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叶煎鱼
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
房门洞开, 黑色刺猬头的小男孩炮弹一样地冲进来, 紧紧搂住了春日遥的腰,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虽然竭力忍着,但声音里还是带着隐约的哭腔。他闷闷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遥你没事吧!”
春日遥下意识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权作安抚, 和看起来不一样,男孩子的头发软乎乎的, 手感还蛮不错。紧跟着门口又走进来一群人, 橙色短发的俏丽小女孩, 坐轮椅的黑发女孩和哼哧哼哧推她进来的小男孩, 气质妩媚又冰冷的白大褂女人, 年纪不大却被工作压榨得精疲力竭的上班族……他们把狭小的病房塞得满满当当,对自己投来殷切又关注的眼神。
可春日遥对他们的脸完全没有印象。
“……你们是谁?”
“啊,脑子摔坏了么。”医生模样的女人首先反应过来,她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张证件递给春日遥, “家入硝子,职业是医生, 也是你的高中同学。”她的目光在伏黑惠白净的小脸上稍稍一落, “这是你收养的小孩儿, 伏黑惠。”
有了家入硝子的开头,接下来的自我介绍也就顺畅了起来。
“钉崎野蔷薇。关系……你是我们家老头儿的学生。”短发女孩说。
“遥前辈,我是祈本里香。”黑色长发的女孩子歪着头微微一笑,她年纪不大,但行止里已经很有些活泼又妩媚的味道。“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遥前辈,我是乙骨忧太,之前外附术式不稳定,是您把我叫醒才避免伤害到大家,后来又承蒙您照顾把我和受伤的里香送来仙台……”男孩羞涩地笑笑,他肩膀上狰狞的怪物也随之露出了犬牙交错的核善笑容。
春日遥很淡定地挪开了眼神,全当没看到。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肩膀上是什么品种的怪物,但想必不是属于正常世界的东西。从前收看此类恐怖电影时,主角在见到怪物时总是嗷嗷尖叫,最后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怪物拖进另一个世界。春日遥那时就想那些灵体和怪物想必也有和野兽差不多的性质,在目光对视时会认定对方在挑衅,这时才会下定决心攻击人类,并提醒自己万一遇到类似情况时千万别做出类似缺乏生存智慧的事。
“诶?”倒是名叫钉崎野蔷薇的小女孩吃了一惊,“遥你看不到了吗?”
“……看到什么?”
在场众人都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好似她是否能看到那怪物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惠。”在气氛凝结的时刻,被春日遥凌空扇了一巴掌的白发男人忽然开口,“你把白玉犬带来了么?”
“老师您在说什么?玉犬是……”伏黑惠惊讶地抬起头。
“去外面,把它牵进来。”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哦。”小孩儿似乎面露纠结,但还是登登地跑出去了。
“玉犬是你和惠一起收养的流浪狗,体型很大很能吃,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犬种,但是很温顺的狗狗哦。”白头发男人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
很快伏黑惠就牵着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白色大狗小跑进来,不过正如男人所说,这只长毛犬表现得温顺又热情,在狭小的病房中尾巴摇晃得好似一朵菊花。即使是春日遥这种对小动物没太多兴趣的人也禁不住面露微笑。
“确实很可爱啊,是有萨摩耶的血统么……?”注意到众人诡异的眼神,春日遥的话卡了壳。“怎么了?”
“她能看到,接着下一个自我介绍吧。”白发男人很自然地接管了现场的主导权,“到你了,伊地知。”
“好的。”精神不太好的上班族有礼貌地开口,“春日前辈,我是伊地知洁高,您学生时代的后辈,现在是东京高等咒术学院的辅助监督。”
“下一个……哦只剩我了是吧。五条悟,职业是教师,社会关系嘛,”顶着鲜红掌印的白发男人坦然自若地笑了笑,伸手摘下了墨镜。“是遥的男朋友。”
美貌从古到今都是珍贵的资源,但随着电子设备和高速网络的普及,天南地北的海量数字资源都可以借由网络传送到移动终端设备中。各式各样的美人,无论是英俊的、甜美的、帅气的、阴柔的,无论是什么类型,都可以在网络中看到。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美人仍旧是稀缺资源,但人们对“美”的认知阈值无疑被大大提升了。春日遥扪心自问,绝对不会因为帅哥打自己眼前走过就表现得花痴。
但在男人摘下墨镜的瞬间,春日遥仍有种呼吸被瞬间切断的震慑和惊艳。凝视那双眼睛时,她忽然想起了耶律楚才的绝句,“风回一镜揉蓝浅,雨过千峰泼黛浓。”
那一刻春日遥感觉自己和夏桀商纣鸟羽天皇等古代昏君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这样绝世的容光面前,为了讨美人莞尔一笑,做出点烽火戏诸侯和千里送荔枝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五条悟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个黑绒布小盒子。手指一勾,挑出一条红宝石项链来,倾身给扣在春日遥脖子上,好似扣上一个项圈。
“看,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哦。”
收藏级红钻冰冷的触感让春日遥打了个哆嗦,她迅速回过神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古代的皇帝们能轻而易举地让全国最美的女人们为了他打扮得花枝招展争来抢去,是因为他们手握着天下最大的权柄,女人们争斗的赌注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而非老头子年纪大不洗澡的爱。
而作为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甚至还在攒钱还助学贷款的社畜,春日遥对自己的吸引度有着清晰的认知。这么个超级大帅哥冲自己一脸深情地说是自己男朋友还要留下珍贵的定情信物,其可能性大略等同于在社交软件上遇到玛丽莲梦露级别的大美女款款扭动腰肢说帅哥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在缅北等你过来玩哦。
看最近的新闻说仙台治安一般般还出现了什么邪*教团伙,这群不知道从哪出来的亲友团……总不能是想要噶自己的腰子吧?
“不,”春日遥抱着被子努力往后挪了一点,“我不记得我有男朋友,好像也没有收养小孩子。”
“你还记得多少事?”家入硝子问,“姓名?”
“春日遥。”
“年龄?”
“二十二周岁。”
“职业?”
“……普通经济公司职员。”
“思维清晰,表达顺畅,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只不过是失忆罢了。”家入硝子说,“有脑外伤史的人可能出现失忆症状,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作过多重检查,脑部积血点很小,也没有出现肿瘤等病灶,随着脑部积血慢慢吸收,失忆症状会逐渐改善的。”
“不,如果是出现失忆症的话,记忆中应该会出现显著的断层。”
春日遥将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扫视过病房里神态各异的众人,清秀的素白面孔上恢复了她惯有的平静,她又像是所有人印象中的那个春日遥了。
“如果我是二十二岁这个年龄没有问题,我对自己过去的人生有相当连续性的清晰认知,从小学起到大学毕业为止,我甚至现场还能喊出关系好的同学和同事的名字。但中间似乎并不包括你们……我保留的最后记忆,是我和几位同事一起租了辆车从东京来仙台参加另一位同事的婚礼,记忆到此切断,据我推测,是不是在路上出了车祸?”
“人的大脑其实是相当有逻辑的,强行把里面一个点剥离,就会导致和这记忆相连的其它记忆点断裂。具有修复能力的大脑会试图把这些断链重连,但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一些和事实完全不符的记忆来。”家入硝子看向几个小孩子,“既然事实是她送你们来仙台,能举几个和她说的话自相矛盾的事例么?我们看到车了就能验证的那种。”
“我记得!”乙骨举手,“因为里香腿受伤了不方便行动,车里设置了一个粉色的儿童安全座椅。”
“后备箱有一架美造M24狙击步*枪,配7.62×55mm的M118铅芯铜被甲弹,除了原有的子弹夹外,还有从枪里卸下来的四发子弹,被卸下来单独放到绒布袋中。”伏黑惠说。
“啊还有还有,”钉崎野蔷薇想了想,“当时你一刀戳穿了那辆越野的天花板,现在车顶棚还有一个洞在。”
“什么那个杀手不太冷式的铁骨柔情……”春日遥目瞪口呆,“与其说我失忆了,不如说我穿越到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神枪手、女剑豪和幼儿园园长,还有个强抢来的漂亮男朋友?”
“怎么会呢。”五条悟严肃地说,“我可是自愿的啊。”
第69章 原由
“五条, 你想做什么?”家入硝子吃掉伊地知带来的最后一口生姜烧肉盖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怎么这么问?”五条悟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用勺子安静地吃一块巧克力蛋糕。
他们对面就是春日遥所在的加护病房, 病房的一面是单面透视玻璃,因此病房中的一切他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春日遥盘腿坐在床上,在宽大的病服映衬下,她显得格外身形纤长,锁骨上的红宝石项链在素白皮肤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伏黑惠就靠在她身边, 努力擎高手机, 想必是在展示他们过去拍摄的照片, 春日遥看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唇角偶尔露出一丝笑意。而玉犬也没有被伏黑惠收回去, 小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颜色花巧的皮球,玉犬被迫像海狮一样一边转圈, 一边用嘴顶着球努力营业。
“遥为什么会失忆?”
“阿拉?”五条悟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睛, “硝子你刚刚解释的不是很详细又专业嘛, 外伤导致的脑部出血,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
“你隐瞒了一些事。”家入硝子说,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普通的失忆,而是将所有和‘咒术’相关的东西悉数从脑海中删除或者封闭起来了,这绝非外伤能够造成, 会影响咒术的只有咒术。”
家入硝子取出一个文件袋,沿着小条案推给五条悟。
“这是伊地知整理出的本次事件的详细卷宗, 在现场死去的平民中, 有三个身份较为特殊的, 佐藤优子,铃木千穗理和高桥唯,她们并非是宫村家的亲眷,而是新娘弥美和春日遥的同事,丧命在爆炸的汽车上,爆炸地点离宫村家的庄园大门仅有十五米的距离。”
“以遥的性格,如果发现无法挽救现场所有人的生命,她会优先让自己能保护的人离开现场。因此她设法拿到了地库中车辆的钥匙,让她们离开。而就在即将离开庄园时,车上装载的定时炸弹爆炸,三个女孩当场死亡。”家入硝子说,“为了这三人的死亡,她重返婚礼现场,和这次事变的幕后策划者相遇,随即展开战斗——再之后的战斗细节,你也都已经说过了。”
“如果是一般的咒术师,亲手把自己想保护的人推上绝路这件事,大概会让他们的精神大幅度震荡,最后被精神系术式影响。但春日遥她在六年前在初次接触到大妖怪玉藻前所织造的幻境时,就可以完全自主脱出。这三个人的死固然会让她动摇,但绝不会就此让她绝望到精神无法负荷的程度。何况一个在自己濒临死亡、唯一的咒具破裂时,还能想着以自己的双臂破局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真的精神崩溃。”
家入硝子一手按在资料袋上,在这个瞬间,从来冷眼旁观的医生厚厚的外壳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让她丧失记忆的,究竟是什么?”
“真聪明啊硝子。”五条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这个事件中的确还有一件咒具的身影,它的效果是‘让人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结局’。但这件因果律武器的发动效果是和它所存储的咒力相关的,还记得半个月前在仙台带回的十三具尸体么,她们腹中的胎儿都是这件咒具的咒力来源。在这样的加持下,所谓目睹结局,不再是电影式观看,而是绝对的沉浸式体验自己的死亡。”
“这件咒具——”
“在遥最后所在的战场发现了这件咒具的碎片,它被咒具·村雨的术式毁去,但无疑它曾经发动过。”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我在遇到遥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完全昏厥过去。大概三四秒的时间吧,她有很明显的杀意,是冲着我来的,那时她展现了一个全新的未知术式,效果很有意思,但还不成熟。”
家入硝子忽然明白了五条悟身上的灰尘、褶皱和血迹是从何而来。
“我原以为是她刚脱离战场,无意识释出的杀意。但直到发现她再度醒来时丧失了有关咒术的全部记忆后,才终于确定,她在那个瞬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了我。”
五条悟在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在某一个瞬间,年轻的最强身上忽然展现出了极度的孤高和倨傲,就像是五条家世世代代供奉的始祖雕像,对这个世界发出似嘲讽又似悲悯的冷笑。
“因为,我刚刚才在命定的结局中杀死过她。”
家入硝子重新坐了下来,她捧起沉重的关西铁茶壶,给自己空空荡荡的茶杯倒了一点清润的茶水。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觉得痛苦了,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背叛和分离,亲手治疗和送走了无数的战友,她的心脏早已经化成了石头。只有这样石头般的心脏才能让她坦然地面对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朋友的尸体。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坚硬的外壳下,跳动的仍然是鲜红的血肉。
在单向玻璃的另一头,春日遥坐在清晨温暖雀跃的阳光里舒展身体,红色的长发垂落在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两侧,显得那么年轻那么美好。而就在昨晚无法突破的结界中,她被迫目睹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将她杀死在黑暗的水域中而无能为力。在逐步累加的痛楚中,过载的大脑终于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把痛苦的根源从记忆中剔除出去。
“自从意识到我喜欢遥之后,她已经拒绝了我好几次,有想过的最坏结局就是她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孩子。虽然对那种场景深恶痛绝,但其实我知道,即使在最坏的结局里,她还是我的朋友,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偶尔还会对她的孩子提起我们过去的事情。那种情绪……非要说的话其实是嫉妒?不甘心?”
“嗯,程度很强烈,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大概会在脑袋上空长出一直不断念叨‘为什么是他’的大嘴巴咒灵来。”
“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但我也没想到,竟然已经糟糕到我为了维护它一定要杀死遥的程度,已经丧失信心了啊。”年轻的咒术师发表出十分不负责任的言论,就像许许多多的同龄人在经历过糟糕的一天后那样,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确实能做到这一点。“这样乱七八糟的世界,果然还是由我先毁灭掉比较好吧。”
“那么,是打算先让九州还是四国陆沉?”家入硝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果然还是先从东京都开始……”
“后面想想还是算了,遥不会高兴的。”五条悟说,“她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要更喜欢这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给她带来的大部分都是扯淡的痛苦,但她还是会因为一点点的正向回馈就觉得温暖起来。世界真该感谢她。”
“……你想要做什么?”家入硝子木然地把握住自己一只手的手指。
“从前天内死的时候,我想要杀死以丑恶嘴脸对她的尸体幸灾乐祸的普通人,杰阻止了我,理由是这没有意义。”五条悟说,“但如果这世上所有做错事的人都不需要受到惩罚,那何谈所谓的公平正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忍耐那些老头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反正那些烂橘子也快到忍不了我的边缘了吧,那就索性撕破脸皮好了。”
“那样会死很多人。”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会死更多人。”五条悟冷冷地说,“辛苦培育的幼苗还没成长到能遮蔽风雨就被铲除,信任的同伴深陷云波诡谲的阴谋后凄惨死去。这样距离世界毁灭不就更进一步了吗?”
“大概会被视为宣战,许多中间派都会彻底倒向那一边。”
“那就掀起战争。”五条悟垂下眼睛,“硝子,就像往常一样,离这件事更远一些,千万别被卷进来了。”
这是对友人的关怀和警告,没有战力的家入硝子,在过去的六年,一直扮演着医生和收尸人的角色。如果伙伴们活着归来,就为他们治疗;如果同伴死去,就为他们收敛遗体。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哪一边都能容下她。如果是往常,家入硝子的疑问就该到此结束,不,这场对话都不该发生才对。
“那遥呢?你打算告诉她这一切么?”
“她当然不必再直面这些。”阳光落在五条悟的眉宇和鼻梁上,为皮肤增添了些热烫的明亮色泽。但他表情本身的底色实在太冷,连那双从来透彻如苍穹九天的眼睛里,也隐约有黑色的漩涡在翻滚。“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你留给她的位置是什么?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一只柔弱的金丝雀?”家入硝子也垂下了头,长发垂下遮住脸颊,这样即使是六眼也无法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出她此刻的情绪。“她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智力,隐瞒和欺骗的结果只能走向怨恨而非爱意。”
五条悟看向那边女孩流丽的背影,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声线平稳,就他个人来说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了。
“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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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受刺激的不止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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