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9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系统 轻松 BG同人

  在大明生死存亡之际,总要有人来担风险,谋国不谋身。

  姜离看着眼前的于尚书,忽然想到‘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话,有时实在是令人痛恨的精准。

  6688能够感知到她的情绪,此时略微困惑:明明是达成了她想做的事,但姜离怎么反而……有些难过。

  *

  军国大事有所托后,姜离平了平心情,又转向了依旧在一旁泪汪汪的郕王——

  朱祁钰还在为“王公公感动”中,就听皇帝点了他的名:“还有内府十库,从前也是王振管着,如今他虔诚跪佛去,自不能再沾染这些金银俗事。”

  “金英与兴安又是刚换上来的,只怕不妥当。”

  “郕王弟代朕监管几月,理一理账目交给朕。”

  朱祁钰:诶?

  何为内府十库?

  是与国家财政库(国库)相对应的宫廷财政库,也就是‘内帑’,可以理解为:皇帝的私产。

  十库几乎囊括了皇宫中所有的财政开支——比如内承运库,专门贮藏皇家金银珠宝;广惠库,贮钱钞等;广盈库,存有各色绫罗绸缎;内供应库,则是各种米面粮油……*

  甚至还有赃罚库,顾名思义,抄没来的钱财、以及官吏上交的罚赔银(有的罪名不想坐牢可以交钱)就归入了皇帝小金库——姜离忽然懂了皇帝爱抄家的缘故。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皇帝也怕没钱用。

  而内府十库作为皇帝的私人小金库,自然不会交给外头大臣管,都用身边的宦官内奴来管。

  外头大臣连皇帝有多少钱都不清楚,更别想支配皇帝的小金库。

  倒是明后期的皇帝,常有使费过多或是囊中羞涩的时候,把自己的小金库花光不说,还要打外头民生国库的主意。

  比如嘉靖、隆庆、万历祖孙三代,都干过从户部拿银子补贴内库的事儿。

  内府十库对皇帝而言,就是名副其实的身家。

  于是姜离过来后,搞清楚当前朝局后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要查自己的十张‘银行卡’。

  但一看十库也是王振管着,姜离就知道:查不查的意义不大,估计明面上的账目没几分真的。

  朱祁镇可以让他心尖上的王先生管钱,姜离可不行。

  她还要在这儿本本分分当昏君呢。

  没钱怎么老老实实吃喝玩乐?

  朕的钱!都是朕的钱!

  *

  朱祁钰没想到今日还有他的差事。

  他停止了为王公公掉感动的泪水,起身接旨:“是。臣弟接旨!”

  这个‘是’可谓说的是真金白银:内府十库既是宫廷内库,跟他也是有关联的。

  他作为亲王,每年除了五万石粮食、二万五千贯银钱的俸禄外,皇帝也常赏赐给他各色纱罗、纻丝、锦缎等贵重衣料。

  然而,这些东西,落到郕王府的时候,基本就打了个骨折。

  比如皇帝每逢年节都会按旧例给各王府纻丝三百匹,朱祁钰这边收到的,可能只有一百匹,还不是上好的。这中间的差价,不用说,必然归了王公公及其手下爪牙。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朱祁钰倒也清楚,宦官多贪财,一层层吃拿卡要是难免的,但……这些奴才们也太过分了!

  他不太介意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钱八二分,甚至忍一忍可以七三分,但不能七成是别人的吧!

  于是朱祁钰一听皇帝让他监管几月内府十库,看着金英等人整一整账目,当即欢快应下。

  虽然他深知皇兄对王振的偏袒,哪怕被他们查出来王振从前总克扣旁人,中饱私囊也不会在意,但起码以后他能少吃点亏不是?

  *

  而于谦听闻郕王来监管内府十库,也不由眼前一亮——

  十库中是有一处与兵部息息相关的。

  乙库:专贮存士兵棉袄、鞋履、冬日裘帽等物,以备锦衣卫以及宫廷侍卫之用。

  然而王振在时,不知是把这些东西私吞还是变卖了,总之,都是勒索兵部来出这部分军需。

  然而兵部的军需也是有限的,被王振拿走一部分,剩下的亏空只能均摊在边关将士身上。

  毕竟,王公公时刻在御前,若是得罪他,第二日就到了皇帝耳朵里。

  可边关将士们……他们的声音,却传不到皇帝耳中。

  自然只能苦一苦他们。

  是无数边关将士,在苦寒之境以性命戍守大明河山,以血肉之躯抵御外夷刀枪。

  然而滴水成冰的冬日,他们却是连御寒衣帽都不足。

  思之令人锥心。

  于谦想到平素听闻的郕王平和谨慎的为人:想来今后应当不会再出现内库宦官勒索兵部军需的事儿了。那他一定会让士兵的衣食都去到该去的地方!

  总不能让边关将士流血又流泪。

  想到这里,于谦不由抬眼看了郕王一眼,而朱祁钰原本正在心里默念十库各自分管的财物,也正才想到乙库,就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新任兵部尚书。

  目光微碰,俱是从对方眼底,看到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对未来升起希冀的神采。

  只是碍于这是御前,为免皇帝疑心,一个亲王,一个重臣自不好相视而笑,于是各自立刻错开目光。

  姜离跟小熊捧蜂蜜罐似的,捧着她的蜂蜜香橙薄荷茶,把两人的对视尽收眼底,心情比刚才好多了。

  但见两人立刻避嫌错开目光,又有些遗憾。

  姜离很想说:啊,别避嫌啊,你们好好交流好好搭班。

  都靠你们了!

  既然他们在御前不好交流,那就抓紧散了吧。

  于是姜离弱柳扶风一样靠在圈椅上,虚虚弱弱勉勉强强抬了抬手抓着身上盖着的薄锦小被子。

  “今日,就先,先这样吧(虚弱的倒气),将来要劳累,咳咳(做作的咳嗽),你们了。”

  朱祁钰到底年轻,复杂的感情里亲情又占了上风,想着皇兄虽平时不叫自己身涉朝政,但病中还是信自己的啊,甚至以内府十库监管权相托,不免心神激荡,来到皇帝身前落泪欲拜:“臣弟愿为皇兄分忧,万死不辞。”

  姜离一听这话,一边扶住要跪拜的郕王朱祁钰,一边不由也流下了可以摆烂的欣慰泪水。

  看看,多好的孩子啊!

  见郕王如此,于谦自然亦是上前欲行礼:“臣必勤谨慎勉殚竭心膂,固边圉,保家邦!”

  姜离忙用另一只手扶住于尚书:可别,按照史册上她这个身份的所作所为,她该反过头来给眼前两人磕一个啊。

  乾清宫议事在两方都想给对方磕一个的氛围下,顺利落幕。

第7章 各方反应

  紫禁城中的新鲜事儿,向来如同长了腿一样,传的飞快。

  兵部。

  原兵部尚书邝埜差点喜极而泣:我熬出头了!

  他原就是御史出身,现在终于可以回到都察院去了。

  要知道,从正统十年至今,他做了四年兵部尚书。

  感想就是:折寿啊!

  四年前,兵部尚书并不是他,而是王振的亲信徐晞。

  有多亲信呢?亲信到王振直接代替皇帝任命了徐晞为兵部尚书,是为王公公特意“矫旨令徐晞为兵部尚书。”*

  然而不知是不是损了阴鸷,徐晞干了兵部尚书三年后,就一命呜呼去地府报道了。

  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邝埜就被安排来接手烂摊子了:上任留下的亏空,一贯而行的弊政,四境蜂起的战事,以及独揽大权的宦官……

  一言以蔽之:目之所及全是大锅和大坑啊!

  四年了,邝尚书干的够够的!

  于是今日接了旨意后,邝尚书是片刻也不愿意耽误,准备今天就去都察院报道,回头再来兵部收拾东西,晚一天都怕夜长梦多跑不掉——反正于谦原本就是兵部侍郎,兵部诸事都娴熟,连交接工作都省了。

  只是,公事无需交接,邝埜却另有一句要紧话私下嘱咐:“廷益啊,做事要留几分余地,否则将来……对景算账,你怕是要吃亏的。”

  邝埜说的将来,自然是说王振出来后的那个将来。

  于谦未言,只拱手相送老上峰去都察院走马上任。

  *

  想这样劝于谦的,不只有这几年心力交瘁的邝老尚书,还有今日一直为于谦提心吊胆的好友,兵部郎中齐汪。

  只是,当他来到于谦屋中时,就见于谦案上已经堆满了公文,多是过去几年北境守将们关于兵防的咨呈。

  垒垒文书几乎把于谦身影掩埋掉。

  齐汪动了动唇,想劝的话停在了舌尖——

  作为好友,齐汪是常去于谦家走动的,当然也去过很多次于谦的书房。

  于谦的书房里悬着一张画像,是他至为钦佩之人:南宋末年文山公,文天祥。

  他还写过一篇《赞文山》,里面便有“殉国忘身,舍生取义……难欺者心,可畏者天。宁正而毙,不苟而全!”等语。 [1]

  写的是文山公,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没有必要劝了。

  齐汪换了话来说:“廷益,我帮你一起整公文吧。”

  他又去端了一盏灯来,在于谦对面坐下来。

  此时,齐汪心中忽然短暂浮现了一点泡影似的念头:陛下要是一直病弱,拖住王振无暇祸害朝纲……似乎也不错。

  啊,大逆不道,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