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北寻鱼
代琳女士,和暗室里的其它女人们,正在用这种隐晦而无法挑出把柄的方式,试图给自己这个懵懂的新人讲清审判游戏的规则:
无论指控多么荒谬可笑,只要有人愿意出面证明,它就有可能成为女巫的罪证。
审判女巫,处决女巫,烧死女巫——在丹弗镇,执行这套流程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人每天都会自然而然地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苏娜并不担心她自己。
作为塞勒村的圣女,她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地将自己送入险境?就算她真的被绑上了火刑架,她也有至少一半的把握在点火之前顺利脱困。
她只是在难以遏制地,为这些被关押在女巫收容所中的女人而叹息。
在对世界缺乏足够认知的时候,人们总会更愿意把无法理解的事情归咎于神秘事件,这也是教廷能在拜朗士帝国境内迅速掌控人心与实权的原因之一。
但是,神秘事件累积到令人不安的数量以后,所有的恐惧、惶惑与愤怒都会集中在同一个时间点爆发出来,如果教堂不能给出令民众满意地答复,那么,下一个被集中报复的必然是无所作为的教堂。
当初的塞勒村也曾有过这样的趋势。
但塞勒村村民的需求真的非常容易满足,基本都可以归在马斯洛生存金字塔的最底层。
苏娜只需解决掉村子里的基本生活问题,偶尔借助圣女的身份为村民们灌输些逻辑常识,在纱弥神甫与桃乐丝牧师的教育与率领之下,塞勒村就能逐渐走上正常的生活轨道。
可是,塞勒村之外的地方呢?
苏娜曾经构想过外界的模样,却直到她亲眼所见之后,才明白先是远比她想象得更加荒谬可笑。
人们有太多需要回答的问题,而作为绝对权力象征的丹弗镇教堂,选择牺牲掉一部分无辜者,将她们变成不容置疑的回答。
房屋着火了?女巫点燃的!
粮食失窃了?女巫偷走的!
牲畜死去了?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了哪些女巫?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生病了?毫无疑问,女巫一定刚刚从这里路过,据说女巫都是一群表面和蔼实则恶毒的家伙!
……
于是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答。
教堂只需要将那些神通广大的女巫逐一抓捕,关进女巫收容所,选择合适的时机对她们的罪名加以审判,所有的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民众得到了答案,受害者完成了复仇,教堂获得了更高的声誉与捐款。
阳光下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只有女巫在黑暗中腐朽。
但是谁关心呢?
谁会在乎那些埋没进烈火里的嘶吼,在乎女巫在高温中蒸发的眼泪?
时间渐渐推移,暗室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老玛索尔把自己身上的毛毯分了一半给蜷缩在她身边的女人,小声地对暗室中唯一没有准备入睡的苏娜说了句晚安。
“要相信,太阳总是会在清晨升起,我的孩子。”
苏娜轻轻点头:“晚安,玛索尔太太。”
老玛索尔将毛毯往肩膀上拽了拽,枕着一捆铺平的干草闭上了眼睛。
这些令人惊惧胆寒的女巫们就躺在腐朽断裂的木板上,干草是她们在漫漫长夜里唯一的保暖物;好在暗室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她们隔着衣衫拥挤成一团,呼吸与体温都搅在一起,倒也未尝不算一种有效的取暖方式。
苏娜觉得自己理当入乡随俗。
虽然她此刻无比想念塞勒村教堂从不熄灭的壁炉,想念那间属于圣女的卧室——但休息是首要任务,她需要足够充沛的精力,以此维持大脑的思维运转与反应速度。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找到了一块薄薄的木板。
它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成两节,估计也很难起到阻隔潮气的作用。所幸,自己身上还有斗篷,将就着睡一夜应该足够了。
作为时刻准备被送上火刑架的女巫,哪里有资格挑剔睡觉的环境呢……
苏娜自嘲地想着,轻手轻脚地准备起身,却发觉身后的斗篷上传来了一阵垂坠感,就像有谁在后面拉着她的衣角似的。
她略带诧异地回头查看,却赫然发现,始终安静扮演蘑菇的安莉压着斗篷的一角,像只猫似的蜷缩在她身后的兔毛斗篷中。
这位蘑菇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安然睡了过去,睡颜安宁,呼吸平稳。
倒是会挑地方……
苏娜没再打算起身。她小心地往暗室的墙边挪了挪身体,确定安莉没有被她的动作吵醒之后,将兔毛斗篷的宽大兜帽戴在了头上。
接着,她轻轻侧过头,倚靠在了冰冷的石墙上。
很庆幸,当初的兰妮小姐主动为她设计了兜帽,这层毛皮能有效阻挡潮气与寒意——它们穿透墙壁渗透进来,在斑驳的砖石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苏娜的位置很靠近窗边。
优点是她能闻到属于寒夜的清冷味道,而不必忍受暗室里发霉腐朽的陈旧气息;
至于缺点……教廷在加固这扇窗子的时候,大概一味只追求安全性,保暖与密闭性则完全没有纳入考虑范围。
几乎所有木板之间都留存有手指宽的空隙,冷风呼啸着灌进暗室,迎面扑了过来。
苏娜没有躲避,任由寒风将她的脸颊吹得冰凉。她偏着头,目光安静地穿过那些冰冷的缝隙,投到更远的地方。
她看到了支离破碎的夜空。
和一轮明亮的、浑圆的、银盘般的月亮。
第76章 主教
◎审判大厅雅座一位◎
塞勒村修道院, 独属于纱弥神甫的办公室。
神甫女士将书写完毕的信纸折好封装,细长的鹅毛笔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在信封的封面签下任何署名。
她拉开抽屉, 将鹅毛笔、信纸与桌面上的其它东西逐件收起。
最后,纱弥神甫伸手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摞亚麻纸,那上面工整地书写着许多文字, 每页上都或多或少地书写了些批注。
从第一页开始,她慢慢地阅读起这份出自她手中的观察笔记。
透过那些书写在亚麻纸上的文字, 纱弥神甫仿佛又再次看到圣女沐浴着晨光睁开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瞳清澈而迷茫;然后, 圣女走下圣坛,走出教堂,走到所有信仰与光明所能及的地方;圣女坐在窗边的光中,坐在昏暗的灯烛下, 坐在骤然卷席进来的黑暗与寒风里。
逐行逐句地细细审阅那些文字时,纱弥神甫甚至仍然能记起当初心中的猜测和疑虑,那些批注与勾画的符号,有的已经得到了解答,有的却仍旧未知——不过, 那些都不重要了。
纱弥神甫翻阅完了手中的亚麻纸,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文字, 是她前些日子坐在灯烛下书写的“她终将直面风暴”。
笔迹深重,几乎划破了亚麻纸。
将手中的亚麻纸重新规整完毕, 纱弥神甫拿着它们站起身,将这摞厚厚的观察笔记放进了壁炉中。
壁炉里的木柴与煤石即将燃烧殆尽, 只剩些许橙色的火星与明灭不定的微弱火苗。不过, 干燥而易燃的亚麻纸很快就将火苗接引过来, 纸张和文字一起在壁炉中熊熊燃烧。
看着首页单独标注的单词“光”在火焰里腾然燃烧,纱弥神甫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提着一盏油灯,走过几乎无人出门的塞勒村夜晚,走过所有透着温暖灯光的木窗,走到一间房屋的门前停住脚步,轻轻拨响了门口悬挂的黄铜铃铛。
很快,木门从屋里被打开。
前来开门的桃乐丝女士穿着居家长毛衣,略带诧异地望着深夜来客:
“纱弥神甫?请进!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我吗?”
正如老玛索尔所说,太阳的确总会升起。
一缕明亮的朝阳挤过木窗上的空隙,在苏娜的面颊上投下一方金色的温暖光斑。
她睁开眼睛,发现同室的女人们大多已经醒来:年轻的兽医代琳女士对苏娜问了声早,继续坐在干草和木板上整理蓬乱的头发;但更多的女人们无事可做,于是只好对着渗进光芒的木窗发呆。
苏娜微笑着与老玛索尔太太互相道了早安。
没有醒来的只有安莉小姐,她依然蜷缩在苏娜的斗篷下,脑袋垫着斗篷的一角,躲在苏娜的身后,睡得很沉。
“真是少见,鹦鹉小姐居然睡到了现在。”
代琳女士麻利地将她的长发编好,用褪色的发绳捆在末尾,然后好奇地伸过脑袋看了看安莉的睡颜:“往日只要一过黎明,安莉就会准时醒来,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只鹦鹉。比如蹲在窗前梳理羽毛,或者向每一个人展示她的翅膀。”
苏娜伸出手,确认了一下安莉的身体状态。
呼吸、脉搏和体温都无任何异常。此外,在苏娜探查安莉的颈动脉时,指尖的凉意让这位鹦鹉小姐嗫嚅了几声梦呓,她却只是伸手抓了抓被触碰的皮肤,又继续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苏娜评价。
“或许是因为你的斗篷,白蘑菇小姐。”代琳女士指了指那条像是厚毛毯一样盖在安莉身上的斗篷:“安莉是个很怕冷的孩子,但是这里只有两条毛毯,三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都要互相挤一挤才勉强够用;她又不肯与任何人一起睡觉,总认为人类会把脆弱的蘑菇压碎。”
直到她遇见了另一朵蘑菇,才终于安心地凑在同类身边入眠。
苏娜干脆解开了斗篷的系带,任由安莉把她的毛皮斗篷当被子盖。
她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大概是睡觉姿势的原因:为了避免吵醒睡着的蘑菇小姐,她昨晚坐靠着墙壁,将脑袋枕在膝盖上睡了一夜。
果然,肩背开始发出抗议了。
苏娜伸手为自己揉开已经僵硬的经络,推拿带来的疼痛让她迅速从懵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大脑逐渐活跃,她开始迅速整合目前已知的情况,庞杂的思绪在她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高速运转起来。
早餐是售价八便士的黑面包,按照人头数量分发到各个房间,每人限量一块。
清水倒是装满了木桶,可惜是凉的,女人们对它们敬谢不敏。
苏娜也不想饮用这些生水,只取了一些沾湿手帕,清理了自己的脸颊和双手,才取了黑面包准备进食早餐。
面包很硬。苏娜其实不太在乎食物的口感,连她都觉得这黑面包有些难以下咽。
不过总比饿肚子强。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大脑和机体正在急切地渴望碳水。
苏娜艰难地将最后一口黑面包吞下去,表情麻木地想:大概是是塞勒村教堂的伙食把自己养得娇气了,居然会嚼面包嚼到两腮发痛……想当年读高中那会儿,什么稀奇古怪的菜式没吃过呢?辣椒炒月饼,鸡头炖苦瓜……
这样想想,似乎黑面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在苏娜熟练地用吐槽调节自己的心态时,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重重推开,一个守卫站在门口,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句:
“昨晚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巫,出来!今天是你的审判日!”
苏娜垂着眼睛,给仍然在睡觉的安莉掖好了斗篷,然后才慢慢地站起身,在满屋沉默的注视下走向那扇朽坏的铁门。
守卫皱着眉头扫了一圈苏娜的穿着,最后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才勉强确认,这的确是昨晚送来的那个女巫。
铁门“哐当”地关上,铁链和锁将门内的女巫们重新锁住。
审判大厅距离女巫收容所并不远。
从收容所的后门走出去,只需要步行几分钟就能来到一个相当宽敞的广场;而广场的另一头,就是审判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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