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李世民与长孙氏轻笑点头。
大伙儿对李承乾的态度更热情了,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七八个大娘拽住:“可是做出豆皮千张等物的小郎君?小郎君将将五岁便这么厉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嘞。”
“小郎君渴不渴,去我家中吃茶如何?我去煮茶汤,小郎君喜欢放什么?胡椒姜蒜可行?”
“小郎君饿不饿,我这就去做食,小郎君想吃面汤还是胡饼?”
“小郎君还是去我家吧,我今日捞了条肥鱼,刚好可以做给小郎君吃。”
“小郎君……”
“小郎君……”
李承乾被拉扯得左摇右摆,拼命拒绝,可声音全被淹没,最后还是长孙氏出面挡住众人,解救了他。李承乾头一回体验如此盛情,暗自抹了把汗。
“都退下,也不怕吓着小郎君。”
说话的人已然年迈,腿脚略有不便,精神却很矍铄,在村里似乎颇有威望,他一发话,众人纷纷退下。他将三人带进屋子,这才跪下请安:“末将参见主帅。”
李世民将人扶起来,摇头说:“武郎将不必如此,这里不是军营。”
李承乾面露惊讶,眼前之人还是个郎将吗?
武郎将站起来:“是!王爷说得对。您说很多遍了,末将总记不住。王爷稍等,末将这就去给您们煮茶。”
“不用麻烦,我们不吃茶。”
恐武郎将误会,李世民又指了指李承乾道:“他素来不喜茶,嫌加的调料多,味道奇奇怪怪。给他一杯温水即可,我们也一样。”
“好嘞。”
武郎将高高兴兴去烧水,长孙氏这才同李承乾解释:“他们都是曾经跟你阿耶战场杀敌的将士。将士们沙场作战,乃是以命搏命。有些人侥幸拿到战功,步步高升;有些人马革裹尸,一去无回;还有些人落得一身伤病,老无所依。”
李承乾有点明白过来:“他们都是战场退下来的吗?”
“是。因年迈或身体缘由退下来的士兵,老家还有亲人的都回老家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可归。”
长孙氏轻叹一声,继续说:“承乾,你跟着陆先生孔先生读书已有两年,应该知道前朝末年,朝政混乱,硝烟四起,百姓流离。”
李承乾点头。
长孙氏又说:“他们都没有家了,离了军营便无处可去。你阿耶把他们聚在一起,寻了这么个地方,给他们买些田地耕作。有田地,还有一部分朝廷补贴,日常吃用倒是够了。但他们中大多数人有伤病,时常要请医问药,花费不小,便是有你阿耶照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承乾举手抢答:“我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长孙氏笑着点头:“承乾说得对。我们得给他们找个长久的营生,教会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日子好了,不但不用为医药发愁,或许将来还能存下余钱送孩子读书。”
李承乾懵懵懂懂,他听明白了阿娘的意思,但这跟阿耶今日带他过来有什么关系呢?是想让他帮忙出赚钱的主意吗?
这时,武郎将端了三碗温水上来,碗口破损,却很干净。李世民与长孙氏丝毫不见异样,喝得十分自然。李承乾本来有点犹豫的,见耶娘如此,也很干脆地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与王妃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李世民轻笑摇头:“无事,带承乾过来看看。这几日买卖做得怎么样?”
说道买卖,武郎将脸上堆满了笑:“多亏了小郎君做出来的豆皮千张,都是稀罕物,村里人拿去城里,卖得极好。”
李承乾抬头:“豆皮?”
李世民对武郎将说:“带他去看看。”
武郎将会意,领着李承乾出门,往村子后头走,只见晒谷场上晒满了腐竹与豆皮。李承乾忍不住惊讶叫出来。
武郎将解释说:“村里的闵娘子原来便会一手点豆腐的本事,因而我们学起这些新东西比旁人更容易些。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做这个。晒谷场够大,日光好,腐竹豆皮都在此处晾晒。另外我们还特别腾了间屋子发豆芽,小郎君跟我来。”
李承乾跟着去了豆芽房,又去千张房。武郎将说:“做千张的模子工具有限,会木工的村人已经在赶制了,在没赶制出足够的数量之前,我们便集中放在此处做。其实郎君的冻豆腐也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们没有冰窖。”
李承乾还不懂冰窖的可贵,张口便道:“我给你们弄。”
武郎将笑着摇头:“多谢小郎君,不用了。我们有这些已经够用。这些东西卖的都很好。今春耕种,除了必要的口粮,其他地里我们全种了豆子。不论是豆芽豆腐还是豆皮千张全用得到。有了小郎君的这些新东西,村里人干活都有劲了许多,最近还闹着要去开荒地呢。”
李承乾跟在武郎将身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聊得全是村子里这些时日的改变,等转了一圈回来,李承乾觉得心里沉甸甸,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里头生长。他从没想过,一个简单的豆皮千张,也能成为他人生活向上的希望。
长孙氏将他拉到怀里:“你阿耶没有将这些东西拿去开食肆赚钱,不代表他没有做别的。似这个村子一样情况的人还有很多。
“这个村子里的人至少有田地,有你阿耶同我的照看。可有些贫苦百姓,他们什么都没有,活得更为艰难。豆皮豆芽之物可以帮助村子里的人,也可以帮助他们。
“虽然做得人多了,价格会下降,但仍旧是门不错的营生,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却可以让他们不再为吃饱饭而发愁。
“承乾,这些东西不应该死死攒在我们手里,变成我们敛财的工具。它们可以有更大更有意义的用途。”
李承乾低下头,又羞又愧,走到李世民面前闷闷道:“阿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很好,是我不好。我不该气愤尹家挣了钱,就也想挣钱,把他们盖过去。”
李世民心头那点被儿子怼得七窍生烟的怒气瞬间散了个干净,高兴又欣慰:“你没有不好。你也说了,你想不到是因为你还小。你会慢慢长大,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看哪里有困难,哪里需要你的帮助。”
李承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确实还小,他的闷气又没了,笑着说:“好!我以后多走多看,一定能做到跟阿耶一样棒的。”
李世民与长孙氏相视而笑。
临近午食,尽管村里人热情相邀,三人却未曾留下用饭,起身告辞。
临走前,武郎将拿出一包种子:“之前阿良去买黄豆种子,见旁边胡商也在卖种子,说是外邦来的。听闻小郎君喜欢这些东西,便多买了几种。
“谁知被人骗了,什么外邦来的新奇东西,种下去全是常见的。唯有这一袋不知是何品种,我们种了一点,长出了秧苗绿芽,可村里经常种地的人看了个遍也没认出来。我们想着许真是稀罕物,不如给小郎君。”
李承乾笑着道谢。哪知刚接过来,脑海中的电子音便响了。
——叮,辣椒种子已发放,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呦,合着你那十五日内的限期是在这等着呢!
第11章
回到宏义宫,李承乾就开始使唤醉冬。如今关于庄子上种植的事宜都归她管,便将辣椒种子交给了她。反正太子伯父给的庄子不小,一大半种了西瓜,还能剩下一部分种辣椒。
鉴于庄子不方便日日去,他的参与度有限,即便种子是他给的,事情是他吩咐主持,也拿不到多少经验与金币。唯一安慰的是,庄子上种得多,他能以量取胜,让所得收益看起来不至于太惨不忍睹。
因此这回的辣椒种子李承乾留了一点点,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将花圃西角落那块整理整理利用起来。打定主意他就去问长孙氏行不行,长孙氏一口答应下来。她虽然不知道承乾为何热衷种地,但朝廷重农,承乾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得了长孙氏的首肯,李承乾立马组织人手开动。
这处花圃本是种着鲜花的,虽然不是名品,可一朵朵争奇斗艳,生命旺盛。李承乾觉得就这么铲去了可惜,便让人寻个地方移走。
后院各位夫人知道后,纷纷前来凑热闹,思索着往自家屋门前围一圈栽上,每日清晨开门就能瞧见,心情都能舒畅几分。就这样你分一点我分一点,三言两语薅了个干净。
她们满意了,李承乾也满意了。
花圃清理出来,李承乾开始动手,有前两年偶尔的种植经验,又有擅长农活的仆婢在身旁帮忙指导,倒也做得似模似样。
其间李世民身边的内侍来请他去前厅,说尹阿鼠父子到访。李承乾不太想去,嘀咕埋怨:“他们来作甚?不是挨了板子吗?合着挨板子的时候叫那么惨,竟还能走动?这般看来打得也不重啊。”
内侍回道:“伤得重不重奴不知道,但二人今日是被家仆抬过来的,说是来给小郎君请罪,还带了赔礼。”
请罪?赔礼?
李承乾来兴致了,扔下农具就走,连衣服都没换。
来到前厅,果见尹阿鼠父子趴在躺椅上,大概是姿势不怎么舒服,扭来扭去,十分滑稽。见到李承乾,二人早没了嚣张气焰,忙不迭赔罪,一口一个有眼不识泰山,满嘴认错,又命人献上赔礼。赔礼皆是金玉,价值可观。
李承乾勉强点点头,尹阿鼠父子心下一松,又示意家仆递上小木匣。
“这又是什么?”李承乾好奇打开,里头是一张纸,仔细查看上头的内容,李承乾蹙眉看向二人:“契书?”
尹阿鼠赔笑道:“豆皮等物皆是您所制,我们家开食肆自当算您的一份。按理这份契书应当尽早送过来的,都怪犬子疏忽,盖因食肆新开业,事情忙乱,他给忘了,这才造成误会。”
误会?屁的误会哩。
李承乾呵呵两声:“一品香还开着呢?”
尹阿鼠笑容僵硬:“这……是,是开着。一品香乃是在官府登记备案的,各项手续齐全。便是圣人……”
尹阿鼠瞄了李承乾一眼:“圣人也未曾开口让我们关闭。”
李承乾脸色垮下来,确实如此。李渊责罚敲打了一通,却没提一品香半个字,当日没提,李承乾本以为他之后会处理,谁知只等来改封他为中山王的赏赐,别的就没了。李承乾猜可能是宫里的尹德妃又出马了,既然干不过他,就退而求其次,保住一品香。
这么一想,这次加封赏赐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李承乾心头又气又闷,突然觉得忒没意思。他将契书甩回去:“赔礼我收了,契书拿回去,我不要,谁稀罕这点钱。我累了,你们快走。”
当即赶人,半点不客气。
尹阿鼠还想再说点什么,到底不敢在宏义宫造次,只能让人将他们抬出去,心下愤愤:这中山王好大的气性。他们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他还要怎样?合着给他契书白送他钱都不高兴呢。说什么不稀罕这点钱,他知道一品香有多赚吗?经营好了那可是个聚宝盆!
尹阿鼠将契书收进怀里:不要就不要,他还不乐意给呢。
尹大郎却有些担心:“中山王不要契书会不会再闹事?”
“他不要你还能强塞给他?闹事?他都闹成这样了,我们板子挨了,责骂也受了,还想怎么着?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他不接受关我们什么事。他若再想闹,宫里三娘子也不是吃素的。”
大约是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尹阿鼠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吩咐家仆:“把今儿的事传信告诉德妃。”
又特别叮嘱:“往后你们都给我机灵点,要不是你们太嚣张,惹到了活阎王,圣人如何会这般生气。没点眼色的,杜如晦你们打就打了,中山王也敢放肆。”
家仆们觉得委屈:不是家主您定的规矩,打门前过的都得下马吗?而且他们一群贱奴,谁认得中山王啊。您自己不也没认出来?您还说要叫长安令来捉拿中山王呢。
但委屈归委屈,没一个人敢说出口。要知道当日涉事的几个都被发卖了,也不知卖去了什么鬼地方,谁想步他们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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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尹德妃听闻婢女转述,淡淡道:“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再说别的,不见气怒也不见忧虑,反倒是一旁作陪的张婕妤眉宇紧皱,等将婢女内侍全部遣出去,张婕妤小声道:“姐姐,你说中山王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他素来脾气大,不高兴了呗。”
张婕妤抿了抿唇:“那……那……”
“你说话何时这般不利索了?”
张婕妤咬牙:“姐姐,你不觉得圣人对中山王太好了些吗?你说圣人是不是想……若圣人真有这个意思,那我们要不要……”
话没说完,迎来尹德妃一声讥笑:“怎么,怕现下这艘船会翻,想上别的船?”
张婕妤面上讪讪的,却没反驳:“姐姐,你我都是以卑微之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如今看着风光无限,可这风光全是圣人给的。倘若有一日……”
有一日如何,过于大不敬,她没说出口,只道:“八郎与九郎①年岁尚小,与哥哥们差距太远,我们也不奢望那些得不到的,但总要为自己,更是为他们谋个后路。从前瞧着圣人一心支持太子,可如今看来这艘船不一定稳。”
尹德妃神色严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给秦王下绊子的。这两年我们得罪秦王的地方还少吗?是你蠢,还是秦王蠢,你当他不知道,还是当他全忘了?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也趁早歇了这份心思。若是不小心传到东宫耳朵里……”
尹德妃一嗤:“谁会喜欢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别那边船上不去,这边船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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