖家全家锁走,看得下人们惶恐不安,老爷、大管家甚至娘娘都被问罪——贾府要倒了!
众人不由得各自想法子寻求出路,家生子还罢,外面买来的有家人尚在的都纷纷求上门想要给女儿/妹妹赎身,其中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赫然在列。
探春处理不了这事,报到贾母跟前,贾母看了名单问:“袭人自己怎么说的?”
第135章 落定
袭人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应该说宝玉屋里的丫头们自从宝玉被抓后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主子被抓了,她们这些下人的命运又如何呢?
尤其是此后家里四处筹钱、老爷夫妇投案、宫里的娘娘被斥责,总总迹象都表明府上的困难恐怕不是一时就能好的。下人们哄乱起来后宝玉屋里也不遑多让,小丫头子们偷盗成风。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坠儿的小丫头,偷宝玉的还不算,连大丫头攒的收拾细软都敢上手,被袭人抓住后还会还嘴:“如今二爷都不在了,老爷太太还不知道怎样呢,你要充姨奶奶的款可不能了!”
把个袭人气得不行,关键是管家的探春忙得很根本顾不过来这遭,管家媳妇们也乱哄哄的直说“不要拿这种小事烦人”,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坠儿见状得意道:“如今将我撵出去才好呢,谁不知道府上不行了?袭人姐姐,你就等也是白等!”
这话将袭人压在心里最害怕的事翻搅出来,她没似书里那般挨过宝玉一脚,争荣夸耀之心依旧。可是宝玉身在狱中不知未来如何,没了宝玉,她渴求的荣耀如何实现?
袭人心乱如麻,秋纹几个冷眼旁观,也不知是否被坠儿的话戳中担忧,这日晚间屋里静悄悄的,次日袭人便发现有人脉的已经在试探着寻找别的出路了。
如今几个姑娘身边、琏二奶奶身边才是让人眼热的去处,可惜这几处都不缺人。
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因着妹妹算是过了明路的宝玉通房,一向关注着荣府的动静。荣府二房老爷少爷都进了牢狱,他比谁都心焦。不知打探到什么消息,这日巴巴的从后门贿赂了看门的婆子将袭人找来说话。
“妹妹,你收拾收拾,我带了钱,这就接你回去。”
见袭人不愿,花自芳知道她还记挂宝玉,将她拉到拐角处压低声音说:“别等了,我打听了,宝二爷在里面轻易出不来。且……”
他四下看了看,说:“他在里面像是痴傻了!妹妹,不是哥哥心狠,这样的便是出来了有什么用?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眼见着他们家就要败落了,妹妹何苦要在里面耗?”
袭人听说宝玉痴傻了惊呼:“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人这才去了几天?”
花自芳挠头:“我也是听住在染坊附近的刘牢头提了两句,说是宝二爷不理人,成日呆呆的坐着,不中用了。”
“不说这个了,妹妹你准备着咱们回家罢。”
袭人愣愣的不知该不该点头,一边是宝玉往日对她的好,尝到好吃的独给她留一份;一边是贾府风雨飘摇的现状,府里能卖的都卖了,恐怕连下月的月钱都发不出来。回忆与现实不断拉锯,让她头痛起来。
花自芳见她迟迟不说话,急中生智道:“我知道你们情分深,日后宝二爷不好你在外面还能接济些不是?”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袭人不由得点头,顺着哥哥的话想了想,宝玉不是个乐业的,出来后恐怕不好过。若真有那一天自己不会看着宝玉不管的,她催眠着自己这不是弃宝玉于不顾,而是、而是在外面比在府里能做的更多。她最终说服了自己,同意和花自芳回家。
正好许多听到消息的纷纷跑来为家人赎身,花自芳混在其中将袭人的名字报上去。
这份名单最后呈到贾母手上,贾母看到袭人有些惊讶,这才有此一问。
探春:“袭人恐怕也是愿意的。”
“往日看她……罢了。”贾母最终什么也没说,袭人老实本分,但谁也不能规定老实人就没有自己的心思不是?
探春觉得趁此放出去一批下人更好,劝道:“老太太,她们要走便走罢。咱们府上的人员本就冗杂太过,此前我就有这个想法没来得及与您说。如今咱们不放也得放了,省得勉强关在里面生乱。”家里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下人了,她虽勉力维持着府上的秩序,也不过只镇得了一时。
贾母如何不知府上的情况,今时今日当家人都进了牢狱还讲究什么脸面?她看了看探春眼下的青黑,李纨不中用,贾琏两口子要为政儿的事周旋,只剩探春一个主持家务,难为这孩子了。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要走的咱们不拦着,也不要那几个赎身银子了,就当给宝玉和他老子积德。”
“你也要注意歇息,不要熬坏了身子。”贾母叮嘱道,末了又问:“账上还有钱没有?没有了与我说,横不能用你们几个的钱养这一家子人。”
探春点头:“凤姐姐留了钱,林姐姐、宝姐姐和云姐姐那边买了不少东西送来,家里这段时间使的便是那些。只是情况不明,我用得节省,叫老太太跟着我们吃苦了。”
贾母知道这是几家亲戚借小辈的手帮助自家,心里感怀不已。摇头:“这算什么,他们几个在里面才苦,也不知道如何了?”现在刑部还是不允许他们见人,送的东西都是说好话叫牢头转交,也不知用没用上。
探春打起精神宽慰道:“没有消息许是好消息,咱们再等等罢。”
有了贾母点头,加上她放话不要赎身银子,一时愿意出府的蜂拥而至,都想脱离贾家这艘快要沉没的大船。探春趁此放了一大批下人,只觉得府里的空气都清新许多。
而刑部这边虽有贾家积极投案,但另外几家心存侥幸还在强撑。随着甄家被押解上京供出更多犯罪事实,宁府贾珍被抓,威远将军马尚德被抓,南安老太妃娘家被抓……京中因着这事各家过年都缩着脑袋不敢大操大办。
贾府这边除了贾珍,许多手上不干净的族人也被带走了。一族之长进了牢狱,贾敬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等到年底,甄家及其朋党贪污犯罪一案总算彻底查清。贾府贾珍发配边疆充军、贾政夫妻流放滇南、其余有罪族人被判各种徒刑。而宝玉替父顶罪干扰办案本应定罪,念其出于孝心,最终只受了五杖小惩大诫。
甄家以贾政的名义在江南包揽诉讼闹出了人命,贾政两口子本应被判死刑,文烁念在贾政主动自首且散尽家财赔钱的份上免除死刑改为流放。而大房也因二房牵连,贾赦被夺爵,贾琏降职为体育司主事。
一时荣府只剩下贾母身上还有个超品的诰命,横竖贾母没几年好活了,文烁懒得发作她,算是对贾家识时务的格外开恩,而那几家心存侥幸的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这日贾母不顾众人阻拦,迎着冷风等在门口翘首以盼。小半天后贾琏才接了宝玉回来,他那五杖狱卒没有下狠手,只是臀部肿了点,走路都不妨碍。宝玉慢慢的从马车上下来,青蓬车顶是往日下人们出行的工具,如今府上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宝玉坐了这么久的牢,整个人哪还有往日的光鲜亮丽?蓬头垢面、苍白消瘦。叫贾母看了心疼不已,眼泪串珠似的流将下来:“宝玉!我的宝玉!你受苦了。”
被贾母呜呜哭着保住,宝玉才有出来了的实感。他久不与人说话,张了张嘴,无所适从的吐出两个音节:“老太太……”
“唉,唉。宝玉啊,莫怕,咱们回家了。”贾母擦着眼泪牵着宝玉往家里走,嘴里喊着叫人请大夫。
三春连同凤姐儿看着宝玉木愣愣的宝玉心酸极了,他往日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索性平安回来了。
贾母不放心宝玉,直将他带到自己院中,叫大夫看过并无大碍后才略微放心,让人伺候他梳洗用饭,休息养身。
等宝玉睡下,一家人聚在贾母屋里,这才有心思商量以后的事。
贾政那边不久就要上路,他们需要打点。而府里为了赔钱如今一穷二白,日后应该怎么过活?
贾赦捋着胡须说:“二弟再难回来,家里总得有个当家人罢?”荣禧堂最终还得他来住啊。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谁看不出来?贾琏无语的撇头,老父亲忒傻,现在的荣禧堂还有什么住头?
贾母一走荣国府便要还给朝廷,到时横竖要搬出去,现在争这个有什么意思?
再说维持偌大的府邸开支不是小数目呢。
贾母惯常无视他,问贾琏:“琏儿,咱们家如今只能指望你了,你怎么说?”
贾琏虽觉无奈却也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家里现在就只有他一个能做事的男丁了。
他想了想,说:“老太太,我的意思咱们不住这边,将府邸归还后搬出去罢。”
贾母还未说什么,贾赦瞪眼:“什么!我不同意!”
他嚷嚷些“半辈子住惯了的”、“祖宗荣光”之类,就是不愿搬出去。搬出去了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搬出去了面子往哪里搁?
邢夫人因着此前凤姐儿为邢岫烟与薛蝌做媒,给她找了薛二叔这么家有钱的亲家,得了不少钱,对凤姐儿顺眼不少。此时本想附和贾赦的话却被凤姐儿拿眼神止住,她想了想,日后恐怕还要靠凤姐儿两口子过活,默默闭嘴。
探春闻言眼睛一亮:出去住有什么不好的?起码开销比现在少得多罢?
迎春也觉得出去好,因着府里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去太医院了。如今好了,说不得出了国公府她能有更多机会与人交流研习医术呢。
惜春则无所谓,她在哪里都能做自己的事。
贾母将一屋子儿孙的想法看得清楚,刚要开口,贾敬默默的走进来,说:“我看琏儿的决定很好。”
贾赦站起来:“敬大哥怎的来了。”
贾敬叹了声,状若苦笑:“往后我说不得要挨着你们过活了。”
文烁对宁国府可没有荣府这边手段“温和”,贾珍父子被判刑,抄没家产、从严从重,如今宁国府根本不存在了。主家败落,依附两府的旁支少不得各自找退路,有回金陵老家的,也有守在荣府这边打算看他们打算的,毕竟荣府大房的贾琏两口子能干、会挣钱不是?
惜春听到贾敬这话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莫非当初老太太说的话应验了?她亲爹一无所有当真要靠自己将养?
那、那她要多接几单稿子才行。
贾赦愣住,想起贾敬此前给他送的银钱古董,硬着头皮道:“怎么不行?这一屋子侄男侄女还能防着你不管不成?是吧,琏儿?”
贾琏忙道:“这有什么,伯父以后就在这边与我们一起罢。”
贾敬心里熨帖,笑了笑:“我还要回道观的,你的心领了。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琏儿,老太太,听我一句,守着这个空壳子没什么意思,尽早搬罢。”
他看向贾琏意味深长:“珍儿不中用,族里准备另选族长,我看不少人看好你呢。”
第136章 新篇
贾琏头皮发麻:族长什么的,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当他不知道族人们是什么德行?除了芸儿一家,其他的他是一点不想管的。
贾赦眼睛却亮了,矜持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琏儿才这么点岁数,哪能担此重任,哈哈,哈哈。”若是琏儿被推举为族长,他作为族长老子那牌面不就起来了么?
当初贾珍多神气?年底分发年礼完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族人们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啧啧,贾赦已经能幻想日后在族人面前呼风唤雨的好日子了。
贾琏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无语住了。老父亲一如既往的眼空心大,是一点数都没有哇。贾氏一族如今七零八落,两府的田庄只剩自家这边还有两个,加上金陵老家的祖宅田产——这么点产业能养得起多少人?
贾琏冷眼看着族长也不过是一个高级些的“管家”罢了!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瘆得慌。荣国府作为高福利“养老”单位已经供养了太多不事生产的人家,如今好不容易趁此将下人们放出去一大批让他得以喘口气,他疯了才要再背上一个更难甩脱的包袱!
老实本分的都结伴回了金陵,留下来的都是乐意“坐享其成”的纨绔们。贾琏还不知道族里这些人?此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干出能够入刑的罪行才安然无恙,可都是经历过花花世界的,根子就歪了,难道要他来一个个掰正?他又不是这些纨绔子们的爹!他现在只管必须要管的,纯消耗财富而不是创造财富的能少一个是一个!
贾琏对贾敬拱手:“还请敬老爷替我回绝罢,我如今处境不妙,恐怕顾不了这边。”都知道他被降职,还不好好表现生怕别人不会告刁状么?“不过老家那边若有需要尽管直言,我能帮的一定帮。”给点钱置办族田啦修缮学堂啦资助族人读书啦他拍胸脯别无二话。
贾赦闻言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傻小子,你脑壳有包是不是?
贾敬却听出了贾琏的言外之意,眼里含笑:琏儿是个脑子清醒的。
他道:“就像你爹说的你还是太年轻了些,先历练几年罢,族里那一摊子到底要我们这些老人才能够服众。”
贾琏知道他会帮自己拒绝,拱手道谢。
贾敬过来仿佛只为说这个消息,说完便溜溜达达的走了,完全看不出来家业败落、子孙离散该有的愁苦。
“敬大哥还是洒脱啊。”贾赦嘟嘟囔囔,他受老二牵连丢了爵位怎么都想不通呢。
贾母哼了声,要不然怎么人家能考上进士,你却只知道喝酒娶小老婆?
旁观贾琏与贾敬的谈话,她对贾琏的想法心里有数,道:“琏儿,搬出去也好,只是咱们现在没有余钱置办房产罢?”荣府又不能变现。
贾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与凤姐儿对视一眼:快,到你了,你说。
凤姐儿不禁翻了个白眼,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您最知道我与先蓉儿媳妇要好。她走的那晚给我托了梦。”凤姐儿现在想起来唏嘘不已,没想到蓉儿媳妇那时就预先知道了家里要出事,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意义了。
她收拾好心情叹道:“蓉儿媳妇让我多多的买地置产,可我手上哪里有那么多钱?后来挣了两个,看识枫他们在皇庄那边买地建房子,我也求识枫帮我盘了一亩三分地。刚好够建一个三进院,虽不似现在住的这般富丽宽阔却也有数十间屋子,够咱们安置了。”
凤姐儿在外面开铺子挣钱这么久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是以前再红眼病的邢夫人如今都只会万幸凤姐儿还有个铺子来钱以保全家生活无忧,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了。
贾母点头欣慰道:“到底是你们两个眼光长远些。”
“那就搬罢,横竖都要走,早点晚点没什么不同。”贾母一锤定音。
再说这片所住的人家非富即贵,自家一朝落败又敷衍不起世家的牌面,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贾赦见老母亲做了决定,显然是不能更改了。他闷闷不乐的靠在圈椅上盘一个小巧的玉如意。盘着盘着心念一动:等等,琏儿两口子的房子不就是自己的房子?日后全家算是靠着他们大房度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