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断笳
18岁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好事呢?
他和津川优子两个人都对成年这件事充满幻想。津川优子希望在成年后成为辙平和理穗的监护人,然后送他们去上学。高野秀树的梦想更浪漫一些——他打算在这个特殊的节点去和早川理纱告白。
十八岁还未到来,他就犯了这个社会不能容忍的过错。从此未来道路上的玫瑰与荆棘,浪漫爱情与困苦挫折,都与他无关。
未来的几十年甚至直到他死去,他都无法再搭上未知的站台,像刮彩票一样猜测自己的人生下一站,在路途中和家人热闹地欢声大笑。
他戴上手铐,坐在警车里。窗外早春景色像油画一样浓墨重彩地延伸,他突然间觉得这一刻和当初搭上逃亡新干线时没有什么不同。
警车里塞了很多人,警察和犯人紧贴在一起,那位救了他的女警坐在他旁边,他们两人左肩膀上各有一个血洞。
如果没有遇到优子、辙平和理穗,他未来可能会成为一个游离不定的浪子。津川优子说——你没有真正踏入过世界暗面,我、辙平和理穗可是从很可怕的地方活下来的。
津川优子又说:“不要试图背弃阳光下的生活,我们要怀揣尊严地活着。”
三天不眠不休的屠杀使他变得麻木,此时安静下来,脑袋像一台老旧放映机一样回放这三天的片段。他在心里数一二三四,数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不会有未来了。
他要以这个样子去见辙平和理穗吗?鹤井奶奶和早川里纱会从电视报道里看到自己这个犯人吗?
他迫切地、狼狈地想要逃离自己的命运—如果能在当时死掉就好了。
可是那一发小口径子弹留在宫纪的身体里,没能夺走高野秀树的生命,还让他这个将死之人,靠着一点蛛网般飘渺悬浮的愧疚茍活。
他想,这可能就是警察对待犯人的残忍态度。她替自己挡了子弹,无情地堵住了自己求死道路,还要让自己愧疚难安。
宫纪和高野秀树手臂贴着手臂。她感受到高野秀树的肢体在颤抖,以为是肩膀贯穿伤让他疼痛。
“你还好吗?”宫纪在略微的眩晕感中试图看清高野秀树的面色:“…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
他深深地低下头,顺从地接过一切审判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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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我不想干了。”
那个宫纪在旅馆见过的年轻人,他的卷发一绺一绺沾湿在额头、面颊上,他在疾跑后停下来,对着前方同样狼狈不堪的叔叔的背影,鼓足勇气,喘息着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那个中年人回过头,汗浸湿了他的背心,他的眼睛也隔着脏污的汗湿与他的侄子目光相对,眼神里蕴着被泡湿一样的愤怒情绪。
中年人攥紧了拳想要开口质问自己不成器的侄子——就因为几个天生优越之人的评判,你就心甘情愿的像狗一样活着?
他看到自己的侄子在这样的目光里瑟缩,就像在三年前,第一次找到自己的家人,他也是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犹如长大了还需要人搀扶的羔羊。
“是我拖累了你,”他的侄子又一次软弱地哭了起来,气都没喘过来就抽抽噎噎的,“你一个人走吧,我会去向警察自首,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天真。”
中年人为这一生之中难见的一瞬停了下来,他靠在墙上抬头看苍天:“那个警察可是亲手从我手里抢走了货,你自己想要这份责罚,他们可不会给你。”
“你干这一行也不情愿,随便你怎么活吧。”
他为了这缕亲情停留得太久了,中年人转身一个人向巷子更深处走去。
“我会自己找份工作,”他的侄子停在在后面喊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我会为你养老的。”
中年人并不回头,只是在半边身体隐入黑暗时挑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做他们这一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有几个会企图要一个善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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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选择背叛组织,那就要做好不得善终的准备。
琴酒迎风站在制高点处。他叼着烟,架起狙击枪,看着准星里载着麻生祝准备逃亡的车。
麻生祝从组织手底下偷腥积攒起的大宗毒.品已经通过了口岸检查,不久后就要被载离霓虹本土,先在澳洲停留,再转运到欧洲去。
他想借助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地区的毒.品差价大赚一笔,这4.5吨毒.品足以让他未来生活衣食无忧。
看来给组织工作这六年,没能让麻生祝学会什么叫做敬畏。
组织早就知晓了了麻生祝精心计划的□□方式和航运路线,它按兵不动,在暗处看着麻生祝将一切筹备完全。
而船舶一经停靠澳洲,组织的人手就能立即将毒.品截获。
麻生祝这次偷渡大宗毒.品的手段堪称精妙,他难得聪明一回,可惜全给组织做了嫁衣。
朗姆先是放任麻生祝与各帮派交流洽谈,离间了因毒.品涨价而心存不满的东京各本土黑\\帮之间的关系;接着利用高野秀树瓦解了麻生祝在东京一带的六年积威与根基,此后组织的人想要在势力盘根错节的东京上位会容易得多;它像观赏喜剧一样,看着麻生祝慌不择路想要卷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跑到国外去,将大宗毒.品运出霓虹本土。
琴酒对朗姆的计划总体来说称得上满意。他唯一看不上的是朗姆喜欢养成的恶趣味——他是成功过两次就上瘾了么?
他掐掉烟,专注地凝视狙击倍镜,只等麻生祝一下车,他就杀掉这只生了反骨的狗。
组织的top killer行动力惊人。车停了下来,麻生祝仅是谨慎地降下了一丝车窗,就被一发子弹打穿了头颅。
大片鲜血和惨白脑浆泼溅到到车窗上,上帝漫不经心地给这一位盘踞东京六年的枭雄画了笔血字终止符。
琴酒拢了拢风衣,正准备撤离,却见几辆警车从远处赶来,几个瞬息就围堵在麻生祝的车周围。
看来是朗姆那边的小诱饵出了点问题。可惜,警察还是来得晚了些。
不过能膈应朗姆的机会可不多,琴酒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给朗姆发去一条消息。
【你那些养成的小把戏出了问题,朗姆,你最好给你的诱饵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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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来临之前,津川优子靠坐在病床上,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去。
从那通与高野秀树的电话里抽离出来后,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警察让她给高野秀树打那通电话时,她还是浑浑噩噩地。她只想和高野秀树说几句话,只想确认他此时安不安全,而高野秀树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真正让她清醒过来的是电话被掐断后的忙音。
她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弟弟杀了很多人,他在这个社会秩序里没有容身之地了。
她希望高野秀树能够逃跑,当个通缉犯也好,他们再也见不了面也好,总之跑到警察找不到的地方去,让他自由远去,别再回到这个见鬼的地方。
只要给她递任何一个机会,哪怕递给她一把屠刀,让她与警察作对,她都能义无反顾地接过——她不能让弟弟的余生葬送在监狱里。
这地狱般的一个月,改变的不只是高野秀树。
津川优子安静地端坐在床上,别人看她像一副病弱壁花,却不知道她脑子里全是疯狂偏执的念头。
她小时候从可怕的地方活下来,血液里流淌着疯狂因子,连麻生祝都曾为此付出过代价。
一位医生与门口值守的警察打过招呼后走进来,他端着医用夹板,袖口里藏一把手术刀。
津川优子看上去还是一副圣母相,睫毛垂落,眼神哀弱,洁白手指上缠着洁白纱布,手背上浅青血管里扎着输液针,嶙峋瘦骨撑不起蓝白病服。
那位医生走进她,她也一点点地抬头,安静地凝视着医生熟悉的面容。
“我见过你。”她轻轻说。
那些人要让我们活得身不由己,死得也卑贱。
在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之前,即使要去死,她也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被折断过的手指掀翻吊瓶架砸向医生掏出手术刀的手臂,金属撞击金属发出铿锵脆响。津川优子从枕头底下摸出她从不敢放手的玻璃碎片。她处在剧烈的痛楚和失常的精神世界里,没有呼救,不计未来,企图完成这场疯狂的搏杀。
手术刀不知道被捅进了什么地方,津川优子慈悲的面容露出一个冷笑,先一步划开了医生的喉咙。
第21章
优子
没有瞄准动脉,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津川优子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只堪堪割开了医生的喉咙,并不能带走他的命。
反倒是她自己孱弱的身体再一次受了伤,玻璃把自己的手指也割得鲜血淋漓。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吊瓶架被打翻时守在门外的警察就冲了进来,鲜血涌出时,警察们分别按住津川优子和混进来的“医生”。
“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好。”风见裕也小跑几步跟上降谷零,向他汇报情况:“完全是以命搏命,甚至没有呼救。”
降谷零大步走在医院走廊,听到这句话后停下了脚步。
警方没能来得及阻止组织的行动,麻生祝放弃了自己在东京的所有人脉和根基,企图带着手底下的毒.品藏匿逃跑,却在接近口岸的地方被一枪射杀。
至此,组织的计划接近收尾。真正的杀人者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被推进深渊的孩子来顶罪。
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能毫不留情地解决麻生祝,证明组织有找到那批毒.品的底气,而警方甚至不知道那批毒.品是否已经被运离了本土。
一旦那宗毒.品离开霓虹本土,埋伏在东京的跨国毒.品走私线便会再此隐入黑暗,警方再难有这样一个深入接触走私线的机会。
津川优子跟在麻生祝身边一个多月,麻生祝和他的左膀右臂一死,她就成为了这盘棋局里唯一的突破口。
可倘若她处在精神不正常的状态,那从她身上得到的情报效度会大打折扣。
警方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去证明确认一个丧失理智的人口中信息的真实性。
降谷零心里考虑着各种方案,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最终停在了宫纪的病房前。
风见裕也探头看了一眼病房中的人,麻醉的药效还未过去,宫纪安静地睡在病床上。
他谨遵上司的嘱咐,向降谷零说起宫纪的情况:“宫警官在手术前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她希望能把自己的病床安排在津川优子旁边。”
“她很敏锐。”降谷零透过玻璃看病房内的情况。窗户是敞开的,风与阳光掀开窗帘进入病房。光影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面,阳光笼罩病床,但还未能抵达降谷零脚下。
“她能在一个复杂环境里第一时间找出最有价值的那个人,然后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策。”
降谷零冷酷地下达命令:“我们没有时间去关注津川优子的精神状况,就按照她说的去做——让宫纪醒来后带着心理医生和监控设备去见津川优子。”
风见裕也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上司的冷酷无情和不择手段,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应了下来。
降谷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扫过宫纪手背上的疤痕,又看向她熟睡的面容。
他想:我还欠她一支花。
由钢铁浇筑出脊骨的女性,昏睡时却也是恬静的样子。
降谷零将食指屈起按在玻璃上,像是隔着玻璃态和不能打开的房门触碰到宫纪的脸颊。
“继续替我盯着宫纪。”他对风见裕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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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纪醒来时,先一眼看到床边摆放的白色小雏菊。
花枝平整切开,浸泡在透明玻璃瓶里,两支绿色花茎伶仃靠在瓶口,线条干净的白色花瓣簇拥明黄色花蕊,带有一种天真的明快。
宫纪有点喜欢,她的手指拨弄过雏菊花瓣,仰起头问走进来的佐藤:“是美和子前辈带来的花吗?”
“不是,”佐藤也很疑惑,又没忍住摸了一把宫纪的脸颊,“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就有人把花送了进来,或许是其他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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