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别急啊,对勾。我和千金差不多,我对《诗经》比较熟悉。王夫人呢?”
武婧儿当年也是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过他们家请来的夫子擅长《诗经》。
王夫人道:“不要,我这牌一张都没下去。《周易》《诗经》《礼仪》《春秋》跟着兄弟们读过一些。年轻时多读书好,现在老了,我就看不下去了。”
千金公主附和道:“对极,都自己当家做主,谁还耐烦看那些劳什子。”
武婧儿笑道:“你们别教坏人家小娘子。云珠,活到老学到老。不要,我就要出牌了。”
库狄云珠道:“对二,顺子。我家郎君也这么说呢,学无止境。”
千金公主:“云珠快跑了!快压住她。”
王夫人道:“一手烂牌,连不起来。裴都护说的对。”
武婧儿惋惜道:“哎,我刚才破开了,要不起。”
直到下午,四人才散去,又约着明天一起打牌解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车队仪仗绵延数百里,众人终于在腊月底到了泰山脚下。
第32章 . 我的皇后堂妹 松柏×封禅×谋夺后位
天色阴沉, 六宫命妇在武媚娘的带领下举行了祭祀地祇的彩排。
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众人无不拱肩缩背,冻得瑟瑟发抖。
武婧儿站在命妇们中间, 耳尖的她听到不时有人抱怨天气寒冷,想念高枕软卧。
武婧儿小幅度地跺了跺脚, 她们这些命妇跟着行礼, 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动不动。山顶的冷气仿佛能把众人的血液冻住。
回首这两三月来, 封禅队伍所经之地,入冬庄稼被踩踏,树木被砍或当柴火或搭帐篷, 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被拉来歌功颂德, 武婧儿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泰山封禅就是一场帝王和公卿大臣的狂欢,但这给沿途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武婧儿顺着指引,犹如提线木偶般跪、起、拜。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最前方的武媚娘身上。
李治是首献,但他身体不好,就只有武媚娘顶着寒风过来, 一丝不苟地走完全部的流程。
结束的那一刻, 六宫命妇们忙捶肩敲腿, 活动手脚。一旁待命的丫鬟仆妇纷纷送上汤婆子, 并为主人披上披风, 带上风帽,百般呵护。
唯有武媚娘与众不同, 皇后的品服繁杂但并不保暖, 她仿佛不怕冷般,笔直地站着,就像一棵独面暴风雪的青松。
鹤立鸡群。
武婧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个词语, 她突然笑了。
这哪是鹤,分明是凤凰嘛。
由于随行之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命妇,武媚娘得知这次彩排没出什么问题后,就立马解散队伍,让众人回去。
彩色的肩舆如同一只只飘然的蝴蝶,贴着石阶蜿蜒而下,给黄褐色的社首山勾勒出几笔生气。
武婧儿带着侍女,避让一边,让年纪大的命妇们先过。命妇们走得七七八八,山顶又恢复了肃穆。
武婧儿就要带人离开,就看见一个小宫女跑来,说皇后有请。武婧儿回头,瞧见武媚娘朝自己微笑。
武婧儿走过去,关心道:“娘娘,你冷不冷?”
武媚娘伸手出,握住武婧儿的手,然后松开,朝她得意地粲然一笑。
温热柔软的手带着微微的潮意。
“我自幼不怕冷,这天气算什么。”
武媚娘说这话时,只见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在祭坛之上。
“好兆头。”
武媚娘见状喜不自胜。这次的泰山封禅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容不得一丝差池。今早见天气阴沉,她心中担忧,现在终于能放心了。
武婧儿笑道:“是啊,金光破云照在祭坛之上,皇天后土有灵,保佑我大唐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皇天后土保佑。”武媚娘重复,又道:“三姐姐,你陪我一起走走。”
武婧儿略落后武媚娘半步,两人下阶梯,前导后从的宫女内侍离两人有一段距离。
寒风似乎被阳光暖化了几分,枯黄的杂草即将萌发,两侧的松柏苍翠巍峨。
“我刚才见你闷闷不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五感敏锐,自然听到彩排时命妇们的牢骚。她虽然意志坚定,但也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认同。
她觉得所接触的女性当中,唯有武婧儿能懂她。但武媚娘回头看人时,却发现了武婧儿神色颓靡,丝毫没有她以为的激动。
随着武媚娘威仪加重,武婧儿也在调整对武媚娘时的心态。
俗话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两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是姐妹,更是盟友。
武婧儿认为在权利的漩涡中,二人应该开诚布公,至少她要对武媚娘开诚布公。
“我只是觉得封禅有些华而不实,劳民伤财。”武婧儿对武媚娘耳语道。
我不是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你们夫妇二人。
“娘娘为泰山封禅,震古烁今,开天辟地。”武婧儿顿了顿,又描补了下。
武媚娘听了,突然大笑起来,只笑得武婧儿满脸疑惑。
武媚娘直摇头,拍拍武婧儿的肩膀道:“夏虫不可语冰。”
啊?
“娘娘你什么意思?”武婧儿一脸懵逼,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了夏虫了呢,她觉得自己至少得是个青鸟。
武媚娘给了武婧儿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武媚娘所忧是武婧儿对自己做亚献的态度,怕她也觉得亚献由公卿大臣做是天理。
如今听她言语,分明就是一个只知干活心怀百姓的能吏,一点都不懂争权夺利。
武媚娘觉得自己自寻烦恼,故而大笑。
山顶寒风强劲,环境恶劣,山崖之上的松柏均是生得一侧茂密青翠,一侧稀疏干瘪,两侧硬凑在一起,显得别扭又滑稽。
“你在看什么?”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看去,只见松柏扎根在山崖之间,迎风而立。
武婧儿指着一棵松树,对武媚娘说道:“娘娘,你看那两侧的树冠像不像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
武媚娘闻言,沉吟半响。她俯视山脚下的松柏林,错落有致,树冠平整如华盖。
“山顶和山脚不一样。”武媚娘言辞之间有些疑惑。
武婧儿闻言,嘴角弯起,像刚才武媚娘对待自己那样,拍拍武媚娘的肩膀,叹道:“夏虫……你懂的。”
武婧儿挟千年后的知识扳回一局,但她终究不敢直言嘲笑武媚娘。
武媚娘拂开武婧儿的手,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不在意的神色:“故弄玄虚。”
“大后日你给我高高兴兴地行祭祀礼,不然你就等着瞧。”
“啊……遵命。”
武婧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封禅已定,那就要好好地去完成,对武媚娘的命令倒没有抵触。
正月初一,李治在山下祭祀昊天上帝,然后带领公卿大臣登上泰山。次日,李治封玉册于登封坛,礼毕返回斋宫。
正月初三,李治率领文武大臣降禅坛祭地。初献礼完成后,武后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步步登上台阶,走到禅坛前。
天地肃清。
内侍们执着彩绣辉煌的帷幄,在寒风中飘扬,发出唰唰的声音。
六宫命妇按品服装扮,一看望去,仿佛是为天帝祝寿列队而进的仙娥。
众人皆屏息凝神,武婧儿郑重起来,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激动来。
房屋瓦舍匍匐在脚下,苍天仿佛触手可及,北风冷冽似欲吹去人身这具残蜕,灵魂飘飘乎似与神灵共舞。
武媚娘雍容肃穆,威仪天成,六宫命妇被其感染,仪态变得更加端庄,脊梁变得更加挺直,就像一群整装待发的武士。
社首山一片肃穆,但山脚却窃窃私语,犹如闹市。
公卿大臣聚在山脚下,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低声议论,挤眉弄眼,脸上表情不一,有鄙视、有疑惑、有嘲笑、有惭愧、有叹息……
议论的内容就是那队在社首山行祭祀礼的女子,哪怕里面有他们的母亲妻女姊妹。
在百僚看来,治理天下自古以来是男人们的活计,女人沾染一点就是牝鸡司晨。
这封禅更是女人碰不得,可惜武后强悍,迫使皇上同意让女子与他们同列。
好好的泰山封禅,就让这群女子祸害了,此事注定要被后世嘲笑。
武媚娘自然知道百官心里想了什么,但她不在意。祭祀地祇,自然需要她来。
一个个自称学富五车,天天说着阴阳调和。实际上,这群人把这这世间的权利把得死死的,容不得女人碰触。
武媚娘算是看透了,这世间的天下就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天下之中有一半是女人。
但凡有女人想出头获得权利,就被所有的人从道德、礼仪、律法、精神、身体等方方面面进行打压。
她武媚娘现在做的事情和之前公卿大臣做的一样,但只有她招致了众人的非议。
武媚娘在权势这条路上,每往前探出一步,就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受深一分。
困顿之时,她有时觉得像贺兰敏月那样也不错,天天傻乎乎不用想东想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珠玉,朝政自有那群男人担忧。这样哪一点不好?
但想到此处,武媚娘就会猛地回过神来,史书上历历在目,墨迹未干,那群男人犯了错,这苦果多是女人承担。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①
与其做华美笼子的金丝雀,武媚娘宁愿清醒而烦恼地活着。
脚步探出,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或许是刀山火海,或许是万丈深渊,但这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祭祀完地祇,武媚娘的眉眼更加刚毅,内心更加坚定,仿佛是地祇聆听她的祈祷,赐予她无上的力量。
李治素来体弱,但在封禅一事上,他的身体没有拖后腿,寒冬腊月从泰山上来来回回,仍没有病倒,真乃奇迹。
顺利完成封禅,李治心满意足,宣布大赦天下,改麟德三年为乾封元年,蠲免了封禅队伍所经地区及泰山附近的赋税,大宴群臣,与天下同乐。
李治在前面与官僚欢庆,武媚娘在后院举杯与六宫命妇同饮。即使是一路上因封禅终献人选一事,对武媚娘心存芥蒂的纪国太妃,曾经太宗韦贵妃,也由衷地敬了武媚娘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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