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断笳
那几个圈起字母的墨痕下笔如用千钧力,每一个弧度拐弯都极其小心,足以看出落笔人的谨慎凝重。
“莎士比亚是所有以英语写作的人当中,词汇量最大的作家。据统计,他在作品中的用词达到30000个。我在蜷川龙华的卧室里发现了这十三本莎士比亚作品,在这每一本书中,都有字母被圈出。”
“这难道是某种加密手段?这些被圈起来的字母是某种密文?”
降谷零指腹摩娑过那些字母,凝神思索。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宫纪的语气里压抑着雀跃,她突然握着降谷零的手倾身,眼睛发亮,“你要听一听我的解密过程吗?”
这种对解密的兴奋感,以及得到真相后的愉悦神态,倒是越来越像柯南了。降谷零这样想着,下意识用对柯南的鼓励态度向宫纪说话:“你已经得到了明文?”
宫纪矜持地一低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扫下淡淡光晕。
她说:“因为是英文字母,所以我先用了古典密码学的解密方式。”
“最开始,我试图使用频率分析法进行破解。蜷川龙华一共圈出来134个字母,这些字母组合起来的字符串约有二十六个,这已经不算短文本,按理说,这串文本是可以使用频率分析法进行解密的。但是,在这个阶段,我解密失败了——密文中出现的字母概率与正常的英文字符出现概率并不相符。”
26英文字符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是E,概率达到0.127;出现频率最低的字母是Q,X,Z,概率只有0.001。对密文字符进行频率统计,进行出现次数排序,再与英文字母出现概率统计结果进行可能性区间排序,一一对照,不断修正,便能得出最终明文。
“与正常的英文字符出现概率并不相符?”降谷零抬眼,问:“难道,这些字母对应的明文是日语罗马音字母?”
“对,你和我的思路一模一样。”宫纪对他弯了弯眼睛,从凌乱纸张中抽出一册装订在一起的文本。
“我把带有标注的每一页内容都扫描了下来,这一本是麦克白,一共有十三个字母被圈了出来,也就是在整部作品中,我复印下来其中十三页。”
“突破点就是这一本书。频率分析解密失败后,我把这串文本进行拆分,按照每本作品中出现的密文分别解密。当时在蜷川宅里,我没有计算机,无法设计代码程序,只能靠自己的大脑进行穷举推理。每一个字母都有25的阶乘种排列可能性,在计算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快被我们忽略的人。”
“谁?”
降谷零下意识问。
“竹内真嗣。”
宫纪用那双凉薄冷肃的眼睛看着他。
蜷川龙华这样的野心家,为什么甘愿和竹内真嗣这个吉祥物少爷结婚?即使她挑明了自己觊觎竹内家的资产,是为权势而委身。然而,单单按照婚前协议便商量了一整年的架势来看,在家产财富方面,竹内家显然不可能对蜷川龙华让步一分一毫。
顶多是把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送给蜷川龙华罢了,也算是少养了一个白吃白喝花天酒地的不肖子孙。
“交际花”的身份在名利场上比“未婚妻”好用得多,蜷川龙华不可能不知道。
更何况,她这个未婚妻,甚至无名无份连婚前协议都无法搞定。蜷川龙华为什么宁愿耗费一年的光阴,也要如此执着地妄图嫁入竹内家?
如虚空中一锤轰然重击,降谷零迅速反应过来,语气凛然:“你觉得她使用了西泽密码,而加密手段必然与这个人的动机、爱好、生活方式息息相关。”
西泽密码的进阶版本:一字一密——将26字母表的每个单词,往前或往后推一个位置,就能得到一串密文。而前推或后推的那个数字,就是加密手段。
“所以,在假设明文与日语罗马音有关后,我开始列出一个一个明文,不断用倒推密文的方式来获取加密方式,再用其他十二种文本进行验证,最终在这本《麦克白》里找到了答案。”
“竹内真嗣这个‘明文’假设是失效的。我们很容易想到,蜷川龙华的目标绝对不是竹内真嗣,而是竹内家某个大人物。”
宫纪拔开钢笔笔帽,在空白纸面上写下“takeuchi anoya”。
——“竹内直哉?”降谷零轻念,脑内迅速浮现一个人影,“竹内真嗣的祖父,现任竹内家主的父亲。”
他与宫纪对上目光,“我在调查蜷川家时了解过,竹内直哉是坐镇竹内家的权威。换言之,他才是竹内家的真正掌权者。”
“竹内直哉,这就是第一个明文,也是蜷川龙华的目标。”
宫纪决然判断,又写下十三个数字,“根据明文倒推密文,我得出了蜷川龙华的加密手段——她用随机一串从0—25的偏移量,让每一个字母独立地通过西泽密码来加密,这种一字一密法,在数学上被证明绝对安全。”
“+5,+7,+13,-2,-7……所以,这串加密手法是按照西泽字母轮|盘分别加密。蜷川龙华创造了一个单次密码簿。”
降谷零快速翻动过莎士比亚的文本,脑海内推理连成一线,“这十三部作品中,每一部里被圈出字母组成的字符串,都代表一个在政商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蜷川龙华一笔一画,带着十足的野心,一个一个地圈出这些字母。这几个字母扭曲变动,缠绕组合,幻化成站在权势顶点的庞然黑影。
降谷零拿出那份名单,轻声念道:“竹内直哉,袖川里深,富士原奏……”
这些大人物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不断出现又消失,倏然,一丝微妙的不协调感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是最专业的情报人员,大脑在长期的高强度记忆下好像成为了一个移动的数据库,乡野黑市、行政中枢、组织内部那些无名小卒的夸夸其谈都能在他大脑中留下轻微刻痕。此刻,在渺茫的信息搜索中,在因极力回忆而产生的轻微痛苦反应里,降谷零的手指慢慢用力。
脆薄纸页塌陷一块,发出细簌声响。
“你应该知道这十三个人的共同点吧。”宫纪慢悠悠地整理散落在他腹部的纸页,“他们都是不常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人物,外界对他们所知甚少,我也只能查到他们一些基本数据。”
“巧合的是,他们每一个,都是高龄老人。”
一句短促的话,一句从某个没有人脸的影像嘴里吐出的闲言碎语,突兀地在降谷零脑海里炸响。
石破天惊般,一个念头如寂静闪电划过,骤然拨动他的神思。
纸张哗然作响,降谷零猛然从回忆中抽神出来,按住宫纪的手腕。
宫纪怔然地抬眼,看到一簇光在降谷零冷然的灰蓝色眼睛里闪灭。
“高龄老人。”降谷零重复。
他停了一次呼吸,语气急促地说了下去,“高龄老人和八百比丘尼。八百比丘尼是古代神话中不老的造物,传说她吃了人鱼肉,活到了八百岁,一直保持着青春健康的状态。”
“袖川里深。”降谷零紧盯着宫纪的眼睛,手指指节将这个字符串摁到凹陷一块,“她八十多岁,是现任袖川家主的母亲。我曾听说,她在某个时间段格外迷恋八百比丘尼的故事,用尽手段大张旗鼓追寻传说中的‘人鱼岛’”。
对于古典密码学的浅薄知识,来自《新编密码学》.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
26英文字符出现概率统计结果会放在微博上。
前面写到过,今枝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柯南原作中也提到了八百比丘尼,今天百度的时候,发现八百比丘尼的故乡,古时候叫“若狭国”。不知道73是不是故意的(托腮)
非常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营养液!
第107章
自杀
竹内直哉,93岁,袖川里深,84岁;富士原奏,104岁……
“他们是isle俱乐部的会员,蜷川龙华想要抵达isle俱乐部的权力中心,所以打算用联姻的手段窃取竹内家的秘密。”
屋子里格外明亮,降谷零腰脊离开床头——以一个明显戒备的姿势,一页一页翻过那些资料。
“你曾说过,政商界的大人物们加入isle俱乐部是为了某种药。”宫纪的手指滑过纸页,落在那些人名罗马音上。
“长生不老,这就是组织‘最成功的实验’,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一种可笑的目的。宫纪和降谷零为这个猜测彼此静默了几分钟,沉敛眉目,凝神思索。组织在医学科学领域明显超越了同时代医药研究顶尖水平,他们没有利用超时代的医学成果大肆敛财,而是进行一种更低调、更隐秘的活动——他们发展一种特殊的会员制度,利用人类的劣根性,以“长生不老”的噱头引诱笼络站在权力金字塔顶尖的人。
而一种特权,那种由少数人掌握的至高权力,为组织的犯罪活动大开方便之门。
由此,失踪人口数据被篡改,正义无从申诉,孩子们的生命被倒进“人体实验”的胃袋;毒|品在国境内大肆流通,榨取千万个完满家庭的欢欣,攫取年轻人甚至整个社会的健康和生命:沾着人血的钱币在罪恶黑影的欢呼笑闹中几经流转腾挪,通往纯白的实验室;那些受人敬仰的研究员站在由枯骨和血泪金钱累筑的高台上,嚎叫的灵魂萦绕身侧,而他们万分欣喜地探索知识的极限。
“红白”——白色实验室和泼天的血液,是宫纪的记忆触发节点,也是这些现实罪恶的首末两端。
“他们不满足于延长寿命,还想通过基因编辑,以及药物研发逆转时间的洪流。”
降谷零低眉看着那页名单,瞳孔暗沉,隐含讥诮,“多亏了这位野心家,我们到手了一份名单。”
潜藏暗深处的庞然大物展露银亮的锯齿,一团乱麻的隐谜被拉扯出鲜红的吊钩,他们终于不再如无根浮萍那样在罪海里漂游,有了一份名单、一个切入点,接下来的行动便清晰得多。
降谷零脊骨弯伏,沉浸在布局谋略的万千种可能性中,一双手无意识地帮助宫纪整理散落一被子的纸张。
宫纪的目光描摹过他微蹙的眉眼,突然开口,轻轻问:“为什么总要我离你远一点?”
降谷零猝然回神,在意识空白、不知如何应对的那零点几秒中,他的身体先一步行动,手指攥住了宫纪的手腕。
宫纪垂眼看着他的小动作,又抬头看他短促的慌乱表情,眼神里隐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看,起码现在,你离不开我。
就这这个姿势,降谷零静默了一会儿。在宫纪流光眼眸的注视下,在肌肤相贴的热度传达进程中,他的呼吸都浅淡。良久,他抿了抿唇,艰涩地出声:“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进入组织的实验室,是吗?”
宫纪点头。
她将只身踏入深渊。
降谷零也向深渊奔赴万死不辞,只因他身后站着他深爱的、站着万千需要被保护的人。宫纪是那些人中,被无限具象化的那一个,是他爱慕的人。
七年的卧底生涯,他好像失去了太多东西。回头望去,昔日满堂宾客的毕业礼堂如今人影寥落,无暇的信念和挚友的英魂推着他继续往前。他半生中的脆弱时刻少之又少,到了这个挚友尽失的地步,他也能平静地对更加年轻的宫纪说:“你想让谁都不离开,你这样,将来要怎么办呢?”^
那也是他对自己的叩问,一种无济于事的劝诫。此时此刻,这句话和这个问题,犹如一个魔咒,再度降临于己身。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无法想象你遭受苦难。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我无法克制自己去联想一些实验体所遭受的嗟磨,这种联想让我心神不宁……小纪,组织只要愿意调查,总能查到你记住了那份卧底名单。他们有最先进的医疗体系和医学研究成果,以此为依托的审讯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比外界想象出的那些血腥传言还要残忍。”
“我却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降谷零的手指急切摸索过去,与宫纪十指相扣。他低伏脊背,轻柔地与宫纪额头相抵,灰蓝色眼睛里翻涌着悲伤的暗潮,“你想要假装自己被我蒙骗了感情,让我能顺利把你送进组织的实验室里去。但是,你记忆中的那些秘密会成为组织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情报,我和你的亲密关系会成为组织逼迫威胁你的手段。”
“你愿意做那枚为我加注的筹码,但我怎么狠心把你亲手送进去。”他低声诉说自己的私心,又暗暗乞求:“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也获得了一些成果。”
“大男子主义。”宫纪喃喃了一句,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大男子主义、优柔寡断、自私自利、控制欲,这些割舍不掉的坏毛病,却是人之常情,是泥沼中的爱情辉光。
听着这句不讲道理的评价,降谷零短暂地勾起唇,无奈地浅笑一下。
橘色的小台灯仍然亮着,将他们的瞳色照得浅亮,如高远静谧的两泊湖泊交相倾覆。
“我也不希望你受苦受难,时刻在刀尖上行走。”宫纪低了低额头,又抬手摸了摸降谷零后颈处的头发。
她以一种极慢的语速说话,因为有一块奇异蠕动跳跃的东西滞涩在心头,她不得不将之刮剜,带着脏腑的血肉碎片把它吐出来。
“但是,我们是警察啊。”
降谷零怔然抬头,撞进宫纪闪跃渺茫微光的眼睛。
宫纪闭了闭眼睛,在眼睫开阖的那一秒,她的记忆回溯而去,仿佛再度回到毕业礼堂,作为警校首席向正义宣誓的那瞬间。在两条时间河流中,两个宫纪的身形迭化在一起,曾经对信仰牺牲等词汇懵懂不解的她接过警徽,带着同底下同期生如出一辙的热切盼望,奔走在遍布荆棘的道路上。
她的嗓音不再艰涩,她终于能够顺畅地说话:“我会恪守自己作为警察的职责,因为我想这样做;zero,零,我……”
“我会完成我的使命,不仅是为了自己。”宫纪按着降谷零后颈的手指发白,她的声音也颤抖,“津川优子的家庭,连同无数孩子的生命被断送在组织的实验室;蜷川氏为了一己私欲让那些女孩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人被绞碎在组织这个恐怖机器里;那些不知名姓的死者,原都是一个家庭的丈夫,一个孩子的母亲,或是最需要被呵护的幼小生命……我无法再对他们无动于衷了。”
对高野秀树与津川优子微薄的愧疚和怜悯,对和荣命运的审观与自省,甚至于,蜷川龙华那种甘愿焚烧自我的极端野心……这些浓烈凄厉、血肉迸溅的人生凝缩成飘渺的鬼魂,不间断地轻敲宫纪的心门。
无处不在的叩响,迫使她不停回头审视秩序与道德;降谷零,他的胸膛里焚烧一团炽热火焰,吸引她追随那样的崇高信念,不断往前。
靠单核支撑的世界缓慢倾塌,她终于有决心踏上自己的路途。
“我会做好准备,我绝对不会让组织窥探到我的记忆。”
降谷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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