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86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系统 轻松 BG同人

  于是这一日,她令宦官请来皇帝。

  原已准备好要去上朝的景泰帝,当即命人出去传旨停朝,很快乘辇赶到西苑。

  他进门的时候还?怕看到上皇很精神,那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了。好在,他见病榻上,人依旧是昏昏沉沉病怏怏的。

  屋内无外?人,姜离努力打起精神,认真道?:“小钰,这些年,难为你也?辛苦你了。”

  朱祁钰刚准备出言打断这种听起来就不吉利的话?,便听上皇继续道?:“没办法,谁让你有个既废物又不当人的皇兄。”

  景泰帝当即惊动:“皇兄,你何苦这样说自己!我从未这样想过,这些年……”

  或许有些朝臣,尤其是正统末年经?历那些事儿的臣子会这样想,但这些年相处下来……

  朱祁钰还?未说完忆完,就见病榻上的太上皇笑了,字句分明?清晰:“我没说我自己。”

  仿佛是冬日饮冰,朱祁钰被这句话?惊的一激灵,一瞬间甚至除了战栗外?,思绪一片空白。

  并未待他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怔怔中?的景泰帝就见太上皇如常敲起了小金钟。

  姜离圆满放下铜杵: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到今天,终于算是撞完了。

  听到钟鸣,外?面全天候的太医、宦官连忙一起涌进来:“上皇可有不适?”

  姜离缓缓道?:“是有些头?痛。”

  又对朱祁钰道?:“小钰,你明?日再来看我吧。我太累了。” 这个临界状态真的很累。

  做了多年皇帝,无论思绪多么混乱震惊,景泰帝到底没有在满屋太医面前露出什么异样。

  他没有上步辇,就这样一步步走出了西苑。

  贴身宦官舒良见皇帝失魂落魄,完全不敢说话?,只能小心?在后面跟着。

  在一步步往前走的过程中?能,朱祁钰想到了很多被他忽略的细节。

  不,应该是,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

  因为他更?欢喜于有这样一位皇兄。‘皇兄’因何变成这样,他宁愿不去探究不去问。

  毕竟……连皇位都已经?传给了他,万里?江山就是‘皇兄’待他好的最铁的铁证。

  直到今日,人不欺人,亦不自欺。

  “陛下……”

  皇帝忽然驻足脸色骤变,让旁边的舒良吓得心?脏差点骤停。

  不过朱祁钰根本?没听见身旁人在说什么。

  让他骤惊的是想起:方才‘皇兄’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明?日再来看我。”

  一种冰冷的惶恐在朱祁钰心?中?升起:不,从来没有过,这些年了,‘皇兄’从来没有与?他约定过什么日子,总是随心?所?欲由着他来或不来。

  ‘皇兄’不是要自己明?日去探望,而是让他今日离开!

  朱祁钰转身往西苑奔去。

  后面抬着步辇的随从惶然无措,赶紧挪开避免挡着帝王的路。

  “喵。”

  然而朱祁钰只奔出去几步就顿住。

  太上皇形影不离的黑猫不知何时蹲在路上,黑猫碧绿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在喵喵叫的同时,口中?叼着的纸页落在地上。

  朱祁钰弯腰捡起了这张字条。

  指尖微颤,打了好几次才打开。

  “小钰,再见。”

  有悲痛的哭声骤然自西苑响起,朱祁钰茫然抬头?,不必再去了。

  ——

  “太上皇驾崩!”

  景泰帝眼前一阵晕眩,他最后的记忆是舒良带人手忙脚乱扶住他,尖声道?:“陛下!太医,快,快去传茹院使!”

  朱祁钰仰面看到天边被哭声惊动腾空而起的飞鸟,有着轻巧的羽翼直上青云,鸟鸣清脆。

  “再见,小钰。”

  再见……

  我的亲人。

  **

  上皇丧仪期间,天下缟素。

  高朝溪亦是一身素白,奉召入乾清宫见景泰帝。

  她神色很平静宁和,比起悲伤,早知晓所?有的她,更?多是怀念。挚友归乡,哪怕此生不见,也?为之欣然有慰。

  晌午入殿,待高朝溪自乾清宫出来时,已然是接近日暮。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说了太多话?,最后她的嗓子都是哑的,去找物柔要一剂药吃吃。

  而兵部?尚书兼少保于谦,于此日暮时分奉召入乾清宫。

  他才走到院中?,就从开着的半扇窗处,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景泰帝。

  一如多年前,他们一并入此院,看到坐在窗后的‘正统帝’。

  两人隔窗对望的须臾,于谦已然心?有所?感。

  果然才入内,就听皇帝第一句话?就是:“肃愍这个谥号不好!”

  于谦更?加确定:陛下,都知道?了啊。

  高朝溪如皇帝所?言‘万勿隐瞒’,将她所?知一一道?出。

  其实在她心?里?,也?想为最好的朋友说出她曾经?做的事情,曾经?让这世上免于遭遇的灾祸。

  于是,这景泰十四年的景泰帝,隔着遥远的时空不满道?:“肃愍这个谥号不好,忠肃也?不够好。”

  《谥法》有言:貌恭心?敬曰“肃”,“在国逢难曰“愍”。*

  故而为国捐躯的臣子常得此谥。

  明?英宗死后,于谦得以平反,朝廷赐此谥号。

  直到万历朝,再有官员为其鸣不平:于少保卫安宗社,实乃挽扶社稷定国之大功,更?为奸臣所?害,只得‘肃愍’二字为谥号,实不足矣。

  于是经?礼部?议定,改于少保谥号为“忠肃”,为其修筑乡祠。

  《谥法》:临患不忘国曰‘忠’;危身奉上曰‘忠’。*

  这于臣子已然是上谥。

  然而,于谦见皇帝拿起案上的黄纸,上面端正书写了“文正”二字。

  “陛下实不必如此。”

  自宋代以后,因司马光在《论夏竦谥状》中?写过“今乃谥以‘文正’二者,谥之至美,无以复加。”,文正就成为了后面朝代阁籍特载‘不宜轻用’的谥号,大明?开国至今,还?没有一个臣子得此谥号。

  然而景泰帝不肯再讨论这件事,表示朕偏要如此。

  “若有世,朕不得帝陵宗庙,卿不得谥……”

  甚至夺门之变后,君臣再也?不可能见一面——太上皇朱祁镇重新登基的正午,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执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于谦等人于锦衣卫狱’[1]

  六日后的正月二十三,于谦遇害。

  不足一月后的二月十九,已被废为亲王幽闭的景泰帝过世。

  一无庙号帝陵,一无谥号祭享。

  朱祁钰再次强调:“朕很喜欢文正这个谥号,卿百年后亦当配此谥。”

  于谦静默片刻,方才行?礼:“那臣谢过陛下。”

  景泰十四年上皇丧仪后,皇帝因哀毁过礼龙体不安,付太子监国。陛下本?人则搬到西苑一处新的宫苑去修养病体。

  群臣见这熟悉的前奏,也?就基本?心?知肚明?。

  直到景泰朝最后一道?圣旨落下——

  为少保于谦提前定下谥号“文正”,并晓谕新帝,来日于少保配享其帝王庙庭。

  **

  又是一年春日。

  朱祁钰走到安宁宫正殿坐下来。

  他依旧没有去坐主?位,还?是如弟弟拜访……长姐一般,在客座上稍候。

  好像依旧会有宦官进去传信,好像他走进门依旧能看到在摇椅上抱着猫摇啊摇的熟悉身影。

  庭院寂静。

  朱祁钰望着对面的墙壁,看着挂了十余年的乐天居士的诗词《慵不能》。

  “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

  清晰笑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他熟悉的,哪怕感慨也?是懒洋洋的语气:“这就是我余生想过的日子啊。”

  你去过这样的日子了吗?

  一定要如愿。

  泪静静流了一脸。

  这是成化元年初,寻常又平静的一个春日。

  ***

  春阳如水,遍映园林。

  姜离也?是在这样明?媚的光中?醒来,目之所?及的景致如身在西湖,叠石为山景色奇绝。

  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