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帆布盛满风,凭常人的力量几乎无法拉动,稍不注意就人仰板翻。但熟手经过练习,便可慢慢掌握平衡,利用自身体重四两拨千斤,累积到极高的速度。
但与此同时,航板超过了寻常人力所能达到的速度。很多人脑子跟不上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航向已经偏到姥姥家。一开始整齐划一的队形,到了水中央就开始布朗运动,还有几个帆板干脆撞到一起,来了个连环追尾。
张顺急了:“连个转弯都转不好,回头如何在水面上放箭?我告诉你们……”
哗啦啦,一阵邪风吹来。张顺只顾训话,面前三角帆瞬间瘪下去,糊了他一脸。
张顺脚头重脚轻,脚下一滑,也下去了……
阮晓露远远看到,笑了一阵,叫道:“今天风急!你们换黑色帆!这个太大啦!”
张顺在她身边钻出水,阳光灿烂地打招呼:“林教头,李忠兄弟,周通兄弟——来乘船?”
自从阮晓露在浔阳江上改造了运输船,又蒙盐帮多次使用,查漏补缺,给她当免费测试员,她心里的新式帆船模型已经日臻完善。等回到梁山之时,她就琢磨着,可以开发几款适合在湖泊里航行的帆船帆板,在风力合适的时候,速度可以大大超越手摇船,成为一支快速机动部队。
然后,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再研制带帆客船、运输船,缩短进出水泊的时间。这样她自己忙活跑腿的时候,也省不少时间。
当然,只凭自己的能力和资源,搞不定这么大项目。正好,张家兄弟的新水寨也招不到人。经过领导审批,在鸭嘴滩设立水上活动试验中心,由张顺牵头负责。阮晓露当教练员,定时过来指点一二。
她自己只提供个技术点子。出力的都是别人。以现有的材料强度,其实也达不到现代帆船运动的器材标准。全靠水寨上下集体研究,反复改进,才做出合适好用的船。
所以阮晓露也不居这头功,可劲儿夸别人:“哇,新船型!看着就风驰电掣!横哥,顺子,你俩悠着点儿,咱经费有限。”
张横拉过一艘载人小帆船,笑道:“还在试验,不过最近几次都没出过事故——几位仁兄,请?”
三个旱鸭子面面相觑。
阮晓露微笑,朝一个喽啰招招手。
喽啰搬来一叠麻袋似的东西,吭哧吭哧开始吹气。
林冲皱眉:“这是——羊皮袋?”
“救生衣。”阮晓露介绍,“腋下和脖颈各套一袋,可保落水不沉。”
梁山虽然四面环水,一派水乡气象,但多数头领都生长内陆,全然不通水性。阮晓露记得在原著故事里,梁山大军去征方腊,在水泊里叱咤多年的好汉居然不会游泳,水里淹死好几个。
具体是谁她不记得,否则高低得拉到水寨,接受一下阮小五的魔鬼训练。
不过话说回来,在水泊里推广全民游泳运动,阻力重重。一是大伙观念改不过来,二是没那个闲工夫。
不如搞点救生衣,慢慢推广使用,每艘船上都备几个,水上安全从我做起。
林冲在喽啰的帮助下,率先穿好救生衣,好奇地登上帆船。
张横掌舵,四个喽啰操帆。
“来啊!怕啥!”
李忠和周通抱着身上的“救生衣”,尚在犹豫。
张顺驾个帆板,踏水而来:“但有落水的,我来救!”
两人这下放心,一闭眼,先后踏上贼船。
*
翌日,李家道口。
李小二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拼命鞭那拉车的驴儿,仍然嫌慢,离着半里地就跳下来,踉踉跄跄往前奔,一头扎进朱贵酒店。
抬头就看见他浑家刘四巧,失踪几日,虽然憔悴,但手脚齐活,眼里有光。
“大嫂!”
李小二当即就跪下了,两人相拥而泣。
许久,一个干净手巾递过来,“擦擦。”
李小二才回神,猛然抬头,看到个不计前嫌的熟人。
“阮姑娘!”他咚咚咚磕头,“您真是小人夫妻的再造恩人,小人有眼无珠,那日慢待你,错怪你,恩人恕罪!恩人恕罪!”
阮晓露笑道:“别谢我,谢我旁边这几位。”
那假林冲原是个江湖混混,去年投奔梁山,想混个头领当当,奈何满脑子男盗女娼,“政审”没过关,吃了个拒信。遂带着几个小弟,盘踞在济州城外 的鸡屎坡,平时偷鸡摸狗劫色劫财,专一欺负落单百姓,从来不敢招惹梁山大寨。
近来胆子渐大,仗着跟梁山的一点“渊源”,冒充上了梁山的顶尖高手,效果卓著,屡试不爽。路人听说是名誉京师的林教头,吓都吓晕了,自觉破财免灾,都不用他动手。
夜路走多遇见鬼。这次让真的梁山好汉找上门来,假林冲吓得魂不附体,一击即溃。阮晓露本来也提个刀,跃跃欲试地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武功水准,李忠和周通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在梁山上不甚出彩的两个好汉,一时间化身杀神,砍瓜切菜,顷刻间放倒全场。
最后真林冲收尾,盘问两句,确定是无恶不作、死有余辜的下流团伙,当即挨个砍了脑袋。
窝点深处,果然发现了李小二的老婆刘四巧。说来她也倒霉,好好的出门上香,听说左近有个“林冲”出没,专一劫财杀人。她一点没被吓住,还想着见到“恩公”能叙叙旧,于是傻乎乎地抄了那近路。
等到发现真相,已经悔之晚矣。
她窝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连同其他两个被掳掠的年轻女子,正抱在一起哭呢。
赶紧安抚,雇个车儿,一同送到李家道口,遣人去她们家里,通知过来领人。
李小二冲着几位好汉连连磕头:“小人、小人此前曾发下悬赏,救我浑家。此番必不食言,回去小人就砸锅卖铁,重重酬谢几位义士!”
李忠赶紧扶他起来:“不用不用,你回去依旧好好经营你的客店,我们不要你的财。”
周通也叉腰挺胸,说得冠冕堂皇:“就是,俺们救人,那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又不是为了银子!那成什么人了!”
倒不是抠门二人组转性。在假林冲的窝点,大伙搜出近百两银子,都是他们劫掠所得。时日久远,这银子也找不到苦主,只好带走,总不能一起烧了。
阮晓露一刀没砍,表示这钱受之有愧;林冲更是浑不在意这些财物;于是全给了李忠周通,乐得两人合不拢嘴,一路下山都是蹦跳前进的。
阮晓露悄悄问周通:“这回,不需要那十贯钱的预算限制了吧?”
周通咧着嘴点头:“不需要,不需要,拣最好的买,花多少钱都没事!”
飞到手里的横财,终于花起来不心疼。
李忠更大方,打开包袱,取出两锭大银:“这些,拿回去给大嫂将养身体……”
说到一半,觉得两锭大银未免有点多,犹豫了一下,慢慢缩回左手。
要充仗义,是不是给一锭就够了?
好在李小二也不敢要这钱,慌忙推辞,说自己家里还有积蓄,怎敢要恩人救济。
李忠赶紧把银子塞回包袱里,跟周通交换目光,各自暗喜。
李小二挨个磕了头,又转到林冲面前,“恩人高姓大名,回头小人在家里给您上香 ……”
林冲笑了,扶起他。
“还认得我么?”
李小二如痴如醉,呆立半晌。
“林教头,上次沧州一别……你怎么清减了?”
……
第94章
李家道口远离府城, 平日难得热闹。今日出大事,消息没多久传开,又值赶集, 四周村坊的百姓都聚在官道上。旋即便有那大胆的,小心翼翼凑过来围观。人越来越多, 扶老携幼, 想一睹梁山好汉的风采。
朱贵有点愁:“可别把做公的引来。”
“来了也没事。”阮晓露给他定心,“我们这回又没打劫。”
让店里小二盛了点冷菜, 等了一个时辰,来了一对务农的老夫妻, 认领他们失踪多时的女儿。一家人相见, 抱头痛哭, 哭得几个梁山汉子都眼圈红。
“久闻梁山好汉专施仁义, 扶危济困,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你们就是活佛啊!活佛啊!”
说着, 插烛似的磕头。饶是几位好汉脸皮厚, 也不由得有愧,赶紧扶起来。
“哪里哪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老乡太抬举俺们了。”
李忠周通落草以来,天天听的是路人的求饶之言, 是小弟的奉承之言,是绿林同道的客套吹捧之言。可从没听过贫苦百姓的一句“谢谢”。
就连他们这次下山收拾假林冲,原本动机也不甚高尚:为了一份报酬而已。
今日突然成了老乡口里的“恩人”, 成了雪中送炭的大好人,两人有点转换不过来角色, 愣着愣着,眼眶湿了,想起自己入土已久的爹娘,几次想掉泪。
林冲接过李小二敬的一杯酒,更是有点出神。上一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恩公,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快回家吧。”他挥挥手,“回家好好团聚去。”
老夫妻朝梁山几个人拜谢过,急着领闺女回家。
“没事了,爹娘来了,坏人害不到你了。乖女咱回家,娘杀鸡炖肉给你吃,啊。”
老两口牵着闺女就要走。阮晓露拦在前头。
“等等,别就这么出去。”
她掀开里间的帘子。雅座上温着一壶酒,李小二夫妇还在和林冲絮絮叨叨地叙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跪,一会儿跳……
“小二哥!”她叫,“待会给这家人捎上一程,到集上帮着也雇个车儿!”
这年头百姓生活不易,底层男多女少,民风不像上层那么保守。寻常贫家才不管什么“失节事大”,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像这老夫妻,闺女被强人掳掠几日,解救回来,唯有欢喜,不在乎她失了多少名节。
但自家爹娘不在意,外头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虽然也同样是淳朴百姓,但万一里头混个龌龊之徒,传几句流言蜚语,人家姑娘还怎么过日子?
瞧瞧李小二就很机灵,预先雇了车子,四面拉帘,让老婆安安心心回家。
这老夫妻一愣,也反应过来,悔得跌脚:“多谢女侠提点。”
免不得又千恩万谢,朝阮晓露拜了好几拜。
唯有第三个被掳掠的少妇,举止文雅,一直在小声啜泣,等了大半天,仍是没有家里人过来。
周通不放心,向朱贵讨一匹马,问明地址,亲自去她家里催。
过了好一阵,怒气冲冲回来。
“这个妇人,娘家没人了,丈夫是个臭读书的。我去的时候,正在给他老婆办丧礼,说他老婆死了!我跟他说你娘子没死,他还不信,说我再胡言乱语就告官!奶奶的,俺当时就拔刀——”
朱贵和李忠都急了,齐齐吟诵:“滥杀百姓,军法处置!兄弟莫冲动啊!”
“俺懂,俺懂。”周通赔笑,“那丈夫让俺给绑来了,叫他再装傻,哼!”
马背上果然五花大绑,捆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撅着个腚,死样活气转眼珠。
还好梁山军法只规定“不准强抢民女”,“民男”不在保护之列,否则周通还得挨罚。
那少妇双眼一亮,紧张地站起来,“官人!……”