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圆帽
荧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讽刺地说一句“可笑”。
但是散兵没有。
他施施然坐下来,饶有兴致地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坐。
嗯,应该是让她们坐下的意思吧。
“远来是客,总不好大家一起站着说话。坐吧,然后同我好好讲讲,我对你们编纂的这个故事,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散兵指节敲敲桌面,神色如常,单看表情,好像真的是被荧的话勾起了一分兴趣。
但是熟悉的人或许能看出,这是他犹豫或者焦灼时才会有的动作。
荧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说到底,她毕竟对于散兵和闻音之前的事情没什么了解。
只通过散兵自己曾说过的话,能听出,他们似乎相识很久了。
散兵似乎观察力颇为敏锐,扫了她一眼便看出她的窘境,随口道:“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也对,倘若我真的和这位并不存在的执行官交好,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名扬七国的旅行者知道。”
“你不是也认识她吗,就请说说你知道的她是什么样的就行了。”他用命令的口吻道。
语罢,连派蒙的脸色都有一瞬间古怪,更别说散兵自己。
语气很符合散兵的形象没错,但这个“请”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啊?怎么一向霸道不讲理的执行官倒像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似的?
荧见散兵的脸色有变差的趋势,生怕这人张嘴又要将她们俩赶出去,让荧找闻音的计划彻底宣告破产,当即找了脑海中印象极深的一句话作为开头,拦住散兵已经含在嗓子里的薄怒。
“你之前说过,你是闻小音最好的朋友!”荧超大声说。
派蒙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她立即捂住嘴巴,不让声音泄露出去,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想避开,但又没忍住围着散兵打转。
这种欣赏大戏的重要时刻,就算害怕也不能放过!
但出乎意料的是,散兵面色如常,只在最开始一瞬微微瞪大了眼睛,后面就再没有做出质疑的举动。
甚至在荧大脑清醒觉得刚刚这句话说的似乎有些过火,忍不住看向散兵表情的时候,后者面色冷静,甚至还语气平平地催促道:“继续。”
散兵平静得不正常。派蒙想。
她左看右看没瞧出什么不对,只觉得散兵放在桌上的拳头似乎攥得格外紧些,另一只压在胸口的手好像在按着什么东西,旁的再没有什么特殊了。
荧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飞速冷却下来,很快地理清了思路。
“我们在璃月的时候,遇到了公子达达利亚,他自称他才是与闻音最为亲近之人——只是你对此好像嗤之以鼻,当着我们的面反驳了这个说法。”
“她也曾经说过,你们是家人,想来,你们曾经相处了很久很久……”
荧随后开始娓娓道来她对闻音的了解。
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展开,一个全然陌生的形象渐渐浮现在散兵的脑海中。
他觉得他应该要质疑的,但是他却恍然并没有这种念头,而是随着旅行者的话慢慢攀折而生一种别样的渴望。
想让她存在——她应该是存在的,不是么。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
只是自己独自一人度过这漫长的五百年……未免太过寂寞了。
“所以,你这里有什么线索吗,或者记忆对不上的地方?”荧带着些微末的希望问。
散兵的神态看上去不大对劲。
散兵看了看荧藏不住焦急的脸色,忽地轻哼一声。
“急什么?”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荧,他慢慢地接上一句,“如果那人真像你说的那样强,她是不会有事的。她绝对不会有事。”
“少操没用的心,这事我知道了,你们的话,还是多想想自己,关于你们的眼狩令还贴在城门口上呢,可别前脚出了使馆,后脚就被抓进天领奉行大牢,连带着愚人众也要背上和你们合谋的黑锅。”
散兵在心里慢慢问自己——如果她在的话,应当不会想要愚人众被泼脏水吧?
“你们还知道其他什么消息吗?”他又微微抬了抬眼皮问。
荧却固执地望着他:“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线索。你嘴上说不相信,却没有真的怀疑,反而有些笃定她的存在……为什么?”
她紧紧盯着散兵的蓝紫色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只对上那似乎也写满了茫然的视线。
散兵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样描绘他梦里的场景呢。
理智无数次告诉他,五百年前他离开借景之馆,在踏鞴砂遇到伪装后的博士,被欺骗被利用,后来他费尽力气杀了对方,又远渡须弥旅行,再那里又遇到了博士的切片,好在有兰那罗的帮忙最终才又杀了仇敌。
但是近来他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梦见一个人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变淡,渐渐远去,她的气息和背影都异常熟悉,仿佛许多年以前,他们曾相互倚靠,从此度过了无数年的风雨。
从借景之馆到之后的每时每刻,无论是稻妻,须弥,亦或是至冬,他生命里的每一刻都能看见对方的影子。
那人现在却寻不见了。
他清楚地知道她曾经存在过,因为他灵魂中的每一道刻纹都记录了她的影子,但是有关她的一切记忆和存在的痕迹都消失得彻底,没人知道她,甚至于他自己对她曾存在的印象也在慢慢变得模糊。
直到旅行者又站在他眼前。
散兵忽然感知到一丝极微末的羡慕和嫉妒,原来世界上还是有人会记得她的,她甚至还记得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但他又觉得庆幸,所幸有人还记得她,所幸那个记得她的人愿意去寻找她……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
散兵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圆瓶。
那个瓶子很小,但是里面却有一只更小的冰元素冰灵趴在瓶底,蔫蔫的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在散兵将它放出来时活跃地跳动了一下。
而随着这一下细微的跳动,熟悉的冰雪气让荧精神一震。
“这是……她给你的?”她蹭蹭蹭上前两步,引得散兵警惕地后退,将冰灵妥善地又装回瓶子放回衣襟里,生怕她会过来抢走一般。
荧顾不上对方的戒备,目光熠熠道:“是她的气息,你也记得她对不对!”
“我只记得曾经有人陪过我许久,将我从苦海中救离,但是有关她的一切记忆,抱歉,我也记不清了。”他轻声说,那声抱歉像是在说给另外一个不在场的人。
“我也不记得这道冰元素是谁留给我的,我为什么会珍视地随身带在身上,但它无疑来自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只会有这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一定存在,而且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她。”他喃喃地说。
派蒙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候,那个她熟悉的散兵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既不尖酸刻薄也不冷厉邪狞,他说话时会用很礼貌的敬语,语气也很平和,眼下的神态却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在路上遗失了很珍贵的宝物。
他却不嚎啕大哭也不崩溃绝望,他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音调说着平静而坚定的话。
他说。
“我会找到她的。我一定会。”
*
坐在钟离面前的时候,荧还是会想起分别前散兵的那个眼神。
好像含着说不出的悲伤,却偏生带着从容和坚定,躯壳最深处的那个孩子似乎想要大哭一场,却早已经在岁月的磨砂中学会了忍耐。
“唔,你是不是又想起散兵了?我也是……他跟我记忆里的样子真的完全不一样。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是这个世界出了大问题……”派蒙小小声地说道,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怎么我就忘记了呢?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派蒙怎么会忘记她啊?”
“怎么都是一副如此苦恼的表情?不妨说来听听。”温和的男声在对面响起,“我记忆里的旅者,鲜少有这般迟疑不安的模样,难道是稻妻一行有诸多不顺?却也不太像。”
这次还没等荧开口,派蒙先慌慌张张地问道:“钟离,你还记得闻音吗,她是霓裳阁的东家,前些天还成为了七星中的天璇星!”说完,派蒙瞪大了眼睛看钟离的反应。
钟离未曾思索,当即便轻轻摇头:“抱歉,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人。按理推测,霓裳阁这样大的体量,掌管它的人确实可以成为七星之一,只是,它一直是我手中的产业,不曾给予他人过。至于你们说的这个名字,我也不曾听闻。”
果然,连身为岩神的钟离都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散兵究竟是为何,还对闻音有些许的印象?
派蒙颇为失望,蔫蔫地落在了桌面上。
荧则不放弃,继续问道:“那这世界上是否会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都忘记某一个人的存在呢?”
“确有。”钟离微微颔首,绯红眼尾似是一抬,“不过倘若能让神明也一同忘记,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不是你们是否听说过世界树?据说世界树上记录了提瓦特大陆的全部信息,倘若在世界树上抹除有关一个人的消息,便能抹除人们对她的记忆,甚至可能改变过去……当然,此前并没有人这样尝试过,只是人们的道听途说罢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蹙眉,深深地看了派蒙和荧一眼,像是在判断她们是否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幻觉。
片刻后,他稍一挑眉。
“你们急冲冲来找我,不出意外,就是为了这个‘闻音’了。我原以为是你们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却不曾发现什么痕迹,但如果说有人能在我的记忆上动手脚,除了世界树不做他想。”
“我并不知道稻妻的情况如何,只你们想要了解更多跟世界树有关的信息,还是要去须弥找到如今的草神,她才是与世界树连结最为紧密之人。只不过,前些时日传来消息,草神似乎也陷入了沉睡,眼下还未曾醒来,你们怕是要等上一阵。”
“草神……好,我们记住了。等到去过蒙德,收到了至冬的回信后,我们就立即去须弥!”派蒙很快振作起来,挥舞拳头给自己和荧鼓起道。
“嗯,看来这位霓裳阁的东家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亦或是交友广阔呢。”钟离摇头轻笑,看起来对她们话语中提到的闻音颇感兴趣。
“我记得曾听人说过,她虽然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但在五百年前曾经也统领过千岩军,驻扎在青墟浦附近,而且救了很多人,也杀过很多魔物,战功赫赫……”荧说道。
之前在璃月的时候,街头巷尾有不少关于五百年前闻将军的传言,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荧听过不少。
甚至还有人说她其实是夜叉一族,下过层岩巨渊;也有人说她就是最普通的人类,只不过拥有神之眼所以实力强劲;也有人说她和归离原的仙人关系不错,学会了仙法。
荧当即补充道:“好像她还救过腾蛇太元帅浮舍,因而和魈、浮舍他们关系不错。”
听到“愚人众执行官”几个字后,钟离的眸色似有一瞬间的沉凝,转而他微一沉吟,温声道:“这听上去略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细推敲,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五百年前确实存在一位闻将军,她也的确是愚人众的使团一员,只不过后来战死在青墟浦。”
“战死了?那岂不是——”派蒙惊道。
“如果闻音当真存在,那么以如今的世界线来看,她五百年前就不在了。”荧默默接上,眼睫微垂。
钟离微微颔首:“正是。不过你们既然来找我,且态度如此明晰,想来还有其他证据。假设这个人的确存在,又像是你们所说,与各方势力都联系紧密——虽然同时成为愚人众执行官和七星略有难度,但是利用好前些时日的那件事情,再加上她曾与仙人有旧,并非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们须得知道。如果没有突发意外导致我不得不亲自出手镇压奥赛尔,如今的璃月七星,说是一手遮住璃月半片天也不为过。我不会因为一位执行官曾经对璃月表示出好感,并且救过诸多百姓,就放任她谋求璃月的权柄,我甚至会因为她曾经执掌过璃月的兵权,而对她施加诸多限制。”
钟离声音温和,话语中却似乎添了些许的冷漠,那双向来平和的眼瞳中写满了锋利而冷肃的光,一时间让荧觉得稍许陌生。
“所以,她一定还做过什么事情是你们所不知道,却恰恰是我知道且赞同的,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也与你们想寻求的真相有关。或者你们可以同我说说,你们认识的那个闻音,究竟还做过什么事。”
“荧——荧!你还记得你来的路上跟我说过的吗,蒸汽鸟日报首页,损毁的至冬宫,还有歌者暂代女皇……”
前往璃月的路上,派蒙缠着荧讲了好些关于闻音的事情,这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还有什么算的上是惊天震地的大事,这件事必然位列其中,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至冬女皇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重病,一定是闻音在其中做了什么……而至冬宫崩毁,其实说明很多事情了。
钟离静静地听着她们讲述,这次他沉默的时间略有些久。
“至冬内部政变吗……有着能与神明匹敌的力量,甚至冰神同雷神都无法奈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