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北寻鱼
好在塞勒村的绝大多是村民对待信仰的态度都相当随意,牧师先生在台上讲了一下午主神的恩典,苏娜就坐在遥远的角落里听了一下午八卦。
从塔克先生家的孩子掉到河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到米娅小姐或许会嫁给镇子上的一个富商,再到海上的奇闻和边境的战争……苏娜偷听到最后连圣典都看不下去了,一心想知道喀琉斯将军和他俘获的邻国公主殿下之间那不能细说的爱恨情仇,可惜讲述这个故事的村民很快就讲起了王室的密辛,让苏娜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王后与教皇青梅竹马的故事很快弥补了这点遗憾,她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圣典,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偷听来的瓜。
至于真假嘛……不重要,反正听完就忘了,快乐就完事!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渡过了,祈祷已经是布道的最后一环,结束了忏悔的村民们念着“赞美主神”纷纷起身离开,路过苏娜时还不忘对着圣女阁下点头致意,苏娜也合上了圣典,一一微笑还礼。
虽说对主神不见得多虔诚,但对于圣女这位“亲眼看见的神迹”,村民们多少还是抱着一定的敬畏心理的。
傍晚的天色黯淡得很快,窗外的不远处已经飘起了炊烟,那是村民们在准备晚餐。
博克斯牧师最后也离开了,空旷的教堂只剩下角落里坐着的两人,苏娜和小修女玛利亚。
安静的教堂里,偏沉的夕阳从窗口投进来,涂抹下团团浓郁的金色。
玛利亚的手指在宽大的修女袍中绞紧,她转过头望向苏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圣女阁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苏娜微微颔首:“可以。”
“主神会厌弃我的灵魂吗?”
“嗯?”苏娜表现出了一点适当的困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玛利亚悲伤地垂下了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既没有像牧师先生一样拯救无知的灵魂,也不像纱弥嬷嬷那样全副身心都献给了主神,我太没用了,主神是不是不需要我这样没用的灵魂……”
啊……?
苏娜看着面前的小修女说着竟然哭了起来,略微感觉到了一点茫然。
第7章 信仰
◎PUA滚出塞勒村◎
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玛利亚是在听了博克斯牧师的布道后,对自己的存在价值产生了质疑,觉得自己不配作为侍奉主神的修女,害怕被主神抛弃……
简单来说,就是玛利亚这位生活环境特别单纯的少女,遇上了某位非常擅于拿捏人心的牧师先生,并被他用一下午的洗脑式聊天PUA成功。
……啧,大意了。
博克斯牧师的布道对于苏娜没什么影响,她很清楚那些话里有多少是用来调动听众情绪的,又有多少是为了让信徒更有归属感的话术——这些东西,她在信息爆炸时代听过太多了。
更何况作为唯物主义战士,她对于这个主神的存在都难免持保留意见。
但玛利亚不同,她是自小就生长在教会里的修女,接受过的唯一教育就是:她生来便是被主神选中的仆从,生来便要爱主神、全身心地侍奉主神。
过去的十四年里,大概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主神也会厌弃某个负罪的灵魂。
眼见玛利亚哭得越发伤心,苏娜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到了一点点心虚。
其实牧师先生也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在平等地PUA每一位听道的人……
这些单纯的小修女是纱弥神甫教养出来的,大概从来没听过牧师先生面向普通信徒的布道,这与她们的某些认知是相悖的。
唯独玛利亚这个无辜的小跟班,由于被纱弥神甫指来跟着自己,在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误入了这么一场洗脑式PUA传教大会……
造孽的嘞。
玛利亚含着眼泪望向苏娜:“主神会丢弃掉没用的筹码吗?”
苏娜温和微笑:“玛利亚,主神不会拯救所有堕落腐朽的罪人,却也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归附于祂的灵魂。”
她的语气笃定而认真,安抚了玛利亚那不安的情绪。
苏娜坐在越发浓郁的金黄色晚霞里,膝上放着圣典,雪白的长袍染上金色,黑色的长发微微遮掩了她圣洁的面容。
在玛利亚眼中,此刻的圣女无比接近神明。
她怀疑自己听见的声音来自圣女身体中的神灵,因为它是那样悠远而空灵:
“而你,玛利亚,你的灵魂无需等待拯救。你修行的每一日,都在用你的双腿踏在天国的阶梯上,坚定地向着神走去。”
苏娜开始沉迷于听布道会。
不止是为了听八卦,另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她读圣典的时候很容易将大部分心思放在剧情上,从而错过很多箴言——它们是教义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而博克斯牧师先生讲道时,却恰好会重点关注这些内容,虽然后面的讲解必定夹带大量私货……
但苏娜无所畏惧,连信仰都是她人设的一部分,洗脑对她完全无效。
只是听牧师先生讲道的时候,她得提前把玛利亚遣回修道院。还是让单纯的小修女留在纱弥神甫身边比较安全,免得小女孩又开始怀疑人生。
这天下午,又是博克斯牧师的布道会。
窗外白雾朦胧,远处的山与灌木丛都只能模糊地看个轮廓,莫名地有些压抑。
苏娜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慢慢翻过一页圣典,听着台上的博克斯牧师慷慨陈词:
“在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过程中,对主神的虔诚与敬拜应当贯穿始终——
“每天早晨与傍晚,我都会带着家人做祷告、阅读圣典、唱诵赞美诗,每周都会举行家庭考学提问。在我严格的家教之下,她们都成为了虔诚且优秀的信徒。
“我可以自豪地这样说: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她们的灵魂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绝不会分出半点缝隙让魔鬼侵入!”
他自得地张开双手,如愿得到了村民们的一片赞叹之声。
由于事关后代教育,今天的村民们都收起了闲言碎语,认真地听博克斯牧师讲述他的治家之法,睡觉和闲聊的人都少了很多。
毕竟,博克斯牧师可是在首都神学院读完了大学课程的优秀人才,对于连识字都是奢望的塞勒村民而言,能听到他分享教育经验,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没有人注意到博克斯牧师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怪异之处,反而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苏娜垂着眼眸,又翻了一页圣典,心里转悠着别的念头。
她越来越确定了,这位博克斯牧师看起来霁月光风,可他的掌控欲真的强到有些反常。
这样的人,如果只做个普通的乡村男人也就算了,地位与眼界会限制住他,让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很遗憾,博克斯牧师在塞勒村简直是只手遮天的人物,神职人员崇高的地位赋予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力。而塞勒村的村民们越是盲目顺从他,越会助长他膨胀的掌控欲。
一个近乎无解的恶性循环。
膨胀到极点的权与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不过两百人的小村庄,又能承受住多少权力的肆虐?
博克斯牧师显然对村民们的反应极为自得,他环视了一圈教堂中的村民,虽然维持着端庄严肃的表情,但是微微上翘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力很满意。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叫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教堂宁静肃穆的氛围。
村民们被这声音吸引,纷纷转过头去。
博克斯牧师也不愉地皱起眉毛,抬眼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包着头巾、围着粗布围裙的年轻女人站在教堂门口,神色惊慌,手脚颤抖地扶着门框,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似的。
村民很快认出了这个年轻女人:
“这不是村子里做纺织活计的兰妮吗?”
“她经常忙到看不见人影,很少来教堂参加祈祷和布道会,怎么会突然出现?”
博克斯牧师站在台上,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兰妮,什么事情使你前来打乱了神圣的布道会?”
纺织女工兰妮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地指着某个方向:“不好了,牧师先生!您的……您的女儿索菲,她……她被魔鬼诅咒了!”
教堂里一片死寂。
看不见的恐慌在村民中间悄悄蔓延,他们用眼神交换难以言说的惊惧。
博克斯牧师厉声喝止了兰妮:
“胡说!这不可能!”
年轻的兰妮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进而哭了出来:“主神保佑,我没有说谎!牧师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场布道还没有结束,我不能离开教堂,拯救每一个蒙昧的灵魂是我毕生的使命。”博克斯牧师闭上了眼睛,冷冷地对兰妮说:“你回去吧,索菲自有主神庇护,她的命运是握在主神手中的。”
说完,他就不再看门口的兰妮,而是翻开了圣典,开始诵读一段箴言。
村民们也犹疑着回过头去,望向博克斯牧师的眼神中都带着钦佩。
两个中年男人小声讨论:
“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置之不理,还要坚持讲完这场道……何等崇高伟大的牧羊人!”
“不愧是博克斯牧师,他把全家人的灵魂都奉献给主神了……”
苏娜微微抬眼。
那两个男人,正是前几天在布道会上大谈特谈的村民。那时,苏娜坐在角落里,听他们从海盗聊到王室密辛。
这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中年女子小声开口:“可是,索菲不是受了魔鬼的诅咒吗?博克斯牧师深爱着他的女儿,怎么能忍心看着索菲遭受这样的苦难?”
最先说话的中年男人呵斥她:“闭嘴!你懂什么!牧师先生把家人管理的很好,怎么可能让魔鬼有机会诅咒?”
另一个中年男人赞许地点头:“说不定是他女儿自己受了魔鬼的蛊惑呢,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那女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畏惧地看了一眼丈夫的表情,最终还是低下头,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
苏娜的眼底慢慢冷了下来。
她单手合上了圣典,握着书脊,将这本羊皮封面的书放在了身边的座位上。
朦胧的白色雾气中,纺织女工兰妮失魂落魄地走在砂石路上。
这些日子,她在给牧师家做针线活。所以正巧,牧师先生的女儿索菲被魔鬼诅咒的时候,她就在身边。
凭心而论,其实兰妮也很害怕魔鬼的力量,如果换了别的人家,兰妮大概不会帮忙去找牧师,万一魔鬼因此记恨她、进而诅咒她呢?
可是牧师一家真的是很好的雇主。尤其是牧师先生的妻子,善良的博克斯太太,她从不拖欠工钱,也不会对她这种临时女佣发脾气,偶尔还会将吃不完的面包送给她当晚餐……
所以兰妮强忍对魔鬼的恐惧,一边在心中向主神祈祷,一边大胆地跑来了教堂,甚至出言打断了牧师先生的布道,可惜还是没能劝牧师先生回家。
兰妮边走边委屈地胡思乱想:我又没有撒谎……索菲身上的诅咒还在折磨着她呢,除了牧师先生,还有谁能救她?神甫女士从来不会踏出修道院,难道要把索菲带到教堂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兰妮抽了抽鼻子,侧过身给人让路。
却听到了空灵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女孩,你为何而流泪?”
“我、我才没哭……”兰妮赶紧揉了揉眼睛,咕哝着回过头,继而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睁大了眼睛,欣喜极了:“圣女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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