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月扶摇
待到九九重阳这日, 傅玉衡一早就和家里人说好了,要和徒南薰到郊外去登高望远。
只有他们夫妻俩一起行动,不和家里的大部队一块。
对此, 家里所有人都表示:年轻夫妻嘛,又是刚圆房没多久的,正是黏糊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扰也很正常。
理解,非常理解。
朱氏干脆好人做到底,也把傅拴和石琳两口子撵出去,让他们单独行动了。
石琳是新妇羞涩,傅栓是不善言辞,小夫妻只好红着脸退了出来, 不好意思地相互看了一眼, 才发现两人一路手拉着手。
好嘛, 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这下子彻底成了熟透的番茄,简直红爆了。
傅玉衡脸皮厚,面对众人的调侃全不当一回事。
出了东大院的门之后, 他还非常自然的对堂弟和弟妹挥了挥手, “栓子, 弟妹,我和你们嫂子就先走一步了。”
傅拴二人急忙行礼,“五哥和五嫂慢走。”
傅玉衡二人还了礼,一边往外走,一边商议去哪座山坡。
从古到今, 大凡做京城的地方, 必然有险山峻岭环绕以做关隘, 如今大夏的都城也一样。
不过那些高山峻岭,都在附郭六县外围,京城郊区这地界,是没什么高山的。
被傅玉衡收购,建了琉璃工坊那座荒山,就算是比较高的了。
其余的,充其量也就是高一点的土坡,换个地界都称不上山。
夫妻二人的约会圣地,也就在这几个大土坡之间抉择了。
不过,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起,两人的约会计划就彻底泡汤。
彼时徒南薰坐在马车里,自然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是觉得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
骑着马的傅玉衡,才是直面了破坏他们约会的罪魁祸首。
“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却是他家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掀开了车帘,露出了太子含笑的脸庞。
太子笑道:“今日好不容易有空,请你喝酒,去不去?”
傅玉衡回头看了看自家马车,心里着实不想去。
他还要和老婆约会呢。
但储君相邀,哪有他拒绝的余地?
“殿下稍等,臣交代点家事。”
说着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满脸歉意地对徒南薰说:“今天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
徒南薰心里也不高兴,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太子再怎么平易近人,也还是当朝储君,不出意外还会是未来的天子。
他们夫妻若想长久安稳地享受富贵,就不能给当今天子和未来天子,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
宠辱不惊,才是最核心的秘诀。
因而,徒南薰按下心头的不乐,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太子哥哥这个时候找你,肯定是有正事。你快去吧,咱们俩出去踏青游玩,什么时候不成?”
傅玉衡从马车角落的小竹筐里,拣出一串鲜艳的茱萸,抬手插在妻子鬓边,柔声道:“那你先回去,和娘他们一起出去吧。”
“嗯。”徒南薰笑着点了点头,也在他发冠下插了一串,“去吧,别让太子哥哥等久了。”
夫妻二人就此分别,徒南薰让人把马车又拉了回去,傅玉衡则是牵着马,走到太子的马车前。
“殿下,咱们去哪儿呀?”
太子笑道:“跟着走就是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说完就放下车帘,示意车夫启程。
傅玉衡骑上马,一路跟着到了郊外,进了一处庄园。
这应该是太子的别院了。
不过,他和太子的交情有这么好吗?别院这种比较私密的地方,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呢?
他心里暗暗犯嘀咕,面上却半点声色都不敢露。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太子若真的看重他,那也是他的福气。
这庄园从外面看十分幽静,但进去之后,就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外松内紧的氛围。
很像太子这个人,从表面看性子十分宽和,实则严谨有度,让人不敢看轻。
进了大门之后,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约有六尺多宽,在这个年代算是宽的了。
至少来一台八抬大轿,从这条路上绝对能安安稳稳地走过去。
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木,再往两旁便是亭台楼阁蔓延,错落有致,由浅及深,人入园时如入画卷。
小道的尽头是两岔道,前方太子在这里停车,傅玉衡便也在这里下马。
早有园中管事备了软轿在此等候,太子却没有乘坐的意思,而是侧身问他,“不知三妹夫可愿意陪我在这园中走一走?”
傅玉衡道:“恭敬不如从命,臣正好也领略一番这园中胜景。”
太子便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抬着软轿远远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拐入了左边的岔道。
秋风阵阵,送来时深时浅的桂花香气,气味略显甜腻,应该是丹桂。
走了大约二十几步,迎面果然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的丹桂,蜜橙色的桂花与绿叶相互掩映,有些已经开败的,随着微风缓缓飘落,化作一阵甜香的雨。
太子便在桂树下停住了脚步,伸手抚摸着树干,仰着头转了一圈。
“这个园子,其实是母后的陪嫁园子。”太子忽然开口,“待我长到舞象之年,父皇便把母后的嫁妆都给了我,其中便有这座园子。”
傅玉衡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事实证明,太子只是想要找人倾诉一番,并不需要别人给他捧哏。
“那时候,我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亲密,就像是这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父子。”
只是世事无常,皇家之事更是无常。
谁又能想到呢,曾经相依为命的亲父子,在权势面前,情谊竟也像刚出锅的小酥饼——又薄又脆。
太子长大了,生得龙凤之睛,日月之表,气度雍容,令人心折。
摸着自己逐渐松弛的皮肤,睁着自己逐渐浑浊的双目,看着日渐风华绝代的太子,一股危机感涌上天子心头。
——父衰而子壮,是大部分皇室惨剧的开端。
幸而,还未彻底对父皇失望的太子,被傅玉衡无意中一句话点醒,开启了全新的父子相处模式。
虽然代价是消耗天子的生命力,却也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
太子以为,他们父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待日后父皇驾崩,他再于灵前忏悔便是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本来既定的命数,竟又出现了变故。
看完一场纪录片之后,天子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变得好像不再恋栈权势……
不,天子是在逼迫自己不要再贪权,逼迫自己放权给太子,想让太子在登基之前,经受够足够的磨砺。
乍一看很不错,但就长远而言,太子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无论任何人、任何事,若是被压抑得久了,等爆发之时,反弹都会无比剧烈。
太子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一向沉稳的太子,心也乱了,这种情况,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主动权一直都在天子手中,他只能被动承受,只能去赌天子的耐性和爱子之心。
沉默倾听了许久的傅玉衡,这时候才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正因为天子的转变太过突然,他在被迫享受皇父器重的同时,和几个心腹讨论了许久,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而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事,往往就是未知。
特别是像太子这种,哪怕一直被天子忌惮时,也能把控自身,推测出天子心思的人物,一旦遭遇未知,就更容易动摇心神。
傅玉衡劝道:“殿下,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必然很着急,但你先别急,这件事并不是着急就能有结果的。”
太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其神情却已经将想要说的表露无疑。
——这一点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这一通废话?
本来他找傅玉衡出来,也没报太大希望。
他虽然多年处于天子的高压政策之下,暗地里收拢的心腹不多。
但也正因为天子给的压力太大,凡是能被他收为心腹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的东宫智囊团都商议不出的事,自然也没指望傅玉衡给解决了。
太子之所以找傅玉衡出来倾诉,一是因为这个人和他接触过的其余人都不一样,是真的不恋权势,整天只想着怎么和老婆赚钱玩乐;
二就是因为傅玉衡总有许多奇思妙想,太子心底抱了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这个妹夫有什么和与众不同的观点呢?
但如今看来,他这一丝希望的确是抱太多了。
被太子用脸骂了一顿,傅玉衡讪讪一笑,赶紧替自己找补。
“据殿下所说,陛下的转变,是源于看完《开国风云》之后。
难不成,是这部纪录片给了陛下什么不同寻常的启发,让他龙场悟道了?”
太子面色微变,低声斥道:“什么龙场悟道?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伺候的人都离得挺远,绝对听不到他们俩方才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三妹夫,你说话之前,还是得多过过脑子。”
龙场悟道,说的是前朝阳明先生在龙场驿顿悟的典故。
可是,那时候的阳明先生,是因为犯了错,被囚禁在那里的。
把这种典故往当今天子身上套,实在是不合适。
傅玉衡也吓了一跳,急忙拱手请罪兼致谢,“是臣口无遮拦,罪该万死。多谢殿下提点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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