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枫离音
她不再关注战事,只希望早日找到莫里亚蒂。
跟随杜巴,他们终于有办法绕开当局的战时封锁,根据原计划南下马赛,准备从那里乘船前往罗马。但在马赛,休从当地据点带回了出人意料的讯息:莫里亚蒂已经离开罗马,还为苏冉留下口信,邀她在12月31日上午11时,于阿尔卑斯维登山区内一处偏僻的教堂相见,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不会留在伦敦。
——「我已准备好你回家的票,xx①」
莫里亚蒂在电报最后这样写道。
也就是在带回这个消息的深夜,重伤未愈的休对苏冉进行了一次失败的暗杀。
‘我宁愿背叛先生的嘱托,也绝不能让你毁掉他。’桀骜不驯的男人在自刎前这样说道。
注视着休那双充血没有阖上的眼睛,苏冉在惊惧之后感受到更多的却是触动。
她骗过了杜巴,骗过了埃里克,却没有骗过这个忠心耿耿的男人——这一次,她确实要毁了他的先生。
雨在苏冉和埃里克接近村落时终于停下。脚下本是泥泞崎岖的小径逐渐变成坑洼的碎石路,村庄背后险峻的山峦在灰色的雾气里时隐时现。在穿过几栋废弃的农舍之后,位于村庄尽头的教堂终于露出了真容。烟青色的石砖青苔满布,腐朽的木门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半扇,随着微风只呀作响。
看到拴在教堂前方枯树下的两匹黑马,埃里克警觉地停下脚步。在确定四周无人后,他转过身,将垂在额前碎发拨到脑后,安静地看着苏冉,似乎在无声地征询她接下来的行动。
苏冉本以为自己早已为这一天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在一阵不规律的心悸中感到难以言说的紧张。
她拆下装着一管红色烟花的信号器,试图交给埃里克让他留在外面。
埃里克却在她开口前摇了摇头。他身上宽大的斗篷被雨水打湿后显现出一种更加饱和深沉的黑色,一如他深邃的眼底:“我们说好的,苏。这一次我会跟随你,一直走到最后。”
无论生死。
苏冉在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沉默半晌,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埃里克,你觉得我的出现……为你带来不幸了吗?”
埃里克没有说话,一滴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梢落在雪白的面具之上,紧接着又顺着眼框平滑的弧线静静滚落。
有一霎那,苏冉仿佛在他的眼底瞥见了山崩地裂的情绪。但当他垂下眼,视线落到她的唇畔时,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感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了无遗憾的洒脱。
他想要抚摸她的唇瓣般抬起手指,却最终在碰到她之前停下。
“恰恰相反,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能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
像一根羽毛轻扫过心间,某些沉重的情绪自心头四散而去。
苏冉眨了眨眼,终于微笑起来。
跨进教堂大门的那几秒,苏冉觉得眼前有一阵失明般的黑暗,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被上百只蜡烛点亮的小礼拜堂。在石厅尽头的台阶之上,站在耶稣受难十字架下的金发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熟悉面庞。
“欢迎。”男人幽绿的视线遥遥望来,极具穿透力地穿过整个长厅,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无比庞然的重量超她压来。
苏冉心神微晃。她随即发现原本跟在她身侧的埃里克没了踪影,突然出现在了大厅前方祭坛的右侧。而同他一起站在祭坛台阶之下的还有另两个人影:与埃里克相对,站在左侧望着她欲言又止的道林;还有站在正前方,背对着她的迈克罗夫特。
这超自然的展开让苏冉暗暗咬紧了牙关:“好久不见,希望我没有迟到太久。”
“十一点过五分,一切刚刚好。”莫里亚蒂在埃里克尝试移动的时候偏了偏头,“埃里克先生,还请不要随意乱动。你周围的几块石砖下装着压力板。如果踏错一步,这个教堂里所有人都会一起被炸成碎块,包括苏。”
埃里克闻言马上停止了动作,他侧头隐含忧虑地看了苏冉一眼,便若有所思地看向淡淡散发着幽紫色光芒的地面。
莫里亚蒂转过头微笑着重新看向苏冉,意味深长地补充上这一句:“当然,也包括我。”
苏冉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莫里亚蒂变成了道林那样刀枪不入的状况,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但他为何会这样轻易地暴露这个信息,却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一段时间未见,莫里亚蒂打量她的目光显得格外专注又兴致勃勃:“放松,我可没有杀人的喜好。这样做也不过是确保我们的客人可以安静地观赏待会发生的一切——今天的事情如果缺少观众的话,不就太可惜了吗?”
苏冉对于莫里亚蒂的话语不置可否。她缓步向前,穿过一列列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长条木椅,在斗篷的遮盖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绑在小臂上袖弩。
香烛的味道在接近祭坛时愈发浓郁。她经过迈克罗夫特,没有看他一眼,最后在半圆形的台阶前停下,仰起头。
苏冉第一次见到莫里亚蒂时,他也是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一切像是完整的循环,回归到了起点。
她的视线扫过空无一物的祭台。在莫里亚蒂的身后,只有一人高的十字架悬挂在壁龛正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无力地垂着脑袋,哀柔沉静地闭着双眼。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在今天保佑我。
苏冉收回视线时在心中静静祈祷。
“看来你已经从梵蒂冈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但是莫里亚蒂,你这一次做得太过了。”她冰冷地开口。
莫里亚蒂不紧不慢向前走动了一步。他的金发被柔和的烛光照得闪闪发亮,白皙的脸颊圣洁宛如彩绘玻璃中的天使。然而最深沉的邪恶往往隐藏在最纯洁无害的表象里。
“我们谈论的可是曾经智天使的君主,所罗门七十二柱中位列大公的魔神「恐怖公爵」,比利士大人。只有祂掌握着过去与未来的所有知识,有能力送你回去。为了要让教皇交出祂曾经附身过的物品,我不得不让他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呀。”
他含笑盯着她苍白的脸,继续说:“而且我亲爱的苏,你有一点搞错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而是【你】非得到不可的东西。为了你,我可是不计代价。如果神要为这场战争判我有罪,那么你与我同罪。啊,或许福尔摩斯先生也难逃其咎,毕竟他从你身边取走了画像,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一切。”
苏冉蓦然收紧掌心,她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
“还是说,为了那些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的生命,你愿意选择留在这个世界——”莫里亚蒂玩味地反问,“——留在我的身边?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苏冉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为了回家,她可以不择手段。但用自己的灵魂交换,还是用成千上万无辜的人的性命交换,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她曾对埃里克说过,用自己的道德观去审判他人,生杀予夺,是一件极为虚伪的事情。但莫里亚蒂和道林不同。如果世间的法律制裁不了他,那么她选择亲手制裁他。
这或许也是一种伪善,但她觉得,这是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你既然【为我】做了这么多……”苏冉闭了闭眼,慢慢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压下那些在体内冲撞的情绪,“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只有保持冷静,她才能不出差错地一击必杀。
“还是如此冷酷。”莫里亚蒂无奈地叹息,“我本以为在此之前就算得不到一个吻,至少也会得到一个感激的笑容。”
在苏冉身后不远的迈克罗夫特在这时突然开口,他传来的声音依旧沉着冷静,稳若泰山:“普法两国积怨已久,这场战争迟早都会爆发,只是时间问题。这一切和你并没有太多关系。苏,如果你还相信我的判断,现在马上转身离开这里。他既然和恶魔做了交易,定是胜券在握。如果继续纠缠下去,你只会踏入他的圈套,输得一败涂地。”
“当然,正如福尔摩斯所说,你可以选择离开。”莫里亚蒂点了点头,拾阶而下走到她的身边,“只不过在你走出这里之后,你可就再也见不到这几位对你忠心耿耿的朋友们了。相比之下,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或许还正合你意。”
他微微俯身,轻柔地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冰冷的呼吸吹进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你只需要亲手杀了我,my love.”
空气中一片死寂。
苏冉的脑中有一片空白。她难以自制地侧过头,像是想要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但莫里亚蒂脸上没有玩笑的神情。
……为什么?
苏冉扭动嘴唇,满腔的惊疑让坚决的杀意迅速冷却下来。
“很惊讶?这是我和恶魔交换的条件。”莫里亚蒂的眼神静谧而深邃,闪动着莫测的微光,或许还带着一点恶作剧成功的戏谑。“只要你取走我的生命,祂就可以送你回到你来的地方。”
他覆在她肩上的手滑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捉住了她的手臂。在感受到斗篷下隐藏的袖弩形状时,他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勾了勾唇。
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道林忽然冷笑出声。
“苏,我知道福尔摩斯对你做过什么,但这一回我同意他的判断,你现在应该马上离开。门外的黑色马鞍上藏着我存放画像的位置。离开这里,拿到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用管我们,我们几个都该下地狱。”
“道林。”迈克罗夫特提高音调,冷冷地警告他。
道林无谓地耸肩:“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强迫她做选择?我爱她。我曾情不自禁地亲吻过她,但我从未试着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她身上……我只想在她身边,陪她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同恶魔做交易,只要这是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亲手为她奉上。”
苏冉看向道林。有一瞬间,那个害羞地捧着花,在她床边朗声读诗的英俊青年的脸和现在的他再一次重叠在一起。
或许在这一刻,道林也想到了那一个午后。因为他的眼中露出了一模一样单纯欢快的满足。
“真是感人至深的高尚感情。”莫里亚蒂似是赞叹着眯起眼,眼底的阴沉显然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对着道林的方向轻轻抬了抬手,“但可惜,我不能让你毁掉我的剧本,格雷先生。”
围绕道林脚下的紫光似乎更盛一些,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痛苦的□□。
苏冉惊恐地发现他的皮肤开始如热蜡般从骨架上一块块融化掉落。
“苏……别……看………”道林在痛苦中挣扎着别过脸。
苏冉一把抓住莫里亚蒂,接近尖叫地厉声道:“你在做什么!?快停手!”
但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道林所站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苏冉揪着莫里亚蒂的领口,心口一阵阵绞痛。眼前升起的雾气扭曲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微笑脸庞。有什么东西随之彻底在她心中死去。
她想也没想便挥拳地狠狠打了上去。
莫里亚蒂并没有躲闪,实实在在地吃了这一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左侧肿胀的脸颊透出两块红紫的淤血。
他抚着脸颊低低笑起来:“苏,你的恨总是比你的爱更坦诚。”
苏冉在他话音刚落后又打了他一拳,在他吃痛中一手拉起他的头,另一只手将袖弩死死地抵住他半仰起的脖颈上。
“莫里亚蒂,”她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眼眶发热,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这根上弦的弩箭就会穿透你的喉咙。我保证你会死得彻彻底底,条件是你先放他们两个安全离开。”
虽然被揪着头发处于一个极度狼狈的姿势,莫里亚蒂的语气却依旧从容不迫,他被迫偏着头看着她,眼尾竟然透出点点哀怨的冰冷,“即使是现在,你还要想着为他们乞讨生命。苏,我真的、真的太伤心了。你总是这样。”
埃里克的声音从祭坛的另一侧响起:
“苏,他不会放过我们。但我知道,伤害他人——哪怕是你的敌人,是你最后才会选择做的事情。格雷说的对,如果爱你,应该让你做想做的事情。我不会拖累你,成为这个男人要挟你的筹码。”
埃里克将一直随身携带的毒药放进口中的时候,并没有抬头。
他害怕自己如果多看一眼,就会因为生出无谓的贪恋而丧失勇气。
如果爱一个人,就松开手让她自由。
埃里克想,这是他这一生学会的,最珍贵的东西。
苏冉仅仅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便匆匆收回了视线。她浑身发抖,已经分不清这些情绪到底愤怒还是悲痛,一心只想着按下弩箭发射的按钮。
“苏,冷静下来。”迈克罗夫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向你保证,他们会没事的,我也不会死。不要——”
“闭嘴!不要再告诉我需要做什么!”苏冉没有回头,变调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莫里亚蒂对着迈克罗夫特露出了冷酷的胜利微笑。他不再看他。
“Do it.” 莫里亚蒂说。他慢慢靠近她,轻柔的语调像是在说着情话,“Kill me.”
And in eternity, we become one.
当你夺取我生命的那一刻,我虽不再存在,我却永远存在。
你会想起我。在每一个清醒的瞬间,在每一个破碎的梦境。
在你每一拍心跳和每一次呼吸之间。
每分每秒。我存在于你之中。我们合二为一。
——因为亲爱的,我是你曾亲手杀掉的人。
莫里亚蒂没有眨眼,偏着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
苏冉松开了捉着他发尾的那只手,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轻轻地埋进了莫里亚蒂的胸膛里。
他伸手拥住了她。
这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刻。
然后,苏冉按下了发射的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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