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一行
“父亲说的是……倒是女儿将来,怕是还要两个哥哥多帮衬才是。”
贾代善原是见女儿此次归家,与父母兄长都有几分生疏,出言敲打她,见贾敏如同出嫁之前那般乖顺,这才放下心来。
贾敏见父亲如此,越发的心情低落,却也还得强颜欢笑,撑过了一日,待与林如海归家之时,已是身心俱疲。那分明是自己出嫁之时依依不舍的家,现下贾敏却真的不想再踏入一步。
“若是今后那边再有帖子,你只管过我病了,实在不济,就说我不许你去。”
林如海见妻子如此心力憔悴,也心疼极了,早把什么要将荣国府当垫脚石的想法抛之脑后,就算没有这岳家,他照样能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我无事,多来几次便好了。”贾敏笑得苍白,“只是今日……我终归是女儿家,不是能承荣国府大业的男儿。我原想着,若是父亲能多活几年,这府上也不会败落至此,可若是父亲活到那个时候,恐怕也会如此吧!”
林如海见她如此,仿佛女儿神伤的模样就在眼前,心头一痛。
“人心大抵如此,你我二人与其怨怼他人,不若想想,若是当年我们尚在人世,若能将林家经营好,又怎会将女儿送入虎口呢?这人富贵之时便是宾客盈门,落魄之时便是门可罗雀,而败落之时,自然是人心不古。若人人都仁义,这世间也不会歌颂仁义之士了。”
贾敏听罢心头的郁气散了大半,忍不住点头。
“老爷说的对,我们且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理,至于那府上如何,就随他的造化了,只当一门亲戚,偶尔走动一二就是了。起先我一直记恨二嫂子,今日见了,却觉着她有可怜。”
她擦干了泪,继续说到。“前世母亲没了,凤丫头也快病死了,我这二嫂嫂除了操办母亲丧事,还要各处填补亏空。我虽怨她待玉儿不算亲厚,但她在的时候,玉儿起码还有一口吃的,等我这二嫂嫂也病死了。咱们玉儿的舅舅和表兄们,又做了什么呢?只是玉儿身子不好,不能卖出去罢了……”
若是照着往日,贾敏说起这等事来,必定要痛哭流涕了,今日见了贾府里那一家子人,却渐渐冷静下来。
当年贾府里的那些大爷,连黛玉身边服侍的雪雁都卖了,若是黛玉是个健全的,谁知不会被买个几千两银子?
毕竟她那大哥贾赦,是连亲生女儿也能拿出去抵债的人!
“若说这家中的女子,除却日常吃穿,又能花销多少?多半都是被男子败了去,到头来却还要责备女子不善持家,当真可笑?”
红颜又岂是祸水,不过是男子自己不成器的托词罢了。贾敏前世看透了兄长们的嘴脸,如今倒是并不记恨王夫人了,毕竟贾府的儿孙们,才是罪魁祸首。
“既是如此,奶奶就更不值当为此气坏了身子,若不然你我二人怎么好好过日子?天色不早,咱们歇了吧!”
林如海这便让人打了水来洗漱,今夜轻轻将妻子搂在怀中,哄她入睡。
第9章 学 业
随后的日子里荣国府中果然时常有帖子来,不是请贾敏去看戏,就是宁荣二府里那些爷们请林如海去吃酒。这些男男女女,除却吃酒看戏似乎平日里就无事可做。
这等琐事自然是被二人拒了,还闹得有些不愉快,贾母就算素日疼爱女儿,也忍不住在贾代善跟前念叨了两句。
这下可好,非是贾母,连带着贾赦与贾政两兄弟都被贾代善训斥了一顿。
“若是将来林家姑爷高中,自有吃酒听戏的去处,你们又不是不知他此番从南边进京是为的什么?当谁都同你们这般无用!”
贾代善将家中的人狠骂了一顿,这林家宅子收到的帖子才少了。除却贾府,期间也有些林老爷的故知拜会,可林如海既是没有接贾府的帖子,自然更不会接其他人的,竟是认认真真闭门读起书来。
若说平日里有什么交游,便是与住在小院里的王良互相品评文章了。王良见林如海家世如此,还这么刻苦,对他从原先的感念帮扶,到如今竟是有几分钦佩。在王良眼中,林如海还未及冠,便有如此见识,果然是家学渊源,博闻强识。
林如海却也没有让王良单独开火,每日都会着下人与之送饭,若是半夏在府中,多半都是他送去。本着养生的原则,林家也不做什么大鱼大肉,只是些家常菜,一日王良与半夏闲话,方才得知自己的菜色竟然与林如海夫妇一般无二,见他们如此简朴,对这林家的家学又敬重了几分。
“我家大爷说了,大鱼大肉的吃法不利养生,您与大爷都是读书人,身子也是第一要紧的,小的给您送的被褥千万记得用,炭火也莫要省着,衣裳您也别自己洗了,若是着了凉,那才是得不偿失。”
半夏摆在饭,将林如海交代自己的话,与王举人复述了一遍。
“大爷还说,举人老爷是个聪明人,所谓不拘小节,眼看着要去办一桩大事,这些小节能放则放。”
王举人无以为谢,只得托半夏转达了自己的谢意。
又过了一日,半夏又送了好几样冬衣和厚实的鞋袜过来,王良也不推辞,见这些冬衣都是厚实料子,却也不是那等娇贵的绫罗绸缎,便穿了起来,如今生活无忧,更加发奋念起书来。
王良如此刻苦,林如海就算重来一世,对着明年的春试,亦是不敢掉以轻心。这天读了一整日的书,到了晚间才能搂着妻子得到些许安慰。
“早前老爷听半夏说王举人念着家中妻子时,便传了话回去,要人帮忙照料着。若不然等过了年,家中往京中送东西的时候,将王举人的娘子接来可好?”贾敏同林如海商量道。
对于妻子这安排,林如海有些不赞同。“这却也可行,只是我想着可以略晚些,毕竟刚过了年天冷,这河道或许未曾化冻,况且他娘子若忽得来了,许是会扰了心境。咱们莫不如晚些接来,最好是让他娘子刚好赶上他及第,岂不是美事一桩?”
说话间,林如海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却被贾敏给制止了,原因无他,贾敏今日月信来了,威胁林如海,若是他不安分就到别处去睡,林如海这才规矩了起来。
过年之前,林家二老让人从扬州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期间也有王良的家书,以及他娘子做的一些炒货,虽是薄礼,却也是精致的包好了。王良晓得,这是专门作来送林家的,这礼在林家面前虽是不够看,但他如今也只送得出这个了。
林如海却是不嫌弃,各样都尝了一点,还夸赞了一番。王良只当林如海客气,不料林如海却问到。
“嫂夫人可是有什么妙方?我家中有个卖炒货的铺子,不知王兄可介意嫂夫人经商?”
听林如海如此说,王良却是摆手道,“读书虽好,却也先得将肚子填饱,不才早年便是种了几亩田地,又卖了些炒货,才能支持着读书,只是赁铺子的租金实在是太高。”
“原是如此……”林如海觉着如今不是提这等事的时机,便也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年后依着礼节,林如海与贾敏去荣国府拜会了一日,此番放平了心境,心下也没那么多波澜,只是将自己尚是游魂之时各处都看过的园子,又看了一遍。
忙过了正月,二月下旬便是今年的春试之期,贾府里的人被贾代善训诫了一遍,却也不敢再在正月里邀约林如海出门玩,就连贾母也有了紧张之感,半点也没动要女儿来家中玩乐的心思。
毕竟谁人都晓得,若是这林姑爷得中,他们荣国府里将来只会添上一份助力。
贾敏同前世一样,亲自动手为林如海缝了一件单衣,又嘱咐丫鬟将往举人的应试衣裳也备好,至于春试要用的一应物品,贾敏给王良与林如海备的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贾敏给林如海装的,是他前世科举之时用的那一方砚台。
入了考场,便是三日才能出,食宿都得自己解决。若论起庖厨之事,却是王举人帮了大忙,王举人指点着林家的厨娘将香米做成薄薄的面饼,这样入场检视之时,不会被掰碎,到了场子里,在小炉的炭火一烤,很快便可食用。
贾敏觉着这等火烤的物件吃着上火,便又试着让厨房将这米饼切成细丝,又配了个银挑子,并一些肉丁做的酱料,照着煮面的方式做了出来,香的林如海当天便吃了一大碗。
虽说林如海前世进过一次场,一举及第,但是贾敏仍然觉着不放心,倒是每日都要瞧着丈夫用那小炉和银挑子煮上一次才罢。
随后因为林如海嫌弃水晶藕糕甜的腻口,摸索出了咸香的水晶藕糕,贾敏让厨娘做了足够的分量,预备着给他们第一日吃,及至送考那一日,贾敏领着林家的下人们,将林如海和王良送进了场去。
因她备的吃□□细,且林老爷当年也有些官威,这二人倒是不似旁的学子那般被为难。只是贾敏也不能怪这些衙役们严厉,就在她送考的这一个当口,却也揪出了两个作弊的举子来。
贾敏眼见着丈夫的背影消食在贡院的大门内,又听见那两个举子连连求饶,耳畔还有观者的惋惜之声。
就算今次落榜,起码也是个举人身份,如今被抓了现行,举子是当不成了,还要遭遇牢狱之苦,又是何必?
然这世间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有人铤而走险。
贾敏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看了贡院大门一会儿,方才准备回转,就见面色发红的贾政急急的赶了过来,近前一闻,身上还有宿醉未散的酒气。
“三妹妹,林家姑爷可是进去了?”贾赦一看,却是显而易见,可也还是要问上一句。“父亲要我来送考,却是晚了!都怨这路上……也太堵了……”
“哥哥心意到了就成,若是父亲问起,我便说你来了就是。”贾敏知道兄长贾赦担心什么,当下便承诺道。
“真是我的好妹子!”贾赦抚掌立在那里,笑嘻嘻道,“妹夫此去必定金榜题名!”
贾赦虽是笑的,但是看着这贡院的阵仗,虽是他已经围观过多次,仍觉着这些读书人还真是苦,带上这么些东西去巴掌大的地方蹲上三日,还要自己做吃食,最关键的是要答那么些卷子,写这么多字。
贾赦不由的庆幸,还好自己将来有爵位可袭,这林家好是好,如今就是爵位到头了,是以这妹夫也要跟着遭罪!
贾敏不愿与这哥哥废话,只说自己昨夜没睡好,想要回家歇着。贾赦心中记挂着今日的玩乐,如今只想赶紧与父母复命,就让妹子好生去歇着,莫要牵挂太多,略微寒暄几句之后跑的却比贾敏还快,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熬过了三日,贾敏一人在家中,每日里歇下都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就算这几日没有变天,但二月里的天又能暖道哪儿去。如此焦心了三日,到了春试结束那一日,贾敏早早就等在了那里,好在这贡院开门之后,林如海与王良却是第二波就出来了。
贾敏连忙迎了上去,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非是林如海,就连她都憔悴了许多。
“夫人不必担忧,为夫只是……需要好生洗漱一二。”林如海说着还自己转了个圈,以示完好无损,精神尚可,体力尚佳。
而平日里常在家中劳作的王良,更是神采奕奕,除却胡须浓密了些,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态。
贾敏方才放心一些,哪知旁边一家的考生,前一刻还说着自己无恙,后一刹那便嘭的一声倒了下去。她心惊肉跳的催促二人各自上车,让车夫赶紧将车赶了回去。
林如海回家之后当即洗了个热水澡,又净了面,依着贾敏的吩咐好生睡了一觉,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妻子陪着他。末了与其说是贾敏陪林如海歇息,倒不如说是林如海陪她更为妥当,毕竟还未躺下多久,这几日都没睡安稳的贾敏便去梦中见了周公。
不过第二日晚间,林如海便向妻子证明了自己此番春试,那是一点儿也不‘累’,倒是把贾敏给累坏了。
过了五日,贾代善便亲自下了帖子将林如海请了去,要林如海将考试的试题与文章都默出来,试题林如海倒是给了,而文章却是借口自己先时考试累过头了,如今还混沌着,暂时默写不出来。
贾代善虽说口头安慰,心中却有些失望,这自己写的文章,怎么会有想不起来之说?每次春试之后,那些阅卷官员被关在贡院批阅试卷之时,那些场上的好文,多半都在民间传遍了。就说这几日,也多了好几篇。
一时间贾代善对林如海此次科举的成绩便不报多少希望了。
唯有林如海知道,自己这泰山大人与岳母一般,也有爱炫耀的毛病,他这文章写得好了,若是经过这一家人这么宣传,最后怕会成了一桩坏事。非是林如海如此,就连王良,尚不用人提醒,自己却也十分低调的继续在院中看书,也不去与同窗相聚。
第10章 及第
自会试到发榜,尚有一月的时间,贾敏却这几人中最先沉不住气的一个。
这么一段时日,坊间倒是也有好几篇文章传开了,还有人开了赌局,赌此次及第学字的名次,这一次会试林如海也好,王良也罢,皆不会与自己造势,是以能上赌局的学子中,自然没有他们的名字,贾敏不服气,便自己掏了钱,派人去那场子里压了自己丈夫必在十甲之列,心下才舒坦了不少。
林如海知道了妻子的做法,暗自发笑,便自己也下了注,顺便还给王良也下了注脚。
“王兄不妨也压个自己,如今这场子上你的赔率最高,若不是怕太惹眼,在下倒是想着多下几注银子。”既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而王良又甚是缺钱,这等好事,林如海自然是要带着王良一道发财了。
王良尚有疑虑。
“读书人……这般恐怕不妥。”
林如海让他只管放心,又劝他道。
“这又不是要王兄去那场子上下注,你出了银子,我指个可靠的人去便是了,难不成王兄不信自己所作的文章,我可是压了王兄三甲的。若是王兄银两不够,在下可借你一些。”
于是王良向林如海借了二十两银子,连带着自己的三十两,给自己下了五十两的注,不过王良仍是不敢将压自己能进三甲之列,只敢压个前十。
贾敏觉着林如海此事做的不地道,拉了王举人去赌不说,还不带着自己,于是贾敏自己又加了注,各自又压了林如海与王良三甲。
说起吃酒赌钱一事,怎能少了贾赦这人。他虽然不参加科举,但是近几次的会试之后每次都要压上几注银子,原先见自己这妹夫连文都默不出来,心里想着这一科林如海必然落第,只是见这场子上既是有了妹夫的名字,旁人不压也就算了,他自然是要押上一千银子给自家人撑腰。姑且就用这钱给妹夫买个彩头。
这一月似乎过得极为漫长,等到张榜那一日,半夏早早就领着林家几个小厮等在了贡院外,天刚泛起鱼肚白就出了门,路上见了巡夜的官差,打发了几两银子才免于盘问,因得这榜有些长,除却将及第的学子名单填上,还有就是将前十甲的文章也张榜公示出来。
光是学子名录就可贴上三四个榜单,半夏吩咐人各个榜单都抢个靠前的位置,他自己则是守了头一个,若是大爷名次靠前,那他头一个就可以看到。
天色渐亮,人也愈发多了起来,看着这人山人海,抢到第一排的半夏越发庆幸自己今日来得早。不多时就有衙差鸣锣开道,还有两列着甲的兵士,尽显威严,半夏将那官员宣读的东西听的迷迷糊糊,满脑子就想着要这些大人们赶紧将榜单贴了出来。
照例头一个榜要比其他榜单稍微提前点,也就是这个榜已经展开了纸,而其他榜还刚糊上腻子的速度。
半夏将眼睛瞪得老大,但见那榜单一展开,头一个露出的名目他熟得很,王字和良字,他绝对不会看错!而那第二个紧跟着的林字,笔画可是深深刻在了半夏的骨子里,同他大爷的名一个不差——林!如!海!
半夏强压着激动,赶紧去看了名目后的籍贯,皆是苏州人士!王良之后还有个山林书院的注解。
这下错不了!就是他们大爷和王举人!
这一张榜单还未贴严实,半夏就扯着嗓子,对隔了不知几重人墙的林家家丁大喊道!
“我看见了!咱们家大爷中了第二,王举人是会元!!快回去报喜!”半夏虽然不算矮小,可也比不得这里三重外三重的人墙,只是这榜单尚未完全展开,半夏这嘹亮的一嗓子,在人群之间直接荡了几荡。
半夏也顾不得那边的林家下人有没有回应,奋力挤出厚厚的人墙,往林家宅子狂奔而去。
众人尚在迷茫之中,待半夏挤出人群,他们才后知后觉。
这是谁家的小厮?竟是认识榜上的会元与二甲!
“快!快去追着那小厮,给会元老爷报喜!”那衙差领头的回了神,连忙招呼着手下去追人。
往年他们都要与一榜上的学子们报喜,多半等上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这些人的住处,如今只要跟着这小厮,就能找到排名最靠前的两个,自然要赶紧去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