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塔特的农场 第122章

作者:秋野姜 标签: 种田文 西幻 BG同人

  五百年过去,麻织的流苏窗帘早就腐化了,许多摆件要么当年被掠走,要么就破旧得不成样子,被扔在地上的旧书纸张泛黄,几乎一碰就碎。唯一的安慰是此间家具多用青石、黄晶岩与血纹石雕琢而成,五百年过去也仍坚硬如初,除了灰尘需要仔细打理一番,落脚还是容易的。

  她们换了自己带的被褥,蒙起头来躲避窗洞里照进来的天光,滚了几滚,很快就酣然入睡。

  维尔蕾特这一觉睡得最长。

  即使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凋敝荒芜,但回到她日思夜梦的家园,仍恍然置身于一切都没发生时的过去,连是灰尘的气味也让她无比安心。

  她蜷缩着睡在自己旧时的石床上,睁眼时已经到了黄昏。

  暮光照在她脸上,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似乎做了个好梦,醒来时嘴角也是弯着的,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些口渴。

  她惺忪着眼睛敲了几间门都没得到回应,却只遇见了哈珀:“她们几位出去打猎去了,让我跟您说一声,晚餐的时候回来。”

  维尔蕾特用手拢了拢头发,茫然地点点头,让哈珀自便去了。

  而她自己披上外衣,穿过前殿的走廊,来到了依傍后山而建的花园。

  若说前殿是办公的地方,这里则是她与祭司们真正的住所。

  当年这里种满了四季的繁花,精灵的国度中那些花朵理所当然地四季不凋。中间凿了一湾人工湖,湖边是几人合抱粗的一棵榕树,树顶一片参天的绿云,许多枝条垂进土里,几乎自成一片小森林。

  那湾人工湖当初是放置镜湖的地方,那棵榕树是昔日精灵族的圣树,长在镜湖边上,吸收生命精华,经年累月,诞生了独特的灵气场。每一代新王诞生的时候,青铜圣杯就会从树顶飞下,代母神选中新的王位继承人,住进这座宫殿,从小教导,以期顺利地掌握国器。

  昔年的维尔蕾特就是在这棵树下握住了浮到她手中的圣杯,被大她几岁的大祭司接引到这里,从此她的命运走上另一条波澜壮阔的道路。

  而现在……

  她抚摸着漆黑的树干,摸了满手的黑炭屑。

  这里曾有一场大火,镜湖失落,圣树枯萎,直接被烧成了一团焦炭,仅剩半截黑漆漆的树干还倔强地杵在这里。

  不过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感怀过去。

  她沿着死去的树根挖了半天,挖出一个腐坏的小木匣。

  木匣的红漆已经全都剥落了,木头也腐朽得不成样子,挂着一枚小金锁。

  维尔蕾特没有钥匙,掏出猎刀直接把匣子劈开了,拂开木屑,露出一卷捆好的羊皮卷。

  羊皮卷保存得很好,没有虫蛀,她小心地解开。上面写着上一纪的精灵语,措辞古雅,笔迹华丽,几乎一下子就将她拽到了回忆里。

  这是她的臂膀、她的挚友、她一体共生的大祭司,艾利克斯。

  “维尔蕾特陛下亲启: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整片山脉都陷在火海中,我们已被逼到绝境。王庭即将失陷,不知在前线的您是否已收到了上一封战报。

  人族的军队已经上了山,屠戮了我们的族人、占领了我们的土地。

  最精锐的勇士已经跟随您南下攻城,是我布防不利,万万没想到她们竟能用火,越过了这片天堑……”

  “……”

  “没能为您守护好后方的家园,走到今天不可挽回的地步,深感惭愧。只可惜已没有再见的机会,不能当面向您请罪。

  我已决定与王庭共存亡。

  如果您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您已经带领我们的族人杀了回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愿母神保佑您,愿精灵永世长存。

  您忠诚的,

  艾利克斯”

  维尔蕾特手有些抖。

  她与艾利克斯一同生长在王庭中,从她被圣杯选中接入王宫的时候,她就知道艾利克斯是为她选定的大祭司。她们将共同长大,成为与彼此密不可分的君臣与伙伴,她们将带领族人走向繁荣的未来。

  喜欢把东西埋在圣树下,是胆大包天的艾利克斯一向的习惯,也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人会擅自靠近圣树,藏在这里可以说是最大胆也最安全的选择。

  如今她确实回到了这里,也在这个心照不宣的地方找到了这封信,但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埋葬在五百年前。

  昔年的同伴只有一部分逃到了南边去,定居在斯蒂斯山脉,而她更是连同镜湖一起被封印在了虚空里,更罔论什么复仇。

  艾利克斯觉得辜负了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辜负了她的期待……

  维尔蕾特试图将羊皮卷重新卷起来,但它已经太脆弱了,打开再卷上的过程,已经碎成了几片在手上。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碎屑,抬起头来,只见倦鸟归山,黄昏已深,红光幽照。

  左侧供奉着母神像的圣殿里,露台的拱形窗中,她仿佛看到那两个昔日的少年趴在上面窃窃私语。

  只是倏忽之间,一切都在世事沉浮中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失落王庭05

  维尔蕾特还在稚龄的时候,艾利克斯就住在王宫里了。

  那时候旧王已近年迈,但还没到权力交接的时候。在选出新王之前,先进行的是新任祭司的抉择与培养。

  祭司是侍奉神灵的职位,也是精灵族历来手握神权的重臣,选拔须得慎之又慎。

  这一代,年迈的大祭司夜问星盘,占卜出了十三个有缘的孩子,如数送进了圣殿中,等待神灵的意见。

  十三可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在三十天的等待后,神灵的选择终于揭晓。只有七个孩子留在了圣殿,由大祭司亲自教导,最终将从中选出一个大祭司,作为新君的左臂右膀。

  艾利克斯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些发生的时候,维尔蕾特还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第一次看到艾利克斯,是年少的她握住圣杯、住进王宫的那天。当天,年迈的大祭司穿过长长的回廊,将一个孩子领到她面前,告诉她数年之后,这将是属于她的新任大祭司。

  她仰头看着高她两个头的艾利克斯,浅绿色的眼睛倒映出少年沉稳的身影。

  少年浅金色的头发整齐地藏在祭司帽下,穿着滚金边绣橄榄枝的的神职长袍,走路目不斜视,神色古井无波,与生性自由浪漫的精灵风俗格格不入。

  小小的维尔蕾特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艾利克斯,殿下。”

  艾利克斯单膝跪在她面前,立誓永远效忠。

  幼小的维尔蕾特还有些懵懂,可她分明看到少年眼底桀骜的火焰。

  初到王宫,艾利克斯总是伴在她左右。

  她总是劝诫维尔蕾特,这也不能、那也不许,似乎想要引导她成为自己心目中合格的君主。但维尔蕾特分明能从她长年的沉默中读出一丝微妙的不服。

  她不服圣杯的选择,神给了她神权,她却质疑王权天赋。她是这一代最优秀的人,维尔蕾特不会比她做得更好。既然神选择了她,为什么不选择得彻底一点?

  维尔蕾特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她决定驯服她,作为她第一个臣子。

  艾利克斯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年纪小小已有了自成一套的行事准则,维尔蕾特想撬开一个口子真是千难万难。

  她带领狩猎队在狩猎典礼中拔得头筹的时候,艾利克斯没有低头;她查出了旧王派来的监视者,彻底掌握自己的内宫时,艾利克斯也不置可否——直到权力交接的时候,维尔蕾特的近卫队将王宫团团围住,汹涌的生命之潮在春夜笼罩了旧王居住的庭院,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宫墙。

  精灵族的历代君主但凡权力和平交接的,没有一个诞育后代的,而旧王身后留下了一个孩子,甚至是个女儿。

  这也意味着这一夜加诸于维尔蕾特身上的明刀暗箭几乎是注定的。

  大祭司想要遵照旧王的遗命,操纵王权,将王位留给王子,而维尔蕾特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将年迈的大祭司困在了这里,打算亲自送她见旧王。

  大祭司败局已定,隐在阴翳中冷笑道:“巢中的幼鸟长大了,竟也想与大人作对吗?你为了这一天谋划了多久?”

  维尔蕾特声音平稳:“身在漩涡之中,本应早做准备。”

  大祭司咒骂她:“圣杯瞎了眼,精灵族怎么能交到你这样一个满腹心机的人手里!”

  维尔蕾特的回答很是强硬,不知是说给大祭司听,还是在与她自己强调:“我会带领族人走向更繁荣的未来。我不仅会让她们过得快乐,我还会让她们过得安全;我会让大陆上提起精灵国度,想到的不是富饶,而是强大。精灵将永世长存,而你将腐烂在泥土里,带着你腐烂的欲望一起。”

  艾利克斯的头脑被这样狂妄的誓言轰地炸开了。她用那双始终有些忧郁的深绿色眼眸重新审视自己身侧的新君,惊觉维尔蕾特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精灵族罕见的、具有雷霆威势的真正的君主。

  在她的王冠之下,仿佛能将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能叫一切不服从的臣服在她脚下。

  维尔蕾特这话说得笃定,但只有站在她身侧的艾利克斯知道她的手在颤抖。

  大祭司仿佛刚看到艾利克斯,这个她最得意的学生。她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双眼骤然亮起:“艾利克斯!孩子,到老师身边来,你向来是最听话的。跟着老师走,拿起你手里的剑,杀了这个狂妄的新君!”

  是的,大祭司是她唯一的老师,也是她幼时在王宫生活的十年中,最亲密的长辈。

  艾利克斯低头看向自己的腰侧。

  宫门大开,灯火俱灭,惨白的月光照进来,映得她半面表情难以捉摸。

  她拔出剑柄,剑光如雪。

  与身手矫健的维尔蕾特不同,艾利克斯向来瘦弱多病,腰上的佩剑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礼器,上面镶嵌着无用的宝石,彰显她侍神者的身份。

  艾利克斯抽出宝剑,在大祭司期待的眼神中,用力刺进了她的胸口。

  大祭司的瞳孔蓦地瞪大,死死地盯着艾利克斯握剑的双手,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直到她的眼神完全涣散了,艾利克斯才哆嗦着手,试图将剑从她胸口拔.出来。

  然而剑刃卡进了肋骨,她拔了两下没拔动。

  她盯视着老师涣散的双眼,脑子直发木,指节用力得发白,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

  维尔蕾特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双手,带着她将佩剑从那具苍老的身体里用力抽出来,再一根根掰开她的指节,将染血的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艾利克斯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如梦初醒,挣开维尔蕾特的手,单膝跪地,声音沙哑:“臣……艾利克斯,发誓将做陛下的眼睛,为陛下巡视族人的苦难;发誓将做陛下的耳朵,为陛下倾听信众的祈祷;发誓将做陛下的嘴巴,为陛下将政令晓喻四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维尔蕾特、宣誓效忠时的祝词,在这个夜晚她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但时过境迁,意味已经截然不同。

  她继续说:“臣发誓将做陛下的左手,为陛下清除前进路上一切阻碍。立此誓言,自今夜而始,至死亡而终,一体共生,至死不渝。”

  王之左手这句誓言,并不是历任大祭司宣誓效忠的既定誓词。这是艾利克斯擅自加上的,而维尔蕾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从此国王不再是神之右手,反而行走在人间的神使将服从于王权,成为国王的左臂右膀。

  维尔蕾特解下腰间的佩剑,心照不宣地用剑柄点了点艾利克斯的左肩,一如最开始相见的时候。

  她知道她驯服了她——或者说,这一刻她们终于彼此驯服、彼此贴近了。

  那夜以后,艾利克斯从一开始的教导她、劝诫她,引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变得开始拜服她、听从她,成为她王座的基石、征战的前锋、忠诚的挚友,彻底与她绑定在一起,像她呼吸的的空气一样永远伴随在她身边。

  她们执掌了最高的权势,在这座王宫中从少年变成青年,年少栽下的蔷薇花也年复一年地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