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不疑看着母亲:“阿母何时来过这里?”
“很多年前来过,阿母就是在这里……”她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她就是在这座宅子里抱着张良的牌位行了冥婚。
走进大门,她径直往里走,走到竹林旁的一间卧房,对不疑说:“这就是你阿父长大的地方,这间屋子是他小时候住过的。”
不疑哇了一声,看着屋中的陈设,指着书桌:“阿父小时候也在这里看书吗?”
这个屋子应该是近日张良派人收拾过的,与原先的格局不太一样了,怀瑾蹲下来:“以后不疑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太好了!”不疑欢呼一声,跑出去找阿燕拿自己的行李。
如张婶儿几个张家的旧仆人,再次回到这个宅子都是老泪纵横,这也是他们住过几十年的地方。
怀瑾坐在大厅,看到顶上一块牌匾,刻着三个字:闻远堂。看着牌匾,她嘴角弯起,张良在淮阳的宅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牌匾,原来那时候他是因为思家了。
当时她办“丧礼”行冥婚的时候,这块牌子并未摆在这里,想来是张良让人安上的。
站在闻远堂,她看着崭新的陈设,想到那一年她孤零零的睡在这个大堂中间的棺材里,一把匕首划开了脉搏。
她现在手上仍有肉色的旧疤——都是为他而留下的。
“不高兴吗?”张良在她身后站了半晌,也没见她动,没听她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回头,吸了吸鼻子,眼中闪着泪花:“站在这里,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前几天他派人在这里收拾的时候,也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张良过去牵起她的手往外缓行。
这是他出生、成长的院落,出走多年,再回来的时候他终于按照父亲的希冀,当上了张家的家主。
不等怀瑾休息,他叫人套车,又把不疑叫上,一家人往城外去。
看出城的方向,怀瑾便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张家的祖陵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下,张家在颍川是大家族,光坟茔就有上百个,墓园里,一个草棚伫立,他们走过去,发现竟然还住了一个老头。
“你们是谁?”老头见到有人来,从稻草堆上坐起来,他年纪很大了,走路都是驼着背的,眼睛也混浊不明。
张良凑近了一些,说:“临伯,是我。”
老人辨明眼前的人,笑起来,满嘴的牙齿落得只剩三颗,他说:“子房啊,是你回来了!”
“是,带妻儿来祭拜父母。”张良说,左手一直紧牵着怀瑾的手。
临伯让他们走进去,在后面念叨:“二十三年前回来一次,十一年前回来一次,下次不晓得老头子还能不能守着。”
二十三年前,葬双亲;十一年前,葬弟。
张良对不疑说:“去给祖父祖母和叔叔磕个头。”
不疑乖巧的跪在地上,像模像样的磕头、伏拜。
张良并没有磕头,只是过去将两座坟茔上的杂草拔掉,他穿着素白的衣衫,大袖落到地上沾了许多灰尘,可他并未在意。
等将杂草都清理干净了,他带着怀瑾在坟茔前跪下,沉默的磕了三个头。
“这次回来,我去寻了族里几位远亲叔伯,发现他们也都死了,子孙不知搬迁到了何处。”张良站起来,紧紧拉着怀瑾的手。
换言之,颍川张氏家族,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淡淡的悲伤气息从张良身上弥漫开,怀瑾挽上他的胳膊,笑道:“莺儿和不疑他们将来成婚、生子,张家仍会繁盛。”
那抹愁思因她的话而散开,张良看着她,低声道:“难道就只有莺儿和不疑吗?”
她面上一红,随即低下头:“那得看缘分。”
自从生下不疑后,她一直都没有身孕。生不疑已是三十岁了,或许已经过了好生养的年纪了。
“阿父,那边有杏树!”不疑眼尖,瞧见墓园外头的一颗结满果子的杏树,眼神里满是请求。
张良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温和道:“去吧,别摔了。”
“不疑爬树可厉害了!”儿子欢呼着跑出去。
张良摇头笑了笑,小小的身影一下就跑远了,他回头看着父母的坟茔,对怀瑾说:“当年韩国被灭,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复韩。”
彼时他将怀瑾放在一边,在好几个国家周旋,可惜全都失败了。
“可如今故国重生,我的心境却不复以前。”张良叹息着,心绪复杂。
韩国再立,对二十多岁的张良而言,恐怕便是最开心的事情。可他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张良了,他不在乎一个小小的韩国,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是整个天下。
怀瑾心道,现代的她在十八岁时也给自己定了一个梦想,可她走了将近十年终于完成了十八岁时的梦想,可二十八岁的她却又有了新的追求。
“人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的,一切都在变。”她深知这个道理。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数十年不变的情谊,被时间酿造得越发香醇。
怀瑾正感受着与夫君的相濡以沫,张良却忽然笑道:“将来我们老了死了,也会如父母亲一样,躺在同一个地方,死生不离。”
怀瑾愣了一下,觉得刚刚和张良的思维有了一个小小的交错。
可张良深情的看着她,让怀瑾只能点头应和:“是,永远在一块。”
死了就是死了,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睡在一个棺材里,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知觉。怀瑾撇撇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2章 月圆风寒惊断琴弦
正出神的想着,张良揽着她的肩往外走:“永远在一块,我们会白头偕老。”
“老了就会丑……”
“那你也是一个漂亮的老太太。”张良笑道,将她搂得越发紧。
韩国故都已拿回,韩成也已从城父过来搬进了旧日的韩国王宫,择一个吉日韩成举办了一个简单的登基仪式。
接下来韩成便开始分封多年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各职位全都安排了亲信。
张良仍是手握实权的申徒,韩成爱封谁封谁他一应意见都没有,只是与项庄等将领钻进了军营。
“如今只是拿了几座城,简喜已带人退到了阳瞿,秦兵随时会反扑。”张良解释道,这也是他忙得脚不沾地的原因。
比住在城父好的是,这次军队驻扎在城里,张良可随时回家来。
一个月之后,颍川诸事皆已稳下,怀瑾开始在府里接到不少拜帖——都是这次被韩成封官的臣子家眷。
怀瑾看着手边十多块竹签,嘲笑的翻了两下:“这都是托了张申徒的福!”
也不等张良回来询问,她立即就叫人一一把这些帖子回了。
拳头比道理大,她不信在颍川,现在还有谁敢与她见怪。请帖都被委婉的回绝掉了,外面的人只好把问候变成实际行动,于是一箱箱的礼物就被抬到了张府。
“夫人,当真一家都不去吗?”越照见她看稀罕似的看着那些礼物,忍不住担忧的询问。
怀瑾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官员女眷之间的走动都是人情往来,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听到她这个人有多好才愿意过来递梯子,她也自认没那么大名声。
“王后的邀约我都推了,何况这些人。”怀瑾一意道。有些话不能现在还不能说,张良只是一时跟着韩成,她不必在意这边的人情往来。
等将来刘邦成了汉王,张良成了他的谋臣,她自然不会跟现在这样似的不近人情。
想着想着怀瑾就笑起来,自己其实也是个势利眼,看人下菜碟。
八月十五拜月节,张良刚天黑就从军营回家,项庄也跟了过来。
怀瑾见项庄一身军甲,立即便让阿婉去拿了一件张良的衣裳让他换上了。
“今天过节,也不知父亲他们如何了。”项庄一穿上舒适的绸衣,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张良在一旁净手,怀瑾从闻远堂外走进来,就笑:“他们哪里需要你操心,只怕今日闲下来倒会操心你。”
项庄腼腆的抿唇笑了笑,看到坐在门外的不疑,把他叫到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弹弓递过去。
不疑眼睛一亮,随即偷偷瞥了一眼母亲,见母亲没留意这边,连忙把弹弓塞到怀里。甥舅两相视一笑,让一旁张良摇头莞尔。
“听说大王今天在宫里设了宴席,你们俩不去合适吗?”怀瑾嘱咐侍女们将菜呈上,一面与他们闲聊。
张良微微一笑,道:“大王体恤我们在营地练兵,一早下旨赐了东西,不必来回奔波了。”
项庄则一脸不在意,看上去是完全没把韩成当一回事。
饭菜上好,大家都在各自桌前坐好,没有外人在,怀瑾便没有拘礼。
让人把汤盅揭开,怀瑾道:“这是山参炖鸽子,先喝一碗再吃饭。”
汤里有一股药味,不疑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
安静的用完饭,侍女们把碗筷收走,然后把螃蟹和黄酒端了上来。
巨大一轮圆月正当空,怀瑾让人把桌椅往外挪了一些,恰好能看到天空。
张良斟酒举杯,先敬了项庄一杯,而后又敬了尾桌的越照一杯。
项庄回敬,笑道:“这些时日多谢姐夫的点拨,不然我这次怕没脸回去见父亲了。”
“你尚年轻,能做到如今的样子已经很好了。”张良温声道:“前面几次吃亏,不过是少了经验,这次攻城你就做得不错。”
那都是采用了张良的策略,项庄什么都没再说,举杯又敬,他同时也明白了,父亲为何一定要让姐夫留在项家效力。
高深谋略,不亚于范增先生,项庄心想道。
“先别顾着说,把螃蟹吃了,这个冷了就不好吃。”怀瑾提醒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吃了三只母蟹下肚了。
张良不赞成的把第四只螃蟹拿过去,挑眉瞧着她:“螃蟹寒凉,你是妇人,少吃为宜。”
怀瑾瞪了他一眼,扫兴的倒了几杯酒自饮了。
一年里也就这段时日吃螃蟹,竟也不能吃个痛快!心里正腹诽,张良把蟹腿里的肉挑出来,放在了她碗里。
项庄放下酒樽,瞟到一旁那对夫妻正面对面的发笑,情深缱绻的模样,叫他一时有些羡慕。世人常说的恩爱夫妻,便是如此吧。
院子里洒下银白的月光,怀瑾让人把烛火熄了一半,更显得月光柔和明朗。几人喝着酒,赏着月,闲话一二,不觉便晚了。
初起的秋风一吹,怀瑾背上便有些沁,于是连忙叫阿燕给不疑拿了一件披风过来。
“又是一年秋……”不知想起了什么,张良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也许是这阵刚起的秋风让他感到了些清冷。
怀瑾忽然道:“你是不是有几年都没弹琴了?”
“你想听了?”张良反问她,可只是看到她的神情,他便笑着嘱咐了一声下人去找琴。他依稀记得,前些日子大家送的礼品中,便有一把古琴。
不多时,一把七弦琴被拿过来。
项庄瞧着便有些稀奇:“从来不知姐夫还会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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